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熟农务的皇甫婉容就这样被他骗了几年,而他的胃口也越来越大,越拿越多,一开始是几十斤的盗取,来年变成几百斤,去年更是胆大妄为,堂而皇之指称遭到虫害,光明正大的拉走一千五百斤白米,所赚银两中饱私囊。
毫不知情的皇甫婉容真以为田里遭灾了,还取下发上的金钗典当七十两,贴补收成不好的佃户。
“那么我今年的收成不卖与你何干?该给你的工钱我一文钱也不会少给你。”她不是以前的皇甫婉容,任他舌粲莲花的糊弄,要不是看他还得用的分上,早一脚将他踢开。
手边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她得尽快赚上一大笔钱,多买些伶俐的人加以培养,带个两、三年后也成材了。
皇甫婉容琢磨着亲自培育一批能为她所用的人才,她辛苦个几年就能放手,由着他们去掌理,到那时她只要一门心思放在儿女身上,让他俩有个全无后顾之忧的将来。
儿子的前途、女儿的婚嫁,样样都要操心,她这个半路跳出来的娘亲也得做得有模有样。
陈庄头一听,急了。“不行呀!大少奶奶,我已经和南方的粮贩子说好了,过两天地里的稻子一收割就使人来拉,我不能说话不算数,这攸关诚信问题,不可背信。”
他连价钱都商谈好了,未脱壳的稻米一石约十两,八十多亩可收两千石左右,将近两万两。
以往能卖两、三千两已经是高价了,这回是南方连涝三年的缘故,造成米价节节攀高,稻子在田里还没收割呢!就有商贩子抢着下定,等不及去壳便要往南方拉。
五千两订银已入了陈庄头银袋,他怎么也不可能再拿出来,东家今年的收成不能不卖,要不然他就亏大了。
“我点头了吗?”
皇甫婉容的一句话堵死了陈庄头,她明白地告诉他她才是东家,她说了算,没人可以替她作主。
“可是以往都是由我出面,大少奶奶是矜贵人,何须为这点细微末节的小事操心,您把田里的事交给我就是我的责任,怎么能让大少奶奶沾染烟火味。”绝对不行。
“我是谁?”
他一怔,面上皮肉稍稍凝住。“您是大少奶奶呀!”
为何有此一问?陈庄头的心里发出不安的疑问。
“我是指你口中自称的“我”,你是什么身分?”哼!在他眼中她是大少奶奶,那就是赵家的,而非姑奶奶。
陈庄头是皇甫婉容的陪嫁之一,也就是说他是皇甫家的家奴,连同庄子和田地皆归皇甫婉容所有,该是她的人,可是他却一口一个的喊着大少奶奶,毫无半丝为人奴的恭敬,还一副和她平起平坐的嚣狂样,可见他心底并未视她为主,而是将她看成一名可欺的弱女子,目光短浅的任他拿捏。
“我?”陈庄头一顿,清清喉咙,挺直的腰杆子微微往前倾,声音发涩,“我……我是庄头。”
“没错,你只是庄头而已,主家都没发话,你有什么资格自作主张。”要灭灭他的威风。
“以往都是这么做,我……”谁晓得这个为夫家所弃的女人抽什么风,突然关心起田里的稻作。
“我?”她扬眉。
陈庄头的背脊泛起一股冷意,他直了好些年的腰终于弯下去了。“是小的,小的太不经心了,以为东家会照往例的只留下几石米自用,其余以市价卖给米铺当一年花用。”
她略感满意的一颔首。“好在你还知道自己是谁,不用我费心扳扳你的腰,你要晓得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中。”
她的便宜老爹买下他时他还只是个逃难的灾民,身边除了一床破棉被和两身衣服外再无长物,是她爹可怜他才给他一份活干,还给老大不小的他讨了房妻室,让他从此安顿下来。
陈庄头在田里干活很卖力,所以皇甫老爹才将他留给女儿,从小农户提拔为管着十数人的庄头,只因相信他会做得好,将小姐视为主子,全心维护。
可惜皇甫老爹看错了,他把心大的白眼狼看成忠心不二的顾家犬,赵府长子还在时不敢贪得太多,人走茶凉后就把手伸得太长了,贪了东家的财物还不够,居然妄想整碗端走。
陈庄头表情一变,腰弯得更低了。“一切听东家的吩咐。”他的冷汗直流。
勾着唇,皇甫婉容无声轻笑,“不论你拿多少,还回去。”
“这……”五千两呀!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还有,记得谁才是你的主子,不要尽想着往那边送好处,这两年你用我的银子“孝敬”婆婆也该够了,孝顺长辈是为人儿媳的责任,以后不必劳烦你。”
皇甫婉容呀!瞧你过得多卑微,都快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无良的婆婆还不放过你,跟你抢粮抢银子,你这一生为什么让自己过得这么委屈?
在皇甫婉容身体里的凌翎对原主的不满又添了一些,她实在无法接受明明能过得好日子却被折腾得支离破碎、生不如死。
想到一睁开眼看见两个瘦得没丁点肉的娃儿,脸色因为长期吃不饱而发黄,目光呆滞的缺乏稚童该有的活泼,死气沉沉的宛如两具等死的行尸,不知明天在哪里,她的心口便有一股莫名的怒气——对原主的积怒。
“小的,小的……没有。”他的汗流得更多了,整个背都湿透了,像是泡在水里面。
“我不管你有没有,我只要求从今日以后你只有一个主子,不要妄想两边讨巧,机会是你的,我给你,好自珍惜。”
她语调不轻不重,温煦的恍如微风拂过,却句句敲打着他的心,令他汗流浃背。
“是、是,小的谨记东家的嘱咐。”这女人……不,是东家,几时变得这般厉害?处事明快干练。
“还有,落雪前再种一茬冬麦、包谷和土豆,收成后我有用处,不做粮食用。”她有更大的收益。
“不做粮食用?”他表情古怪。
做粮种。但她没必要让他明白。“明年开春接着种,稻作缓一年,以麦子和包谷为主,土豆十亩左右即可。”
短期作物收获快,约在枯水期来临前便可收成。
“什么,不种稻?”那他们来年吃什么?
“这里有三十两银子,十两银子是单给你的,另外二十五两另外分给那五户为我干活的佃农,稻米入仓后,你再置办几桌席面,算是慰劳他们这一年的辛劳,银子由我出。”不会让人白干活。
“……”
五千两和十两……差距太大了,欲哭无泪的陈庄头不敢抬头,怕人瞧见他眼底的泪光。
蓦地,他打了个冷颤,想起等着分一杯羹的谢氏姑侄,她们还巴望着把这一季的稻米卖了好从中获利。
完了、完了,这下子得罪太多了,他要怎么跟她们说大少奶奶今年不卖米,说好的好处就此作罢。
唉!唉!唉!苦呀!
一年后——
“娘,你要去哪里?”
皇甫婉容若无其事的转身,脸上带着完美无瑕的浅笑,她略低了低头,看向个头稍微抽高两寸的白肉包子。
“隽哥儿,你太严肃了,娘只是看帐看累了,想到外头透透气,偷个懒,你别板着一张脸,好像娘要作贼似。”
要理直气壮不心虚,她活了两辈子的人还斗不过一个五岁大的男童,他就爱装出小老头的样子。
“你又想溜到城里玩是不是?”娘真狡猾。
“不像话,是去收帐,娘不做生意有你的吃喝穿戴吗?”她摇着头,故作失望,好似儿子太不懂事了。
“娘,你不要每次都找冠冕堂皇的理由糊弄人,我长大了,会分辨是非,你骗不了我。”一派少年老成的隽哥儿微噘着嘴,双手往后一背,做出“他是大人”的模样。
看着个头到腰际的儿子,她喷笑道:“是呀!是呀!隽哥儿长大了,是一家之主了,家里没有你不行,娘出去玩了,你好好的看家,还要照顾妹妹,别让她顽皮了。”
“娘,我还没长得很大,你看我没你一半高,不能当家,我……我砚台没了,要到县城里买。”娘太坏了,自个儿出去玩居然不带他,他巴着她大腿也要跟,看她怎么丢下他。
“啧!娘给你请先生不是教你耍赖,呿!呿!呿!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死皮赖脸。”皇甫婉容轻推儿子额头,假意不认子,带着小屁孩逛大街有何乐趣。
“你家的,我是娘的隽哥儿。”
他一把抱住她的腿,无赖的咧开嘴求当跟班,看得小厮汤圆很无语。
“哦!原来是我家的隽哥儿,咱们家将来的顶梁柱,你这番无赖行径太不成器了。”这狗皮膏药的习性是跟谁学的?
“我也要跟啦。”反正他只有五岁,不用太有出息。
“娘,我也去、我也去。”养得粉妆玉琢的莹姐儿一蹦一跳的跑过来,手里抱着刚出生不到两个月、毛色雪白的狐狸犬。
看着一双白嫩可爱的儿女,两眼发光的直瞅着她瞧,皇甫婉容无奈的笑了。“好,一起去。”
“哇!好棒,要去城里了……”她要换上刚做的新裙子,系上浅粉色的头绳,让粉豆再帮她编个辫子。
“娘,我要买九连环和七巧板,你上次说我要是听话就买匹小马给我,我可以自己挑吗?我喜欢黑色的马……”
“停,别吵,你们两颗跳豆,又不是第一次到城里去,你们兴奋个什么劲。”天呀!头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