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呼嗯,好好累,好沉重,好……呼……呼……
痛!
穿脑一般的疼痛倏地占据了萧墨竹仅剩的意识,仍处在黑暗中的他感觉到身体无比沉重,想动动不了,想出声喊人,喉咙却犹如有火在烧灼似的发不出声音。
他全身都在痛,无一处不疼得厉害,仿佛由高崖坠落,四肢脱离,身首分家,摔个粉身碎骨。
这是怎么回事,他死了吗?
一幕昏迷前见到的影像让他慢慢回想起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本来在书房里核算各地送回来的帐本,忽感口渴而令小厮去烧水烹茶。
可突然间天摇地动,整个房子都在摇动,器物倾倒,他知道是地牛翻身了,连忙起身要往屋外奔。
但是算了一天的帐坐得太久了,乍然起身后竟动不了,双腿似针刺般的酸麻,仅仅眨眼间,墙面裂开,他看见头顶的横梁倒了下来,直直地往他压来,砖瓦纷纷落下,满天星斗是他最后见到的景象。
然后,他便不省人事了。
“还会痛,应该是被救了吧……”他伤得很重吗?为什么浑身乏力、动弹不得,像被重重绳索束缚住?
萧墨竹不自觉的自言自语,他努力的挣扎爬行,良久,一抹摇晃不己的光亮出现在眼前,他心中有一个念头,他一定要牢牢抓住那道光……
似走了很久,用尽了全身力气,喘息声微弱的响起,平躺在床上的男子手指头动了一下,接着是眼皮掀了掀张开,男子猜测眼前微微亮光是烛火的光芒,两根大大的红烛驱逐了一室阴暗。
那是囍字吗?
隐隐约约,他看见个红字,但他的视线十分模糊,如雾里看花般不甚清晰,眼中所见之物皆只有模糊轮廓,大约能猜到是何物却不明确,可四周景物陌生得叫人感到诡异。
这绝对不是他的屋子,他敢肯定。
那么,这又是何处呢?难道是在阴曹地府,此处是他爹娘烧给他的阴宅?
不容他多想,贴着百子并蒂莲缠枝花纹窗花的门被推开,萧墨竹努力睁大眼想看个仔细。
一座……不,是一个庞大的人吗?被几个嘻嘻哈哈,身着红裳的摇晃身影推了进来,口中笑嚷着什么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嗯?到底发生什么事?他如坠五里雾中,想着为何那个很大的东西朝他走来,一身的红刺眼万分,心中有着莫名的慌乱,好像从这一刻起,他的命运已不由得他掌握,有什么重大的事正在发生:
萧墨竹竭力想看清楚,可是身体的疲累又叫他昏昏欲睡,他撑着不入睡,只是眼皮仍逐渐垂下,眼底留存的是一抹张狂的红影……
“夫人,你坐到小王爷的胳膊了,快移开。”
“我……我不是故意的,红巾遮面我没瞧见……”没把人压死吧!一双带了点心慌的莹亮杏目在巾帕下偷觑,见锦被下的胸膛仍有浅弱起伏才暗吁了一口气。
小王爷?夫人?
似醒非醒的萧墨竹耳中传来恍若过去常出现在梦中女子的软嫩嗓音,微带一丝清甜,如回甘的君山茶。
“夫人安心的静坐一会,待会便会有喜娘来告诉你该做什么,切勿有失礼的举止。”不同于榻上女子喜气的穿着,说话的姑娘身上穿的是粉色衣裙,腰上系了一只缕刻喜鹊的翠玉玉佩。
“嗯,我晓得了,多谢你的照顾……”她以喜服袖子遮掩,小手轻压小腹,想要压下饥饿感受。
“夫人不必对奴婢道谢,奴婢是来伺候你的。”侍女中规中矩地将双手交迭置于身前行了个礼。
“你叫什么名字?”原来她也有丫鬟服侍啊,幸好有人帮忙,她不必一个人暗自摸索。
“奴婢绿袖。”回话声音不高不低,虽说恭敬却不难听出淡漠的疏离,似乎不与人特别亲近。
“只有你一个人来服侍吗?还是有其他人?”人多口杂,万一有人发现她不是……紧张起来的季晓歌忍不住紧抓着她这辈子原本没办法穿上的绫罗嫁衣,有着凤穿牡丹绣纹的裙面被她抓出好几个皱折,她察觉了不由得心疼的无平,却又一抓,显得不够莹白的手微微发颤。
“按规矩是有四名婢子随侍在侧,但是世子妃近日身子微恙而抽不出空为夫人安排,等世子妃养好身子后便会派人来。”绿袖面色不改,声音依旧冷漠。
根本是在给她下马威嘛!真当她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明白吗?不过,这对她来说未尝不是好事,季晓歌思忖了下,又抚了抚肚子,开口道:“我一早起床梳洗至今尚未进食,有些饿了,可以先吃点东西吗?”
唉!嫁给准南王府小王爷做妾室,听起来风光,实际上却是苦不堪言的差事。
京城里谁不晓得小王爷楚天仰是性好美色的浪荡子,常仗着自个儿的身分欺压良民,断人手脚、要人命是常有的事,十足的恶霸作风。
而不管他再坏,也没人敢动他,谁叫他是老王爷唯一的嫡生独子,楚家先祖曾与太宗皇帝打下天下,世袭王爷爵位,其母更是出身世族大家,乃当年长孙皇后母家之直系子孙,与当今太子李瑛算是表兄弟。
不过此时的他只能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自从不慎坠马后他便再也没醒过来,焦急万分的王爷夫妇延请了各地名医来救治却仍不见起色,眼看着宝贝儿子的小命就要没了,王爷心焦,病急乱投医,听信一游方道士之言。
那道士说了,以冲喜方式解厄,五月初五午时出生的女子为佳,以为良缘,定能一举破煞,救回小王爷一命。
王爷派人四处找合适的女子,而季晓兰便是五月初五生,虽说她出生那一年是闰五月,常理来说是六月生才是,可王爷夫妇急了,顾不得许多,只要稍微符合便决定迎入府中,片刻也不肯多作等待。
因此从媒人说媒到下聘,到一路隐晦的乘小轿入门,才花短短七天,这期间季府上下忙得脚不沾地,既欢喜能攀上准南王爷这棵大树,又忧心只是一场美梦,万一小王爷没救了,便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好处没捞着反倒赔了一个掌上明珠。
原本今日该嫁入王爷府是季府长女季晓兰,可她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居然在昨儿夜里逃了,留下这个般头的烂摊子令人头痛不已。
在这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由她这个庶女代嫁,暂时隐瞒过去,等把人找回来再说。
所以说她是假的,不是艳名远播的季大小姐。
腹中饥虫咕噜咕噜叫的季晓歌扬唇苦笑。
“夫人是官家千金,想必是极懂规矩的,一点点不适还请你忍一忍,等一会儿有人来代掀喜帖后方可进食。”
对方的意思很明确,她要守王府的规矩,不得妄自行动。
“那什么时候才能完成最后的仪式?”可她饿得慌,于脚因久未进食而虚软无力。
“奴婢不知。”绿袖恭敬地垂首回答。
最好是不知道,分明是想饿死她!季晓歌暗自咬了咬牙,呒了口唾液止饥,暗叹一声道:“好吧!你先下去,我再等等好了,不差这一时半刻。”
“是的,夫人,奴婢先告退,若有需要轻唤一声即可,奴婢就在门边候着。”
她是新夫人的侍女,不能离开太远。
门边候着?季晓歌抿抿唇。
这是监视她,怕她趁隙逃走,还是担心她谋害快要一命呜呼的小王爷,才要守着?让人防贼似的盯着真不好受。
耳朵听着脚步声渐远,一听见门板阖上的声响,体型庞大的季晓歌用着异于寻常的轻快动作跳下床,飞快地冲向摆满糕点、干果的桌子,纤柔十指化为抢食的鸟爪,一把抓起桂花糕、莲藉冻往嘴里塞,不忘灌茶水以防噎着。
她活似饿了很久,狼吞虎咽的一味抓东西吃,好像吃了这餐就没有下餐,不吃饱一点就成了饿死鬼。
其实也不能怪季晓歌有此举动,前一天她才因为替母亲出府抓药而误了午膳,以为到了晚膳时可以大吃一顿,虽然绫香院的伙食不比前堂丰盛,可起码有饭有菜,鱼、肉略差,但能入口。
谁知正巧遇着季晓兰留书逃婚,还带走了两名丫鬟,府里上下乱成一团,谁还有心思用膳,厨房自然也不开伙。
而她一早又倒霉的被抓去涂涂抹抹,一口水都还没喝就被赶鸭子上架的套上喜服,还分不清东南西北就被塞入一顶轿子里送进王爷府。
“呼!真好吃,王府厨子的手艺真不是盖的,这糕饼做得香软可口,一点也不腻……”改天她和厨子学一手,做些爽口的甜糕孝敬娘亲。
吃得正开心的季晓歌嫌喜帕碍事,随于将它扯下放在一旁,一口接一口的享用美味糕点,喜孜孜地想着怎么藏一些留到明天再吃。
一入侯门深似海,她不晓得今日过后还有没有命在,妻妾的争斗往往会要人命,光看她大娘的行事作风便知一二,她不指望世子妃和其他女人会给她好脸色看,不弄死她就属万幸了。
居安当思危,所以她才想多吃一些囤积体力,再藏起食物有备无患,失节事小,饿死事大,人只要活着就什么都有可能。
“水……”一道虚弱的沙哑嗓音似蚊蚋般轻扬。
“嗯,是该喝点水,不然喉头太干了,吞不下去……”
季晓歌浑然不知有双黑瞳愕然的盯着她后背,兀自喝着贡茶,一口接一口饮得十分舒心,双眼微微眯起。
啊!舒服多了,果然是深受皇恩的准南王府,连茶水都比一般寻常人家的甘甜,即使放凉了也无涩味。
喝着喝着,她把两杯并放的黄澄色液体也一口饮入,微辣的酒香冲上鼻间,她暗喊了一声槽,毫无酒量的她眼前出现迭影。
她把交杯酒当茶给喝了,脑子里一片混沌。
“给我水……我要水……”再度扬起的声音几不可闻。
“水……咦!谁要喝水?”摇摇晃晃地起身,她两眼迷蒙环顾宽敞的新房,红烛爆了个灯花,让她微惊了一下。
“水……”
打了个激灵,她低头看向杨上听说即将去当阎王女婿的男子,不意迎上一双微带血丝的眸子。“呃,是你要喝水?”
身子困乏的萧墨竹看不清眼前晃动的“物品”,困难的点头。“水,给我水,我喉咙很干……”
“喔!你等一等,我马上倒水。”酒气上脑,她有些迷糊了,一时没想到喊她的人是谁,手忙脚乱地把酒当水,将人稍稍扶起让他抬头便要硬灌。
若是平常她不会如此慌张行事,可是误饮了酒之后,以往的伶俐变成迟顿,脑中的想法也单纯了,只依着身体本能做事。
不过也算是误打误撞,那口酒一下肚,薄酒的辛辣刺激令他眼底茫然一消,霎时清明,困惑但有神的睁大原本混浊不堪的眼。
“你……你是谁?”如果不是没力气,他会为眼前所见之物……呃,人……倒抽一口寒气,这体型也大得太吓人。
“我是晓歌……喔!不是不是,我说错了,是晓兰,是小王爷你今日刚纳的妾。”她连忙措住嘴,慌乱的连忙改口。
她还没醉得太过分,尚留三分神智,小心翼翼地看着脸色苍白得像鬼的男子。
“小王爷?”她在说谁?
萧墨竹的眼神有几分惊慌有几分困惑,但他来不及细看屋里的摆设,一阵浓得令人作呕的脂粉味便扑鼻而来,他痛苦地伸手一推,想让散发可怕香气的女人离自己远一些。
蓦地,他感觉一丝怪异,手心触到的东西似乎特别柔软……呃,他的手似乎,好像,大概放错地方了。
“啊——你这登徒子!”季晓歌想都没想地两手一推,把吃她豆腐的登徒子推得远远的。
可是她刚一推就后悔了,神情惊慌地忙去探看被她推倒在床的小王爷,心虚的干笑。
这一来一往,季晓歌总算不是背对灯火,叫人看不清脸庞,可看清她面容的下一瞬,萧墨竹就后悔了——
“你……你……鬼呀!”两眼一翻,他又昏过去了,像是见了极恐怖的事物,人都昏厥了嘴角仍微微抽擂。
“什么鬼,哪里有鬼,真是活见鬼了……”季晓歌把酒杯拿回桌上放好,口中念念有词,不料一回身,当下也吓得“花容失色”。
一面打磨得十分光亮的铜镜照出夜叉嘴脸,眼眉泛绿黑鼻孔,血盆大口胭脂脸,方才大吃大喝弄花了妆容,自个儿摘下喜帕又把珠钗发饰弄得乱七八糟,一头青丝凌乱不堪,活似疯婆子一般。
别说旁人了,光是她自己看都吓个半死,活脱脱像是个阴魂不散的女鬼,初初醒来的小王爷怎不吓得魂飞魄散,一醒转不久又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