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是我爹?”被抱得很紧的隽哥儿挣不开,只好露出和亲爹一模一样的无奈表情。
“我是。”无庸置疑。
“好吧!爹,我先认你,你以后要是对娘不好,我就不要你当我爹了。”他很正经八百的和他爹谈条件。
“我也要认、我也要认,你会像小花的爹一样让我坐高高吗?会带我去看花灯,猜灯谜,买好多东西……”哥哥做什么就跟着做什么的小尾巴欢快的蹬着腿,抱住父亲的粗腿。
小花是谁?赵逸尘无声的问。
佃户的女儿。皇甫婉容以唇形回答。
佃户的女儿……他的小女儿居然羡慕一个小农户的女儿……“好,爹让你坐高高,我们还去放水灯,坐画舫,买瓷娃娃,你想要什么爹都买给你,你是爹的宝贝女儿……”
“哄完孩子了?”
当了爹娘才知道父母难为,孩子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问不停的问题,用最单纯的心思考验父母的耐心,把父母逼疯了,还不得不去爱他们、宠溺他们。
当一左一右的让一儿一女围着时,两张长得相似的菱形小嘴雀儿似的迸出一长串话,忙着应付的赵逸尘这才明白他欠缺的是什么,也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家的感受和温暖。
没人知道失去记忆的他有多恐慌,不晓得自己是谁,爹娘是何许人也,家住何处,要往哪里去,家中是否有妻小等着他,他们会因等不到他而难过吗?为了他夜夜流泪到天明。
他很急,越想想起来却越是想不起来,脑海中是一团模糊的黑雾,越想捉住飘得越远,不成影像。
不想练武,不想当什么根骨奇佳的武学高手,他对习武并无太大兴趣,反而偏爱书籍,可是老酒鬼号称医毒双圣,他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能治好他的失忆,所以他拜老酒鬼为师。
但是老酒鬼太奸狡了,他用恢复记忆一事吊着他练功,让他自动自发、日以继夜地学武,把老酒鬼的武功全学齐了。
赵逸尘怀疑钱老鬼所谓能治愈失忆的“雪参丸”是他信口胡诌的,老酒鬼说过不少醉话,全都当不了真。
“莹姐儿说她的雪球少了个伴,要我再买一只给她。雪球是什么?”他到现在还搞不明白,孩子一闹他就晕头转向,两只耳朵不够用,不知该先听谁的,转来转去。
“她整天抱在怀里的狐狸犬。”她把狗当玩伴,走到哪里便带到哪里。
“那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应该做成围脖或袖套吧!
任何有毛的四足畜生在他看来都只有那一身皮毛,剥了皮,剁块的肉跟骨头煮汤吃。
若是莹姐儿知晓她刚认的新爹把她养的狗儿当成山里的狐狸,还想吃狐狸肉,她肯定哭着大喊坏爹爹,不要这个会吃雪球的坏爹爹了,她宁可当个没爹的孩子,有娘就好。
“她喊雪球妹妹。”睨了一眼正在捏手臂的男人,皇甫婉容以眼神嘲笑他真不中用,才陪孩子几个时辰就不行了。
“不该让她养狗。”真不象话,和畜生称姊道妹。
“你自个儿跟她说。”她不当坏人。
“她会咬我。”那两排小米牙咬起人来还真疼。
她耻笑的一嗤,“你皮粗肉厚的,咬两口疼的是你女儿的牙口。”
“女儿咬父亲是为不孝,不过你来咬的话……”他话说一半地朝妻子一看,眼神流露出一丝意味。
灯下看美人,美如夜昙。
她冷笑的瞪了他一眼。“我会一口咬死你。”
“不妨试试。”就她那点连猫尾巴也踩不断的力气,他还怕她磕碰了牙,反过来怪他肉硬。
试什么,给他当塞牙缝的夜宵呀!当她傻了。“你不回去真的可以吗?也许赵府那边正在为你等门。”
“城门关了。”他有好理由。
“分明是你故意拖延,磨磨蹭蹭地带着孩子疯玩,错过回城的时辰。”她点明了他的刻意。
窜长的烛火映出赵逸尘俊雅的面庞。“是又如何,我的妻小都在这里,我错过了你们三年多时间,如今回来了,难道不该多陪陪你们?”
说到妻小,她听出他话中的落寞和内疚,不免心软地柔了语气。“那边不会说话吗?”
他冷冷一笑,“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室,我都没休了你,谁敢不承认你是赵府长媳,还敢说什么闲话。”
他们还想说什么,这些年他妻子受的委屈还不够吗?几句话就让她在府里待不下去,委身在什么都缺的小庄子,身边的丫头、婆子只剩下浅草和夜嬷嬷,她连生莹姐儿都找不到稳婆,主仆几个咬牙生孩子,生出个小猫似的娃儿。
听着夜嬷嬷抹泪说起曾经的过往,身为男子的他都想一刀砍死谢氏这个贪心不足的老妖妇,为了不让孩子出生,居然派人阻止稳婆来接生,想活活熬死她们母女俩。
想必没了母亲的隽哥儿也活不长,光靠两个忠心的下人也养不大他,谢氏只需略施手段,那两个下人便会从庄子被打发出去。
可是他却动不了谢氏,只因一个“孝”字,即便是继室也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她能存了心思加害于他,累及妻小,他却不能逆伦不孝,将加诸在他们身上的还给她。
“可惜你在这里说得振振有词,在县城里的百姓仍只识得谢明珠这个谢家少奶奶,你“死”得太久了,众人已经不记得赵府有个长子,你被赵逸风取代了。”她在城里开铺子都不透露东家是谁,说是保持神秘,实则是不想和赵府再有瓜葛。
几年前为人所唾弃的皇甫婉容根本进不了城门,不贞的大帽子扣在头上,她不论走到哪里都受人指指点点,这里逐,那里赶,没人肯靠近她,好像她是带病的麻疯病人。
一度她想寄信给在同州当知县的父亲求援,可是没人愿意帮她送信,不是丢在地上用脚踩烂,便是朝信唾一口口涎,扭头就走。
信寄不出去,也无人伸出援手,她的处境越来越困难,直到那一推,转危为安,凌女史来了。
当她再进城时,其实百姓已经不太记得她,加上她在妆扮上做了一番改变,旁人瞧见她只觉得面熟,却是想不起来她是哪一家的媳妇,这才得以让她在街头上行走。
因为入城次数多了,众人见惯了只当她是一般寻常妇人进城来,有时还和她聊起赵府的“长媳”谢明珠种种作为,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容儿,你真的很希望我死。”开口闭口都当他是死人。
她很想点头,叫他早日安息,人死化为尘,别来纠缠。“我说的是实情,你都回来几天,我那位菩萨心肠的婆母可曾告知宗亲,你的牌位还在祠堂里没拿下来,受香火祭祀。”
谢氏很想他死,怎会取下牌位,早死晚死都得要死,何必多此一举,取下没多久又要放回去。
族里没人知道他回来,没人晓得他活着,赵府的口风瞒得很紧,谢氏严令不得向外透露。
也好在自己这一年来赚了不少银子,安排几个钉子进赵府不成问题,要不然怎会这么快得知里面的动静。
“哼!她能瞒几日?等过两日我邀知交好友到酒楼畅饮,赵家二少爷就会打回原形。”
假的真不了。
“万一你在这之前先死了呢?”谢氏好不容易把儿子顶上台面,她绝不允许他来坏事。
又是死,她是多想他一命归阴?看着妻子娟妍面容,赵逸尘眼底多了一道暗影。“今非昔比,她动不了我。”
“因为你有武功防身?”一说出口,她恨不得咬掉多事的舌头,都活了两辈子的人了,还这般沉不住气。
黑瞳一闪,深幽的恍若最暗沉的夜。“你,看出来了?”
硬着头皮,她装出云淡风轻。“你虎口有茧。”
他低笑,摊开布满茧子的双手。“你是我的妻子,不能嫌弃。”
她听了不是味道。“你有茧关我什么事,又不是长在我身上……啊!你……你说什么浑话……”
一说到身上,皇甫婉容蓦地明了他话中之意,霎时双颊飞红,啐了他一口,明明一张寒冬脸说起话来却荤素不拘,话语轻佻。
“夫妻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孩子都生两个了,你有哪里我没碰过?”他没有之前的记忆,但能创造新的记忆。
皇甫婉容被他的无赖气笑了,哪里痛就往哪里扎针。“真的无话不谈吗?那么咱们来聊聊你这三年多去了哪儿,做了什么事,在没回府前的居处位于何处……”
女史大人的口才无人能敌,辩才无误,她一口气丢出十几个叫人招架不了的问题,而赵逸尘一个也答不上。
不是他有心隐瞒,而是不能说,他一说不仅自己身首异处,连妻子、孩子也活不了,他不能害他们陷于那样的危险中。
“……累了,睡吧!”一说完,他起身解开玉带,脱下外袍,取下绾发的小金冠。
睡吧……皇甫婉容绷紧的筋瞬间断裂。“等等,你想干什么?”
“晚了,该安置了。”和孩子玩了大半天,他也困了。
“你要睡在这里?!”娇软的轻嗓微扬。
看了她一眼,似在问:有什么不对?哪一对夫妻不同床。
“不行,我和你不熟,你今晚要睡的客房我已经让明烟整理好,出了月洞门往左拐,第一个有低矮花墙的小院子是你的落脚处。”他还真晓得什么叫得寸进尺,把她给的方便当随便,兀自当起男主子了。
“睡睡就熟了。”他很喜欢她淡淡的体香,似有若无,勾动着男人浮动的心,叫人心旌摇曳。
她气到失去冷静。“这么不要脸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什么叫睡睡就熟了,有比这更无赖的话吗?
“睡了,不要闹。”
他一脚踢开云头鞋,就着丫头先前备好的温水盥洗双足,已经擦过澡的他脱得只剩下一件单衣和亵裤,这快把皇甫婉容给逼疯了,她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这个死而复生的丈夫。
“我没有闹,这是我的屋子,请你离开……啊!赵逸尘,你在做什么?不许碰……”他比突厥人更野蛮。
“穿太多衣服不好睡。”眼底藏着笑意的赵逸尘将妻子的外衣脱去,状若平常的扛起她往床上一扔,随即跟着上床,结实的大腿压住她乱踢的小腿,她睡内,他在外侧,手臂一捞将她抱入怀中,把头枕在她僵硬的颈侧。
“不、准、碰、我——”吼!真想咬死他。
皇甫婉容想着,要尽快把她画好草图的神臂弩做好,谁敢勉强她做不想做的事先连发三箭,痛死他。
他在她耳边轻笑,“我素了三年,别撩拨我。”
“你……”她话在嘴边,受到他呼出的热气干扰了,一时面红耳臊,喉头紧缩,想骂人又怕他真的欲火燎野,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