他虽然有她家的钥匙,依照文慧铃绝情的性子,他没有把握她会不会把锁换掉。总之,还是过去看看再说。
到了她家,整间公寓静悄悄的。
他习惯性地把钥匙往旁边的钥匙碟子上一放,往屋子里走去。
「慧铃?」
所有的窗帘都拉下来,因此即使是下午三点,屋子里还是有些暗。他先把客厅落地窗的帘子拉开,铝门也打开,让新鲜空气流进来。
他经过厨房先探个头,流理台干干净净,不晓得有没有人用过。一路走到卧室,眼睛从外头的明亮先适应了一下,立刻发现床上隆起的形状。
「慧铃?」
他先走过去把窗帘打开,让室内稍微亮一些,然后走到床沿坐下来。
「慧铃?」他拍拍棉被,轻声问:「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都不接电话?」
隆起的棉被包蠕动一下,没有做声。
他自己动手把棉被掀开一点。
她的满面泪痕吓着了他。
「慧铃,发生了什么事?」他把她整个人从棉被堆里捞出来,抱到自己的腿上。「你生病了吗?哪里不舒服?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强烈的孤绝被他的存在感冲破,她伏在他的肩上低低痛哭。
「怎么了?你不要只是哭,告诉我呀!」他谎了手脚。
「我妹……我妹妹死了……」她哭到喘不过气。
他吓了一大跳,想了想,不对。
「于雅绘没事,我半个小时前才跟她通过电话,是谁跟你乱说的?」
「谁在跟你讲于雅绘?」她抬起头怒瞪他,然后肿着眼睛鼻子嘴巴又伏回他肩膀抽泣。
「不然你还有哪个妹妹?」他想不起来她有其他姊妹。文叔叔说她是独生女啊!
她不说话,只是伏在他身上抽抽噎噎的哭。
他没法子,只好先让她哭。
哭了一阵子,大概是情绪比较舒缓了,她的背心从激烈起伏到微微的颤抖。
「你要不要从头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无论对她的不可理喻有多么难以接受,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所有坚持都软化了。
她不是一个会轻易示弱的女人,尤其在他面前,所以当她像只落了水的猫咪,垂头丧气又可怜兮兮,他实在无法在这个时候狠心地丢下她不管。
她坐在他大腿上,低着头,憔悴的神情反而更惹人怜爱。
「我不晓得该怎么办,我好害怕……我没有把握……如果我也失败了怎么办?」她把苍白的小脸埋进双手中。「武青云,你告诉我该怎么做?你不是从来都晓得应该怎么办的吗?你告诉我……」
他环紧了她,前后轻轻摇晃。
「好吧!那你告诉我,是谁要伤害你的妹妹?」
「唐、健!」埋在她掌中的脸恨恨地抬起来。
又是为了这个男人。武青云叹了口气。
「唐健为什么要伤害她呢?」他配合地问。
「因为他是个自私自利的大烂人!他就只想着自己要什么,从来不去在意别人。」文慧铃往后坐在自己的脚跟上,强烈地瞪着他。
他心中五味杂陈。人家是怎么说的?恨越深就爱越深?
他们之间梗着一个唐健,可是他从没有像她拿喻莹的事一样做文章。相比之下,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宽宏大量了。
「慧铃,我们先不要去想这个人了好不好?」他站起来,拍拍她,催促她跟自己一起起来。「你先去洗把脸,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吃的。」
文慧铃被他半抱半推的送到浴室里。
脑子很重,没有法子想太多,她只好依着他的话洗了脸,身上穿着睡衣飘到厨房门口。
他高大强壮的背影令人感到安心。
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又飘到电脑前面,打开萤幕。
一行行复杂的程序语言,让她想到不可知的未来。她心头一酸,彷佛看见惟惟再一次躺在车轮下的情景。
她该怎么办?她真的可以改变唐健尝试三次都无法改变的命运吗?
她捂着脸又开始掉泪。
「怎么又哭了?过来吃饭。」健壮的手臂从身后环住她。
所有的自信自尊在这一刻蒸发殆尽,现在的她只是一个无助脆弱的女人。
她乖乖被他牵到厨房。
看她一小口一小口吃着自己煮的泡面,他思潮起伏。其实披头散发的她真的很狼狈,但她最可爱的时候也就是这种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候。
「你还很在乎你的前男友吗?」
他问的是唐健,但她脑子里唯一想到的前男友却是让她心碎的「武青云」。
「『他』曾经带给我全世界的快乐,也带给我全世界的痛苦。」她低声地道。「你知道吗?为了『他』,我甚至割过腕……」
他猛然牵住她的手,五指收紧。
她的手被他抓得一痛,可是这种痛,在这个时候竟然显得如此心安。
「我其实不是想死,」她轻声解释道。「只是当时心里太痛了,痛到其他地方都没有感觉,跟死了一样……为了确定自己还活着,我才割割看痛不痛的。」
为了确定自己还活着所以割腕?他永远搞不懂这个女人的脑子是怎么运转的。
「我希望你更爱惜自己一点。无论你心里有没有真的把文叔叔他们当家人,可是在他心中你是他的女儿,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他多想想。」
文慧铃头低低的。
「还有,既然我来了,我们说明白也好。我不肯换工作确实是因为舍不得一个人,但那人不是喻莹,而是我们公司的大老板。」武青云温和地抬起她的下巴,直直看进她眼底。「我老板是我的表舅,也是我爸爸的大债主之一。
「当初我们家欠了一屁股债,一堆有借钱给我们的亲戚都担心我们还不出来,每天上门来讨钱,我爸的中风可以说就是被这堆压力逼出来的。可是身为我们家最大债主之一的表舅非但没有落并下石,还在我最彷徨无助、需要工作的时候拉了我一把。
「现在他信任我,希望我来台北磨练一番,将来可以帮他接手北部的事业。即使不提这事对我的人生有多大帮助,光是为了报答他,我就不可能轻易离开。
「但是,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他的眼光转开,吁了口气。「好!要我换工作也可以。只要你能放开唐健的事.永远不再去想他,我就离开这间公司,也不再去理喻莹。」
算了,换工作就换工作吧!行行出状元,他也不见得就非得靠表舅不可。
只是对不起表舅的栽培之恩,改日得亲自登门谢罪了。
她怔怔看着他,蓦地,眼泪又掉下来。
「怎么又哭了?」他从对面坐到她旁边去,把她搂进怀里。
「我……我又不是真的要你换工作,你早点这样说……我就开心了嘛!」她哭得抽抽噎噎,甚至开始打嗝。「我只是想知道,我在你心里是最重要的……这样就好了嘛……」
武青云啼笑皆非。
搞了半天她就只是在闹别扭。天哪!他们俩这半个月来的受苦到底都是为了什么?
「你怎么会这么可爱?」他重重叹了口气。
可爱?从来没有人说过她可爱。
聪明,是。干练,是。美丽,是。有气质,是。
但,可爱?
「我才不可爱!」她受辱的说。
「好吧!那你很可恶。」他把她的空碗拿到流理台洗。
「你……」她哪里可恶?
他把洗好的碗放回架子里,拿起抹布擦擦手,转过身看着她。
「文慧铃,你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我不晓得还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证明我自己。你不会要我一死以示真心吧?如果真的要我去死,你还不可恶吗?」
「闭嘴!」她低吼。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是他眼中沉静的笑意,让她整颗心都融化了。
她爱他。
她闭上眼,这一次体内不再有任何骚动。她的另体终于接受了大脑传达过来的讯息……
她又爱上了武青云。
「慧铃,我是说真的。」他走到她身前,单膝跪在地板上,接着她的手说:「我没有办法一再的证明自己,你必须愿意相信我的话才行。在我的心里,你是最重要的,我愿意为你而死。我只是怕我真的去死之后,你还是不相信我,那我就太冤了。」
她噗哧一声,破涕为笑。
武青云轻叹一声,将她搂进怀里。
这一刻,她心满意足。
他是爱她的。
终于。
这一次,不再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她嗅着他好闻的气息,再大的忧虑,在这一刻彷佛也都不存在了。
她需要花一点时间习惯「有责任感的武青云」,这个概念对她是如此陌生。
以前的「他」也曾经对她说出各种甜言蜜语,可是今晚,当他说着她是最重要的,他愿意为她而死时,她心里没有任何的怀疑。
或许,她终于开始信任他了。
或许他真的不再是那个「武青云」。
「青云,我……」
「爱你」两个字在她的口中顿住,同样的词语在她脑中不断的反复……
最重要的。
为她而死。
她的大脑突然有个铃声叮地一响。
最重要的人。为这个人而死。
她明白了!
她猛然站起身!
「慧铃,怎么了?」武青云警觉地握住她的手。
「我明白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脸色苍白地呢喃。
她明白为什么惟惟会不断的死。
因为唐健!
唐健是因为惟惟死了才去完成虫洞计划。
唐健是整个计划最关键、最重要的角色。为了让他参与,惟惟必须死!
惟惟是为了他而死的。
天哪!她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
只要唐健存在,惟惟就会不断为他而死,唯一能让她跳出循环的方法只有一个——唐健必须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