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下宋泰臣教他的方法,风远在下朝后便前往粥铺,不想一到粥铺前却发现店门紧闭,看见门板上张贴的外出访亲字条,他皱紧眉头,询问旁边的店家,他们何时回来。
“最近几日,前前后后有十来个人来找项姑娘,咱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旁边干货铺子里的一个伙计回答道。
知道这伙计嘴里的项姑娘正是孙络晴对外宣称的姓氏,风远关切的追问,“最近常有人来找她,都是哪些人?”
“泰半都是些文人书生,听说这项姑娘啊原来竟是前朝孙太傅的女儿,本姓孙呢!”前几日在风远狠揍那在粥铺闹事的大汉时,这伙计也是围观人群之一,因此认得眼前这位就是本朝新贵,烈火大将军,不敢怠慢,实话实说。
风远脸色登时一变,“这消息是谁泄露出去的?”
瞧见他这般神情,那伙计一楞之后脱口而出,“难不成那消息竟是真的,项姑娘真的是孙太傅的女儿?”
发觉自个儿不慎失言,风远赶紧挽救,“没这回事,那些都是别人胡说八道。”他接着端出大将军的威严,命令道:“往后再有人来打听项姑娘的事,说那消息是骗人的。”
好不容易才找到她的下落,如今又遍寻不到她,风远急坏了,最后为了找她,他甚至吩咐武步刚和叶满山私下里调遣巡防司的兵马暗中找人。
武步刚与叶满山也是直到此时才得知那让风远心心念念之人竟是已故孙太傅之女,两人这才恍然大悟,自家大将军为何会突发奇想,命人找来那些琴师画师,原来都是为了迎合心上人所好。
为了大将军的终身大事,武步刚与叶满山非常卖力的拿着画师画的肖像,在安阳城里四处找人。
“若非李屏那日经过,恰巧认出了她来,谁也想不到堂堂太傅之女,曾有第一才女之誉的孙络晴,竟会藏身在那小小一家粥铺里,卖粥为生。”
夕阳西斜,余晖照进掏红楼一处两层高的楼阁里,钟君秀那张绝艳的脸庞望着窗外的霞光,娇柔的嗓音里流露出一抹轻嘲。
李屏是她身边服侍的婢女,她眼力好,当年虽只在公主府里见过孙络晴一面,却记下了她的面容。
坐在屋里阴影中一名身形微胖、肤色黝黑的中年男子询问,“那消息是公主派人传出去的?”即使他口中所称呼的公主不过是前朝的公主,但他对这位亡国公主态度仍十分恭敬。
“嗯。虽然她曾被誉为第一才女,但那毕竟都是前朝时的事,隐避三年,如今还惦记着她的人并不多,想找她的泰半都是孙太傅的门生故旧,或是一些仰慕她才情的文人,所以我只派了人在那些文人之间散播这事,听说这几日已有些人得了消息,想去找她,不过都扑空了。”
“既然她想隐姓埋名,平静度日,公主为何还要泄露她的身分?”那中年男子似是不太赞成她这么做。
“我原也不想打扰她,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与风远有所牵扯。”嫣红的唇瓣吐出的嗓音里透着一抹冷酷。
风远那两个字令中年男子脸色微变,肃声问:“她与风远有何干系?”
“风远前段时日常上粥铺去吃粥,我本也没发觉不对之处,直到李屏那日告诉我,在粥铺见到孙络晴,我这才明白他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去吃粥,而是为了孙络晴而去。”
“这话怎么说,他一个武将,能与孙络晴有什么关系?”
“这关系可深了,当年风远一家遭遇劫难,全家都死了,只剩他一个,被孙太傅所救,也是孙太傅将他带往镇江王府,才让他能有今日。当年攻破安阳城后,据说风远便一直在寻找孙络晴的下落。”这事不是什么秘密,风远身边那些亲近的手下都知情,要打听并不难。
“这么说他是为了报恩,才想寻找孙络晴的下落。”
钟君秀绝艳的面容上露出一抹讽笑,“我先前曾听楚天碧说起,风远想学琴棋书画,那时我也没多想,但后来在得知孙络晴隐身在他常去的粥铺时,我便怀疑他之所以想学琴棋书画,怕是为了孙络晴。孙络晴才貌兼备,他兴许是想藉此接近她。”
“公主的意思是说他看上了孙络晴?而公主想利用孙络晴对付风远?”
“这得看风远对孙络晴有多在意。”钟君秀看向男人,“我知道你与孙太傅有几分交情,但为了报仇,咱们可顾不了这么多。”
中年男人沉默好一会儿,长叹一声,“我明白,为了报仇,即使牺牲无辜之人,也是迫不得已,这事公主看着办吧。”
爹生前让她隐姓埋名,是为了让她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如今三年已过,让福伯出去打听后,孙络晴发现在意她身分的人已不多,来粥铺里找她的,泰半都是爹生前的一些门生故旧。
思量几天后,她决定继续开店卖粥,若是再有人找上门来,因应的方法她都已想妥。
闭门不出数日后,这日一早,孙络晴准备去祭拜父亲,翌日便要开店迎客。
主仆四人前往驿站,准备雇一辆马车出城,路旁突然有顶轿子停了下来,来人下了轿,面带惊喜的走向孙络晴。
“络晴,真是你,可让我找着你了。”
看见拦在她跟前的人,孙络晴黛眉微颦,就连福伯、福婶和紫娟也都没好脸色,怒目相向。
紫娟上前一步,两手叉腰怒嗔,“咱们小姐早与你恩断义绝,滚开,别挡路!”
赖文硕没理会紫娟,看向孙络晴,斯文俊逸的脸庞流露一抹黯然之色。
“络晴,当年的事你还在怨我吗?那时并非我想退婚,是我爹逼着我退的,我若违逆,便是不孝,在情义无法两全之下,我不得不听从——”
福婶听不下去,挥手打断他的话,“你少在小姐面前惺惺作态,当年你去迎娶长平侯的女儿时,那脸上笑得可是比谁都欢。”
要不是她曾亲眼目睹他成亲时那春风得意的模样,只怕也要教他这番虚伪的作态给朦骗了,后来又听说他对长平侯之女百般呵宠,两人十分恩爱,羡煞不少人,如今竟还有脸跑到小姐面前说自个儿是逼不得已,那副虚假的嘴脸恶心得让人想吐。
赖文硕脸上流露一抹痛楚,“我奉父命迎娶湘玉,虽不情愿,但湘玉是无辜的,我不能伤害她,每每想起这些年来她待我的情深义重,我便愧疚不已,因为我心里只有你——”
他话还未说完,整个人猝不及防被突来的一记猛拳给打飞,跌落在两步外,后脑杓撞上地面,痛得他一时之间眼冒金星,爬不起来,他身边随行的下人连忙过去查看。
见状,孙络晴惊讶的抬首望向那出手揍飞赖文硕的人,瞅见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风远,她抬眉质问:“风大将军这是做什么?”
“本将军是在替你教训这薄情寡义、只会满嘴花言巧语的负心汉!”他先前接到手下捎来消息说,发现疑似孙络晴的人,连忙快马赶过来,不想一来便见到赖文硕纠缠着她大献殷勤,这让风远忍无可忍,一把火上来,无暇细想,拳头就挥了出去。
被下人扶起来的赖文硕满脸愤怒的指责风远,“下官自问不曾得罪风大将军,风大将军为何无故出手打我,还这般诋毁我名声?”
他如今是位居五品的礼部员外郎,在一品大将军风远面前低了好几级,本不该如此不敬,但任谁被暴打都难以平心静气。
风远高傲的仰起下颚,神色鄙夷的呵斥他,“你都娶了长平侯的女儿,还来纠缠骚扰孙姑娘,如此行径令人不齿,本将军看不惯,这才出手替天行道。”都退婚另娶,竟然还厚颜无耻的当着孙络晴的面说他心中只有她。
赖文硕恼怒驳斥,“岂有此理,我与络晴乃是故旧,刚好巧遇,不过是关心的寒暄两句,犯了何罪?”
他没想到他适才说的那些话竟被风远给听去了,心中暗自一惊。
风远陡然想起自个儿前生便是一时气不过,揍了赖文硕,让他把这事给闹到皇上跟前去,今生他本想避开此事,哪里知道又会一时没忍住打了他,但揍都揍了,也没办法挽回,不过这回他是绝不会让他再有机会把事情给闹到皇上那里,斜睨着他,冷冷道:“要不要我把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一五一十的转告给尊夫人知道,瞧瞧她会不会认为你那些话只是寒暄?”
“你……”赖文硕被他的威胁给噎了下,下一瞬肃着脸道:“风大将军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与络晴之间是清清白白。”
“只怕尊夫人听了你适才的话,不会这么想。”他语带威胁,他要是胆敢把这事闹到皇上跟前去,他就把他说的那些话告诉他夫人。前生他太老实,没想到这么做,今生他可别想再拿这件事来生事。
“风大将军一再拿我夫人来说事,究竟意欲如何?下官心中一片坦然,不怕任何诋毁污蔑。”赖文硕那张斯文俊逸的面容仍一脸清高。
“像你这种薄悻的小人,本将军何须诋毁污蔑你,若你不想今天发生的事被你夫人和岳父知道,今后不准再来纠缠孙姑娘。”风远厉色警告。
当着孙络晴的面,赖文硕为保自个儿的颜面,仍端着张脸,义正辞严回道:“我与络晴虽未能成亲,但孙太傅乃我的授业恩师,我关心恩师的女儿,本是人之常情。”瞅见风远脸色一沉,似要动怒,他连忙话锋一转,“但我毕竟已成亲有了家室,今后还是得避嫌,以免给络晴增添不必要的麻烦。”这话委婉的承诺不会再纠缠她。
临走前,他仍试图为自己挽回几分颜面,对孙络晴道,“络晴,多年未见,如今知道你还安好的待在安阳城里,我已能放下心来,万望你多加保重,告辞。”语毕,便掉头坐上轿子离开。
他一走,风远连忙看向孙络晴,提醒她,“你莫要被他的虚情假意给骗了,这人满嘴都是谎言。”
“多谢大将军,我分得清真假,但希望大将军日后莫要再如此莽撞,出手便伤人。”
她这般提醒他,本是出自好意,唯恐他因一时莽撞为自己惹来祸事,即使他如今已是位高权重的大将军,也不好得罪太多人。
然而这番话听在风远的耳里,却是以为她在替赖文硕不平,脸色顿时一沉。
“那姓赖的曾辜负了你,你还为他说话!”
她不懂他那忿忿的脸色是怎么回事,她分明是好心为他,“我不是为他说话,大将军如今身居高位,处事更当小心谨慎,勿鲁莽行事,以免授人以柄。”
他仍觉得她那话是在怪责他,心中不快,“我就是个莽夫,只会动拳头,不会讲道理。”
发觉与他说不通,一片好意被他曲解,孙络晴也不再多言,告辞道,“我赶着要出城,就此别过。”
“你……”瞪着她毫不留恋离去的身影,风远气恼的暗自咬牙,但找了她几天,让她就这么离开他又不愿,索性悄悄尾随他们身后,暗中跟着他们。
最后跟着他们来到城郊的一处墓地,他躲在一株树后,引颈望去,认出墓碑上刻着孙一石的名讳,这才知道她是来祭拜孙太傅。
知道那墓正是孙太傅的埋骨之所,风远也想现身吊祭一番,当年多亏孙太傅救了他,并把他带到镇江王府,才有今天的他,可思及她适才那冷淡的神色,他一时之间又有些踌躇,犹豫半晌后,终是没有露面,曲膝跪地,朝孙太傅的墓无声的磕了三个头,便起身静静的守在一旁,等着她。
望着她,他想起前生,在他死前,她对他说的那句话——
“我早已与他恩断义绝,你为何不信我?自嫁给你,我便一心一意对你,从未有过二心!”
他心中又涩又甜,此时静下心后,他才猛地醒悟过来,她先前说的那番话,似乎并不是为了赖文硕,而是在提醒他,别因一时莽撞冲动开罪人。
但当时他见了赖文硕便妒火攻心,竟误会她,还对她说了那般任性的话,他忍不住懊恼的想撮自个儿一巴掌。
可话都说了,也追不回来,要他上前同她认错,他又拉不下脸来,只能暗怪自己,怎么重生一回,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看着她收拾祭品离开,他默默跟着,紧皱着眉,苦苦思索着,要怎么样才能求得她同意嫁给他,宋泰臣曾教他一个方法,现下也不知灵不灵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