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正俏一路玩赏,一路北上,花了一个月才回到卓家。
卓大富跟妻子许氏自然一大早就在家里等,食不知味的吃了午饭,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等到小厮来说“大小姐车子刚拐进胡同”。
卓家不大,没有侧门,为了让马车进来,直接开了大门。
八岁的庶妹卓正和一下冲出去,姊妹感情好,几个月不见,真想大姊姊。
就见月圆掀开了帘子,下得马车放好小梯,卓正俏这才下来——虽然一路游山玩水很快乐,但回到家还是高兴的。
卓正俏接过扑上来的卓正和,笑说:“正和在家乖吗?”
小姑娘连忙点头,“乖。”
“有没有乖乖听父亲跟母亲的话?”
“有。”卓正和大声回答,“听父亲母亲,还有姨娘的话。”
卓正和的姨娘姓孙,孙姨娘以前是许氏的丫头,现在虽然当了姨娘,但习惯不改,还是称呼许氏作“小姐”,而不是“太太”,主仆关系很和睦。
小户有小户的好,虽然物质比不上大户人家,但人口简单,关系也就简单了,对孙氏来说,侍奉老爷,侍奉小姐,照顾女儿卓正和,日子过得很清静,没什么好斗。
卓正俏牵着卓正和的手进得大厅,看到爹娘的瞬间,原本没有想到要哭,但还是红了眼眶,盈盈下拜,“女儿让爹娘担心了。”
许氏也是含着眼泪,看到女儿没痩,总算稍稍放心,“快点起来,一路上可辛苦?”
“外头不比家里舒服,不过能去外面开开眼界,还是好的,将来等正浓大些,也该让他出去一趟,见识见识,交交朋友,可比在京城死读书来得好。”
卓正浓一听,脖子拉得老长,“父亲,母亲,儿子也想出去走走。”
卓正浓的生母张姨娘拉了他一下,“老爷太太在跟大小姐说话,少爷有什么事情还是晚点再讲。”
“可是……”
卓大富对许氏十分疼爱,虽然已经十几年夫妻,浓情密意却不减当年,许氏底气十足,对姨娘庶子女自然不严厉,“要出去也不是不行,不过你才十六,等大一点再说。”
张姨娘又慌慌张张连忙推卓正浓,“少爷快点谢谢太太。”
卓正浓一喜,“多谢母亲,多谢大姊姊。”
卓大富眼见家庭和乐,内心也是颇为满意——谁家没个妾室庶子,但他的朋友家里日日鸡飞狗跳,朋友有时候还会到卓家住上一两日避难,想想许氏大器,张姨娘跟孙姨娘又乖,实在满意,此刻见得女儿回来,悬了的心总算落下,于是笑容满面的说:“快些去祠堂上个香,葙话晚饭再说。”
卓正俏虽然几个月不在家,但母亲许氏在呢,小跨院日日打扫,一点灰尘都没有,现在茶几上的花瓶还插着几枝粉红色的桃花,梅花窗一推开,春风拂面,带着新绿的气息,十分舒畅。
花好跟月圆连忙整理起来。
全嬷嬷端了点心跟热茶进来,见到几个月不见的小姐,一脸笑意,“小姐可回来啦,舅老爷一家都好吗?”
“好,还刚好赶上许蕊的亲事,可热闹了。”
“家里也有好事呢,方家那边派人来透气,说想把女儿许给我们少爷。”
卓正俏很惊讶,想想,正浓都十六了,要说亲也不奇怪,何况人人知道他们卓家人口简单,对爱惜女儿的人来说可是好人选,不过方家没听过啊,“哪个方家?”
“就是之前万里布庄的老板娘,丈夫姓吴,娘家姓方。”全嬷嬷连连摇头,“那吴老板说来不像话,都几岁了,居然迷上一个青楼女子,迷上不打紧,赎身当妾室也就是了,但那青楼女子却说自己要当正妻,不然就算吴老板有钱也不会跟他走,吴老板居然就这样休了十几年的妻子方氏,迎了那青楼女子过门。”
卓正俏张大嘴巴,“怎么这样糊涂。”
“就是,而且吴老板只留下两个儿子,妻子方氏跟女儿都赶出门,方氏只好带着女儿回娘家,所幸家中哥哥照顾,嫂子倒也不敢说话,只不过女儿眼见年纪到了,那方家舅子人便好,给这外甥女出了一笔嫁妆,方氏便找人来透口风了。”
“那母亲怎么说?”
“太太是同意的,不过老爷子跟老太太不太愿意,嫌吴小姐身家单薄。”。
“祖父祖母……我明日找时间去问问,这吴小姐既然出身单薄,想必个性上不会强势,、正好适合正浓,我们家这样子也不好娶个高门媳妇,吴小姐这样就很刚好,而且没记错的话,吴老板的女儿还是个美人呢。”
“所以太太才喜欢哪,漂亮的孩子给儿子当妻子,儿子肯定满意,但媳妇个性又软,这样也能跟婆婆和睦相处,一家人和和乐乐,不是挺好的。”
“我明日一定要磨得祖父祖母同意。”
卓家这样的好日子,一定要娶个性格温婉的媳妇,才能继续下去——隔壁林家跟卓家很像,也是无嫡子,一个庶子,结果娶了个母老虎,镇日跟婆婆杠,跟丈夫吼,吵着儿子应该当家,要掌权,整日鸡飞狗跳,没一刻安宁。
两人正说着话,许氏进来了。
全嬷嬷知道母女一定有体己话,斟了茶这便出去。
卓正俏把许氏拉到床边坐下,然后一头扎进亲娘怀里,撒娇,“娘。”
许氏被女儿这样撒娇,心都要化了,“娘可想死你了。”
“女儿日日也想着娘的。”说着抬起手,“娘您看,这玉镯是出门前您给戴上的,一日也没取下来呢。”
许氏笑咪咪,突然发现不对,手上除了玉镯,还有三色绳子,看起来不过很普通的东西,“这是什么绳子?”
卓正俏!看,就是言萧给她系上的情郎环,忍不住脸红,“是……”
许氏察言观色,突然一喜,“是不是路上有什么好缘分?”
“算是,也不算是。”
“什么算是也不算是,快点说啊。”许氏难得着急。
自从去年正俏让言家给休了,她可是白天忧愁,晚上担心,总怕这被休女子不好再嫁,就算拿了和离书,怎么也比不上黄花大闺女。
想想也会埋怨公公怎么这样糊涂,都二三十年不见的老朋友了,连对方品行都不知道就定了亲,还让佛寺的方丈写了婚书,真不像话。
婆婆也是,拍胸脯说没问题,说什么“这个言家是皇商,皇商好,门户高,孩子过门当太太奶奶,可享福了”,可是怎么也没想到言家这样难伺候,正俏什么事情都没做就被诬赖不祥,惹官非。
她就这么个女儿,只希望她平安喜乐,其他也不多求,看这三色绳子做工不过普通,正俏却很重视的戴在手上,十之八九是好缘分,她也不求对方门户了,只要品行端正,能对女儿好,她便点头同意。
许氏想着想着,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和离书拿了吗?
当初正俏去江南,一方面避避风头,毕竟成亲隔天就回家长住,怎么想都很奇怪,二来就是去找言萧拿和离书,又不是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被休?
“对了,正俏,和离书可取到了?”
“……没有。”
许氏一下气涌上来,“那言萧为难你?”
“不是不是,他人挺好,娘您先别气,是我没跟他提……”
“你们见过了?”
卓正俏点头,“见过。”
许氏傻眼,“怎么不开口呢,娘同意让你去江南,除了心疼你,想让你散散心,主要还是让你亲自去取和离书,想着言萧应该讲道理,这事情又不好让外人知道,你自己去取最为妥当。”
卓正俏便把自己跟言萧之间的点点滴滴都跟许氏说了。
怎么在码头才知道马车要预定,花好怎么发热,怎么跟晚上到的马车求助,言萧又是如何一口答应,自己三更半夜敲门求药,他也没生气。
后来两人去逛市集,听到他替异族翻译,知道他不过长得凶恶,内心却很温暖。
到静心佛寺去礼佛,遇到有人调戏过路女子,他也不怕,当下就挺身而出把那群登徒子吓跑。
然后骑马遇难,他是如何寻找自己。
误会珊蝴跟自己有什么,也还是保持风度,直到在静心佛寺遇到珊瑚跟她未婚夫,以为珊瑚欺负自己,这才出声。
许氏听到马匹受惊,连连拍胸,“正俏,你真没事,老天保佑,等好日子来,娘要上朝然寺去祈福,多亏菩萨仁慈。”
“那马当时跑得极快,女儿被甩出去的时候也觉得要遭殃,要不是言萧,女儿今日能不能在这边跟娘说话都不知道。”
“看来言萧倒是你的救命恩人了。”许氏手捂胸口,还在后怕。
“娘,他人真的很好。”
“可你当时是男装,要说喜欢,那也不对啊……”
“女儿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一直没跟他提自己是谁,不过后来珊瑚跟他讲了,他便央着珊瑚带他来见我,女儿这才知道,他是真喜欢我,不是喜欢身为男子的我,是喜欢我,我若是男子,他跟我当兄弟,我是女子,他……说……要娶我为妻……”卓正俏说到这边,整了脸颊通红,害羞已极。
许氏听得言萧那样拚命找女儿,心里已经对他有好感,“不过言太太那边,恐怕会是阻碍。”
“他会解决,我还没跟他说我叫卓正俏呢。”
许氏都要糊涂了,“他不知道你是谁?”
“我先前说我叫许月生……”
许氏轻打了她一下,笑骂,“调皮,居然用你大舅舅的名字。”
“我又不能说自己姓卓,用大舅舅的名字最好了,我又熟悉,万一他真的去打听,也的确有许月生这人哪。”
“用你大舅舅的名字,然后呢?”
“珊瑚跟他说了,我叫大妞,女儿打算他上门道歉时,吓他一跳。”
许氏疑惑,“上门道歉,他来过了啊,年前的时候带着好多礼物上门,说要替母亲赔不是,又说想见你,你爹火着呢,直接轰他出去了。”
“他说卓氏无错,无论如何要上门道歉,取得谅解——女儿就想着,到时候他知道卓氏就是我,肯定吃惊。”
许氏沉吟,“这样说来,他倒是重视这门亲事,不管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
“是啊,女儿也觉得他有担当,前妻无错却被休,他坚持要上门道歉,尽力补偿,这才开始准备亲事,男子汉就应该是这样,如果他只欢喜筹备跟我的亲事,却忘了那个无辜的卓氏,女儿反而要觉得他凉薄了。”
许氏原本对这桩亲事就不太满意,全家没人见过言萧,光凭公公一句“言兄是我年少知
交,他教出来的孙子又怎么会不好”,后来言太太休了正俏,她对言家就更有意见了,什么东西,哼!现在听得女儿说来,言萧人品居然不错,事情拎得清,最主要的是见女儿的神色,对这亲事十分期待。
卓正俏是她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宝贝女儿,她自己可以不好,但一定要女儿好,此刻见女儿一脸期待跟羞涩,哪还什么不明白,许氏并不是喜欢拿翘的人,只要女儿高兴,那言萧又有担当,再次成亲也没什么不可以。
许氏笑问:“这绳子是言萧送的?”
卓正俏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许氏逗她,“这东西可不值钱啊。”
“这是他在静心山上买的,当地人说叫情郎环,男子若是对女子有意,又不好意思说出口,便拿出绳子,女子愿意,那就伸手让男子结绳、回送荷包……娘,女儿喜欢他。”
许氏伸手一刮女儿鼻子,“真是女大不中留。”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还是高兴的,光凭女儿落马,言萧深夜寻人这件事情,言家人怎么看人不起,她都不想计较了。
只不过,再次成亲,她可要言萧保证对正俏好才行,言太太那边也得给个说法,不然她可不会把女儿嫁出去。
言萧的帖子来了,说希望清明前能上门拜访“卓小姐”,卓正俏让管家回信,约了三月五日。
卓正俏实在太开心了,还自己弄了烤鸡吃。
现在要问她什么最好吃,就是在梅花府遇难获救那晚吃的烤鸡,那不是普通的烤鸡,规
是定情鸡啊,虽然什么调料都没有,但吃了却觉得心里甜滋滋,抹了蜜似的香甜。
卓正俏一边咬着鸡腿一边想,等成了亲,一定要让言萧再带她去打猎,什么野兔啊,野鸽啊,都来吃上一回。
她食量一向不错,一只烤鸡自己吃了大半,边吃边想边笑,连花好跟月圆都说她表情很诡异,没办法,高兴嘛。
就在期待中,三月五日到了。
卓正俏自然早早起来,梳洗打扮,从小到大第一次觉得化妆有趣,原来女为悦己者容是这意思,要见喜欢的人,可以花半个时辰描妆,再花两刻钟换衣服,衣服自然是昨天早早就挑好的,配了十几套了,好不容易选上这件,白牡丹纹锦衣,湖水绿轻纱裙,绝对要让言萧看得目不转睛。
花好跟月圆自然知道,笑嘻嘻的给自家小姐打扮,要说来真是上天给的缘分,连戏曲都不敢这么演,但是让他们俩遇上了,小姐想淘气一回,丫头自然只能帮忙。
“大小姐。”小丫头进来,“言二公子到了。”
“请他到凉亭。”
“是。”
卓正俏又看了看黄铜镜,嗯,满意,出发征夫。
一路上,特意放慢脚步,到了凉亭不远处,果然看到言萧在那边,心里又欢喜,又想着,好,谁让你们言家休我,我肯定要捉弄这一回。
于是让全嬷嬷走在最前面,她再以描花绣扇掩面,到了凉亭前,这才提裙踏上台阶。
全嬷嬷道:“言二公子,我家小姐来了。”
言萧目不斜视,伸手就是一揖,“言萧来跟卓小姐请罪。”
卓正俏轻轻的“嗯”了一声,特意提高声音,让他认不出来——这假装嗓子是从小玩拜堂扮家家酒的经验累积,不然怎能每次都跟珊瑚演未婚夫妻。
言萧果然没发现,秉持着礼教不直视女子的脸,“言家卓家结亲,本是结两姓之好,我也想着要好好对待卓小姐,却怎么样都没想到母亲会替我休妻,这是言家的不是,在此跟卓小姐道歉。”
全嬷嬷道:“言二公子,老奴仗着是小姐的奶娘,大胆说一句,这言家未免欺负人,我家小姐可真什么错都没有。”
“言某知道,母亲的错,便也是我的错,卓小姐若有气,可以对我发,母亲做错事,我一概承担。”
卓正俏憋笑,提高嗓子,故作娇柔,“我若原谅言家,言二公子意欲何为,我若不原谅言家,言二公子意欲何为?”
“言某已经给卓小姐准备了一份礼物,还请卓小姐收下,是竹卤府的盐田一块,卓小姐将来无论嫁入哪门哪户都可以傍身,若将来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而我有能力,一定会出手帮忙。”
“若我说我不要,偏偏让言二公子再娶我为妻呢?”
言萧还是维持着原本的模样,极其礼貌,没抬眼睛直视,“不瞒卓小姐,我已经有了心上人,只能尽量补偿卓小姐所受的委屈,但是要再成亲,却是万万不能。”
“可我已经过了言家门,让我再嫁他人,我内心也不舒服,既然你有意中人,想娶为正妻,我能理解,那么,我就当个妾室吧,无论如何,我都想在言家过完这辈子。”卓正俏脸上带笑,言萧啊言萧,这前妻都这样委曲求全了,我看你要怎么回。
“多谢卓小姐厚爱,不过言萧喜欢一个女子,是想跟她白首到老,而不是只把她当成摆饰,我不会有平妻,也不会有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