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白粥”其实只是热水加上几颗煮烂的米,不过她没有挑剔,接过来慢慢喝下,免得空虚太久的肠胃承受不了。
“傻丫头真听话,阿婆以后给你找个好人家。”蔡阿婆看她不吵不闹相当满意,以往那些小姑娘可没这么省事,蔡阿婆心情一好,不只盛了第二碗粥,还加了块馒头泡在汤里。
沈静芳点个头继续进食,心想自己才不傻呢,不管怎样活下去最重要,即使碰上忍无可忍的情况,至少要先填饱肚子,自杀时也做个饱鬼,穿越后她有了第一个愿望,那就是再也不要挨饿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沈静芳渐渐适应了新生活,虽然常会想念妈妈想到心痛,但每天都有工作要忙、有规矩要学,晚上一倒在木床就睡着了,倒是半个梦也没作过。
蔡阿婆不知从哪儿拐买来的一群小姑娘,从五岁到十五岁都有,共同点就是都瘦巴巴的,显然是贫苦人家出身。天才刚亮,姑娘们就要起床做事,像是打扫洗衣、砍柴烧水、煮饭做菜,如果有谁敢偷懒或犯了错,蔡阿婆的两个帮手可不会客气,刘大婶有如泼妇骂街绕梁三日,张嫂子则是一声不吭的猛挥棍子,几次教训下来,姑娘们都乖得跟亲孙女一样。
晚饭后闲来无事,三个婆子就教她们一些规矩,像是怎么行礼、问安、铺床、伺候茶水,摆明了要把她们卖去当丫鬟,只是会卖到怎样的人家,就看她们自身的福气了。
沈静芳被骂过几次但不曾被打过,因为她懂得看人脸色、低调行事,十岁那年她爸爸因病过逝,她跟妈妈相依为命整整十年,做惯了家事又有打工经验,适应环境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只要用心就能如水一般融入群体。
这天刚吃过晚饭,轮到沈静芳跟同伴一起洗碗,正是跟她同房同床的谢荷。
“静妹,你的辫子怎么又松了?我帮你绑好。”谢荷把手擦干了才走到沈静芳背后,她的动作轻柔而俐落,很快就绑好了两条辫子。
“谢谢荷姊。”沈静芳以前都是短发造型,从来没绑过辫子,手艺有待加强。
这些日子不是白混的,她听这些小姑娘都是单姓单名,互称某姊某妹的,猜想可能是此地习俗,于是把自己的名字从沈静芳改为沈静,至于小芳这昵称就留给上辈子的亲友了。
谢荷对她上下看了几眼,点点头说:“静妹这几天气色好多了,刚来那几天我还真怕你撑不下来呢。”
是的,沈静现在不像刚穿越时那么虚弱了,每天吃得不算好,但是能填饱肚子,还可以打水擦身,甚至有两件旧衣替换,让她自觉生活进步千万里。当然她也不会傻乎乎的以为这就没事了,蔡阿婆不可能免费养活她们,天晓得会把她们卖到什么地方去?
“都要多谢荷姊帮忙,教了我很多事。”沈静真心感谢这个温柔的女孩,做个菜鸟最幸运的就是能碰上善心前辈。
“我们都是苦命人,互相帮忙是应该的,要不是龙王爷发大水害死人,咱们又怎会来到这里?”谢荷今年十三岁,出身农家,爹娘都因水灾而过世,她自卖为奴,就是不想弟弟饿死,断了他们谢家的血脉,她比沈静早来几天,个性柔顺体贴,跟大家都处得不错。
“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沈静的安慰只能说聊胜于无,一点心意而已。这几天她不动声色的听旁人说话,才得知南方发生洪灾,大批难民北上逃生,城里四处都是乞丐,蔡阿婆等人才能乘机得利,诱拐或是低价买了这些小女孩,调教一番就等着卖出去。
“以前听人说天龙朝一百年是个吉祥年,谁知会有这么大的水灾,唉!”谢荷叹口气,仍是闷闷不乐。
天龙朝?沈静听了暗自心惊,历史上有天龙朝这个时代吗?她该不会来到一个架空的古代世界吧?虽说她对历史没特别研究,好歹也读到了大学二年级,从来没听过天龙朝这三个字,居然还维持了一百年,可见不是短暂如流星的时空,却偏偏不是她所了解的那个世界。
这下可好,她除了是个外来者,还是个一无所知的文盲,以后的日子真有可能好起来吗?别说回到原本的世界了,想在此地安身立命都有困难,想到这儿她不免沮丧起来。
“静妹你怎么了?脸色白成这样?”谢荷关心的问。
“我……刚才好像记起了一些事,一下子又想不起来了……”沈静对外都说自己因为大病一场,清醒之后就忘了事,连自己爹娘在哪儿都不记得,只含糊记得自己的名字和年纪。
她不知道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身世,说不定哪天会有人来认亲,到时她总不能满口胡言,至于名字和年纪这种小事,还可以说自己迷糊记错了,总不能让蔡阿婆替她取名吧?要是取为蔡花还能听吗?
谢荷对好友的遭遇非常同情,感慨着说:“想不起来就算了,现在我们都跟孤儿一样,有没有爹娘都一样……只盼我们都能遇上和气的主人家,我听说有些狠心的主子,为了一点小事就责打下人,打死了也没人管,丢到乱葬岗去了。”
“我们学乖点,不管闲事,不强出头,安分守己就会没事的。”沈静也看过几出古装连续剧,印象中奴婢确实没啥人权,随主人打骂处置,她把自己的求生哲学分享给好友,希望对谢荷能有帮助,这样一个好女孩该有好结局的。
“嗯,以后不管我们到了哪儿,都要想办法连络上,别断了我们的情分。”
“就这么说定!我不会忘了你这个好姊妹。”沈静来到这陌生而冷漠的世界,第一个遇到的好人就是谢荷,还因此学到许多常识,自然要珍惜缘分。
当晚临睡前,沈静再次想起妈妈的脸,不知妈妈现在过得好吗?身体还撑得住吗?女儿的死讯想必是个沉重打击,沈静也只能说妈妈请你保重,女儿会好好过日子,但愿我们还能再见,即使是下辈子也好……
一个多月后,蔡阿婆找了几个壮汉来帮忙,领了十二个小丫头出门,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才来到一个热闹的市集,小丫头们也不敢乱跑,跑了不是被抓回来就是被别人拐卖,世道这么乱,何必多此一举?
“丫头们,阿婆今天要帮你们找个好人家,记住要好好表现,卖不出去的就别怪我狠心了。”蔡阿婆脸上仍有笑意,却阴森森的让人一阵心凉。
“是。”十二个小姑娘都低着头回答,不敢有任何反抗。
沈静站在谢荷旁边,两人不时互看一眼,心中都是忐忑,今天就是决定命运的日子,或许她们以后将无法再见,谁知道老天爷会做什么安排?
市集上人来人往,做人口买卖的也不只蔡阿婆一个,四周都是讲价问话的声音,蔡阿婆殷勤的招呼客人,却一直没能做成生意,直到一个中年男子走过来,摸了摸胡子问:“蔡阿婆,你这里又有新货色了?”
蔡阿婆一看到熟客就堆起了满脸笑。“是啊,周大爷您多捧场,价钱好商量!”
“叫什么大爷?叫我周管家就成了。”
“周大爷是我们的贵人,当然是大爷啦!”蔡阿婆讨好的说。
周管家表面和气却挑三拣四的,还讲价讲了大半天,最后买了三个小姑娘,收了三张卖身契。谢荷就是其中之一,她依依不舍的看了沈静一眼,沈静朝她点个头示意,以后定会想法子连络上,姊妹之情永不遗忘。
一整天就在讨价还价之间度过,蔡阿婆凭着三寸不烂之舌,顺利卖掉了十一个女孩,有的十两、有的八两,大约收获了一百两,卖人果然是个好生意,刘大婶和张嫂子在旁也笑得乐呵呵。
唯一没被卖掉的沈静站得脚酸又口渴,偏偏不能露出疲态,在这群女孩当中,她不是年纪最小的,却是最瘦弱的一个,难怪那些买家看不上她,要是她再一脸倦意就更不妙了。
眼见夕阳西下,她八成得跟着蔡阿婆回去,不知会有什么可怕的责罚?每次看到张嫂子打人,那棍棒落在皮肉上的沉重声音,总会让她心惊胆跳。
这时一个三十岁左右、身穿绿色衣裙的妇人走过来,沈静悄悄抬头一看,不看则已,一看就吓一大跳,这妇人居然有几分像她妈!虽说服装、发型、气质都不一样,眉眼之间却让她感到非常熟悉,差点想大喊一声妈妈,当然她没那么冲动,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小姑娘,你今年几岁了?”绿衣妇人开口问,声音轻柔中带着虚弱。
沈静芳一听对方声音就更冷静了,因为她妈的声音并非如此,于是她镇定回道:“回夫人的话,奴婢十二岁了。”她根本不知这具身体多大年纪,看自己比十三岁的谢荷稍矮一些,因此自称十二岁。
有客上门,蔡阿婆就双眼发亮。“不知这位夫人怎么称呼?老身蔡阿婆见过夫人。”
“咳,夫家姓萧。”绿衣妇人咳嗽一声说。
“萧夫人安好,您可真是赶巧了,这丫头只要五两银子,是今天最便宜的了,要不是我们急着回去,不可能这么便宜卖出。”蔡阿婆一脸对方占了便宜的表情说。
听到自己的身价是最便宜的五两,沈静心里哭笑不得却不能多说,毕竟她是被卖的货品,就算她对萧夫人有一份好感,也该由蔡阿婆来介绍,而不是她自我推荐。
萧夫人对这价钱还能接受,因此继续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沈静,三点水的沈,安静的静。”
“嗯,看起来挺懂事的。”萧夫人有点诧异,这女孩似乎还认得几个字?
“是啊,我们阿静又勤快又听话,萧夫人你可不要错过了,等我们下次来就要下个月了,大家都知道买丫鬟就得找蔡阿婆,我调教丫鬟的本事那可是有名的!”蔡阿婆毫不客气的自吹自擂道。
“别叫我什么夫人,我家也只是种田的,这还是第一次买丫头。”萧夫人沉思了片刻,转身朝一个少年呼唤:“阿勇,你过来!”
那少年大约十五、六岁,身高中等,体型偏瘦,浓眉大眼的颇有威严,只是一脸的不甘愿,好像走这几步路会要了他的命。
“阿勇,你看这姑娘怎么样?”萧夫人对儿子轻声问。
“娘您决定就好,儿子不会挑人。”萧姓少年言语恭敬,神色却流露一丝不耐烦。
沈静立刻心生警戒,这位萧夫人买丫头是要伺候儿子的?该不会是做小妾或通房丫头吧?但惊慌之后她很快恢复冷静,仔细想想,做小妾总比做妓女好,这个少年至少不丑不胖不恶心,应该还算好对象吧?唉,她真是服了自己,不管处在什么环境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求生存。
萧夫人拿儿子没办法,对着沈静打量片刻,终于开口说:“你还有家人吗?”
“奴婢因为大病一场,死里逃生,以前的事不太记得了,也不知何故跟家人离散,日前流落街头被蔡阿婆收容,现在奴婢就是个孤儿。”
萧夫人听了露出怜悯之情,也因此做出决定。“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说话倒是颇有条理,性子也算稳重,不如我们就结了这缘分,以后你到我家好好干活,我不会亏待你的。”
“谢夫人大恩!”沈静立刻鞠躬行礼,做人家的奴才还要感恩,这就是入境随俗的无奈呀。
视线一转,她注意到那叫萧勇的少年表情纠结,好像有人拿着石头叫他当馒头吞下,跟她此刻无奈的心情颇为相似,该不会他也有什么苦衷?人生在世,不如意总是十之八九,她只能安慰自己看开点,至少有人肯买下她,而且不是卖到妓院,实在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