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花,这是什么?”
欢欢喜喜的从学堂回来,赵铁牛一步也不停顿的朝甜水村的方向走得飞快,他背着书袋,显得十分迫不及待,一刻也不愿意停留,归心似箭地像一头牛往前冲,脚下还扬起不少尘土。
或者说从双亲过世以后,他和妹妹便没有分开过,兄妹俩相依为命的度过每一个艰苦的日子,从离家后,他日日想妹妹想得紧,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她会不会受到欺负,有没有吃饱饭,是不是又傻乎乎的垦着屋后那片荒地,好在今年冬天可以种更多的反季蔬菜,赚更多的银子……
当他兴匆匆的推开院子的门,看到一人一猴站在院子里等他,他的眼眶都热了,有点想哭。
只是再走近细看,他怔了一下,妹妹似乎变漂亮了,她以前惯穿的粗布衣裳换成丝绸锦衣,发际间的头花是一颗一颗的粉色珍珠串成,美得光彩耀目。
他都还没回过神呢,不远处就传来吹吹打打的喷呐声和鼓声,原以为是哪户人家娶新娘路过,谁知这一长列队伍竟直往他家门口来,把村子里爱看热闹的村民们也一并招来。
屋子并不算太大,这下子挤得水泄不通,里里外外都是人,他都被逼到得靠着柱子,不解地看着苦笑的妹妹。
“亲家舅爷,不要惊慌,我们不是骗子,这些是给小花姑娘的聘礼,我们是来提亲的。”宫临月笑容满面的说明了来意。
哎呀!他也挺受欢迎的,瞧这些个小娘子、大婶子瞧着他捂嘴偷笑,肯定被他迷人风姿迷住了。
“提……提亲……”看到一抬又一抬的聘礼不由分说的抬进门,赵铁牛真的傻了,这是提亲还是逼亲啊?
“是呀!替我家主子提亲,你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提出来,我马上为你处理妥当。”他可是管事高手,大事小事任何事,只要他一出马,万事无事,瞬间摆平。
“媒人呢?”正常的礼数总要进行周全。
“媒人应该是女人。”他还没见过男人当媒婆。
“你就当我是个女的无妨,反正我常做女人的事,我家主子常把我当女人用,我已经非常习惯了。”他没发现话中有语病,还沾沾自喜的扬起莲花指,装出他印象中媒人的模样。
“你家主子把你当女人用?”赵铁牛倒抽了一口气,连忙把翻白眼叹气的妹妹拉到身后。
“是呀!偌大的家业总要有人帮着管,不然主子还不得累死,我就像只花蝴蝶似的飞来飞去,被主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夜夜垂泪到天明。”
他被奴役得很惨,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主子只需和小夫人看花赏月,拉拉小手、亲亲小嘴的谈情说爱,啥事都不用管,饿了有人张罗吃食,冷了有人记得加衣。
孤家寡人呀!没人疼的糙汉子衣破无人补,冷床孤人枕。
“你……呃,你家主子没什么奇怪的癖好吧?”听起来好像不是什么好对象,他的妹妹还不到嫁不出去的年纪,不用急。
宫临月大概是压抑太久了,一有机会便不假思索的大吐苦水。“我家主子的怪癖可多了,他喜欢杀人,见血会兴奋,不喜人近身,别人碰过的东西不肯再碰,还有……”
“他、他杀人?”赵铁牛面无血色,把妹妹的手拉得更紧了,心口狂跳不已。
“杀人是消遣,不杀白不杀……”反正那些人该死。
“不行、不行,我妹妹绝对不会嫁给你家主子,你快把聘礼抬回去,我赵铁牛就算饿死,也不会让妹妹给人糟蹋。”他还杀人呢,小花那小身板还不够被人砍三刀。
宫临月怔住,不晓得发生什么事,怎么亲家舅爷突然赶人,他要没完成主子交代的事,那还真是不太妙。
“亲家舅爷,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虽然我家主子美若天仙,但还是足以匹配得上小花姑娘的……”
还美若天仙,那不是……“你家主子是女人?”
“男的。”没人会怀疑主子不是昂然七尺的男儿身,他美虽美矣却一身戾气,近身者先冻结三分。
赵铁牛是越听越迷糊,看宫临月的眼神也越觉得他诡异。“男的还美若天仙,你当我乡下泥腿子没见过世面,两三句话就想糊弄人?!:我家小花不愁嫁,再过两年我一定替她找个好人家……”
“哎呀!亲家舅爷,再好的人家也比不上我家主子,我家主子风华绝代,绝世无双,腰缠万贯又良田多多,你家妹子嫁给我家主子绝对不吃亏,老牛吃嫩草……啊!口误,是老夫疼少妻,疼到心坎里了。”简直是捧在手心上宠。
唉!主子呀!亲家舅爷太难缠,不是他聪明绝顶,而是脑子太死板,一根肠子通到底,傻得固执,跟他老想着趋吉避凶,怕惹麻烦的妹子有得比,一个爹娘生的。
头疼万分的赵铁牛扶着额,“你家主子到底几岁?”
“二……二十出头。”对比小夫人的年纪,他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了,还真有点老。
“出头几岁?”
“呃,三……三岁。”也不算太多嘛。
“什么?!大我家小花九岁,都一把年纪了还没娶亲,该不会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隐疾吧?”他看了看面色清俊的宫临月,心想也许对方好这一味,男人和男人……也是有这种事的。
他越往歪处想,脸色也就越难看,难怪莫名其妙的上门,八成是看他们家人口简单又无好亲族可依靠,这才欺人太甚的拿小花掩人耳目,好做他们那些肮脏不堪的丑陋事。
“隐疾吗?”这他倒是不清楚,主子看起来没问题,但这种事还是要问小夫人吧!他们都睡在一起了。“小夫……小花姑娘,主子有没有隐疾?”
“你问我?”她好想……好想掐死他。
“你们不是……呃,很熟,我们不知道的事你一定知之甚详。”他虚心求教,日后好……嘲笑主子。
赵铁花皮笑肉不笑地把宫临月那张碍眼的脸推开。“我跟他不是很熟,你问错人了,或许你该去问问秦稳。”
“那个闷葫芦?”他不屑的嗤哼,八风吹不出一个屁,半个哑巴。
“至少他比你稳重。”好歹进退有度,不会一张嘴胡天胡海的胡吹,好的都被他说成坏的。
“但他能比我能言善道吗?在一堆大娘、小姑娘中游刃有余。”
他对着一名身着碎花裙子的女子笑了笑,那姑娘顿时双颊飞红地一脸臊色,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迷恋。
这位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一心想嫁给赵铁牛的王满儿,不过眼下看到长相更佳,衣着华美的佳公子,她马上移情别恋。
“那你试着说服我哥呀!没瞧见他正恶狠狠的瞪着你,这事要成的机会不大。”被你搞砸了,看大哥哥怎么整治你!
“小夫人……”
小夫人?赵铁牛看向妹妹,“小花,你认识他?”
“认识,但不熟。”还没熟到可以替他跟哥哥说情。
“小夫人,你不厚道,我为了筹备你的聘礼忙前忙后,几百抬聘礼被你要求了删减再删减,减到主子都要剥了我的皮,你现在可不能过河拆桥,眼看我活活溺死。”跟主子一样没良心,把人家的辛劳视为理所当然,做得好是应该,反之则是无能。
说到聘礼,赵铁花一双媚得出水的丹凤眼顿时瞪得老大。
“你好意思说聘礼,我不是一再说精简再精简吗?以农家娶媳的条件做标准,随便弄几床被褥、几样随礼也就过得去,最多拎两条咸猪肉来,结果你看看你弄了什么?”看得她头都大了,很想晕过去。
宫临月回头看看寒酸到不能再寒酸的聘礼,他都替小夫人感到委屈了。“已经很精简了,别忘了之前是六百六十六……是你说屋里放不下,硬逼着主子改成六抬聘礼。”
天遥宫最末等的弟子娶亲都不止这种规格,起码得要三十六抬,身分越高,抬数越多,前年一个二等的小管事娶了商户家之女,九十六抬聘礼还被亲家嫌弃呢!补上十抬才勉强过关,顺利娶到美娇娘。
“什么六百六十六?”好奇的村民开口问。
没人会想到六百六十六抬聘礼,公主出嫁也没这么多的嫁妆,赵家小花的情形谁不知晓,能有六抬聘礼已经是抬举她了。
“他是说六百六十六条帕子,凑个吉祥数字,可谁用得完呀!还不如送两条被褥实际。”
结果后来他真的送被子,是连宫中也没有的玉雪真丝做成的锦被,被上明目张胆的绣上龙凤,用的是金丝银线交错的双面绣。
一件被子值万金,试问天底下有几人买得起,也只有财大气粗的天遥宫才敢摆这个阔谱。
“啊!那么说你早就知道今天会有人上门提亲喽!连聘礼多寡都一清二楚。”一名看得眼红的妇人说起酸话,眼热的盯着一板又一板的猪肉。
除了六抬聘礼外,宫临月还补上肉食,他想总要请村子里的人好好吃一顿,所以他让两名弟子抬一头猪,二十名弟子一共十头猪,其他弟子要不就是肩上扛着羊,就是手里捉着鸡、鸭……算了一算,共有十头猪,二十只羊,鸡鸭各两百只,院子里堆得人都没地方站。
“小花……”你不会真跟人私相授受吧!赵铁牛一脸忧心,他担心妹妹的名节因此败坏。
“哥,没事的,那个人真的对我很好,就是有一点不好。”世上哪来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哪一点不好?”他紧张的问。
“长得太好看。”
“嗄?”这样是不好吗?谁不盼夫君高大又英俊,温和谦逊。赵铁牛楞住了,不知道怎么回话。
“让让、让让,听说有人跟我们小花提亲了,连聘礼都一并送到,我瞅瞅送了什么?”
一、二、三、四、五、六,六口红木箱子,肯定塞得满满的。
赵家的四房人来了二房、四房、五房人,三房人去走亲不在家,但来了这三房人也很多了,这些个叔父婶母们都仗着辈分往前挤。
“不能看,我还没答应对方的提亲。”赵铁牛一个箭步上前,压住二婶母打算打开的箱子,不许人坏了他妹妹的名声。
“铁牛呀!你是个傻的,光看人家送来这么多的聘礼,你也晓得人家的诚意有多重,小花的年纪也不小了,明年也都十五了,你不能拦着她不嫁。”她在想着待会儿要搬几口箱子回去,还要用牛车把猪呀羊的都带回家。
“不劳二婶母费心,小花自有我这个做哥哥的为她打算,今天的礼你们一样都不能碰,少了什么我报官说遭贼了。”他太了解这些叔婶的个性了,有好处的事一个也不会错过。
在赵铁牛的心里,妹妹还是那个孱弱得需要他保护的瘦小丫头,做哥哥的再不济也要护她周全。
“哎呀呀!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可是你的叔叔婶婶,侄女要嫁人这么大的事,我们怎么能不理?你看看你们兄妹俩才两个人,哪用得了这么多东西,还不如寄放在叔婶家,想用时再来取。”赵四婶的手伸向一口红木箱子。
“我们已经分家了,各房各过各的,我和小花饿着肚子时,怎么不见你们给我们一口吃的?我告诉你们,我和小花长大了,不会再任你们欺负。”他赶过去拍开四婶母的手。
“铁牛,你这孩子真不懂事,分家虽分家,还是一家人的,只要你一天姓赵就是赵家人,叔叔婶婶拿你一点东西算得了什么,就当你孝敬长辈。”赵二郎厚颜无耻的讨起礼来。
“别开,别开,不许开,快关上……”赵铁牛一个人应付不了众人,这边挡了那边又来,几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叔婶趁他来不及回身时,打开其中一口红木箱子。
顿时,一阵惊呼响起。
只要是在场的人,无不睁大眼睛,露出羡慕的眼神,手痒地想去摸一摸,看看是不是如想象中光滑。
“好美……”赵家婶子们惊喜的围上前,眼睛亮得好像狼目,小心翼翼又贪婪地往箱子伸手,准备掀开一看到底有多少这样的布料,若有一整口箱子,那真要发了。
“小金,上。”
正当赵家婶子的手要下探,赵铁花眼一暗地喊上金丝灵猴,让猴子去对付这些不知羞耻的妇人。
“啊!我的布……”
“好痛,我被猴子挠了手……”
“别过来,臭猴子,这是我的。”
不同环境的人对“简单”的见解也有差异,赵铁花对宫临月说,“挑最便宜的布就是了,反正只是做做样子又不会穿上身,唬唬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就好。”
谁知宫临月进的是享誉百年的布店,人家最差的布一尺也要三两,他还觉得很便宜,每一种花色各买了十匹,他认为再简单也要把箱子装满,这样才不会丢主子的脸。
可他买的是绫罗绸缎呀!有哪个村夫农妇会穿着绫衣罗裙下田干活,即使是城里的人家也买不起这么多的布料,难怪几个婶子拚了命也要抢,连小金的猴爪功也不放在眼里,被抓得双手鲜血淋漓,都快滴到布上了。
最后赵铁花实在看不下去,只好把某人往前推,因为她知道箱底另有玄机,不能让贪心的叔婶瞧见,要不真永无宁日了。
“宫临月,除了那张嘴你还有什么本事?”
啧!小看我?
宫临月旋身轻点,足尖踩过赵二郎、赵四郎、赵五郎的头顶,翩然落在箱子旁边,他手掌一张往箱盖上一按,一个五指掌印立现,把正在争抢中的妇人们吓到全身一僵。
“如果你们的脑袋有木头硬的话,请继续。”他笑着,却给人一种森寒的感觉,似乎下一掌就能把头捏破。
咻!咻!咻!好几道人影倏地后退,面有惧色。
“请记住,这是我家主子给小花姑娘的聘礼,也就是她的私人物品,除了她以外,未经她本人允许便擅自取用,结果就是这样。”
他的手直接穿过箱盖,红漆木头明显出现手掌印的破洞,上头的光透到下头,从这边可以看到对面。
“这……哪里来的土匪,怎么力气这么大……”抽了口气的赵二婶不知道这叫武功,还当是一身蛮力。
“对了,这些鸡鸭猪羊是分赠给邻里的,让你们也沾沾喜气,各位接好了。”
他一使眼神,那些弟子们便动了起来,人手一把锋利的镶宝石匕首,银光闪闪。
只见一头头的猪、一只只的羊,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被分解,每划下一刀便飞出一块约两斤重的肉,肥瘦适中,毫无偏差地飞入每一位在场村民的怀里,让他们接个正着。
收到肉的村民都很高兴,笑逐颜开,而没到场的人也给他们留下鸡鸭,一户至少两只,个个心花怒放。
唯一不满的大概是赵家那几位叔婶吧!他们虽多分到几颗猪头,可最值钱的箱子一口也没弄到手,怏怏不乐地遭到驱离,那个恨呀!把牙肉都咬破了。
“亲家舅爷,牲礼都分了,提亲的事也算礼成了吧?你可别说不嫁妹子,我家主子真会剥了我的皮做成人皮鼓,抽我的骨头当鼓棒,每日在你家门口打鼓。”以他家主子的性子还真做得出来,他向来就是个狷傲不羁的狂人。
“这……”拿不定主意的赵铁牛看向妹妹,她一向比自己有主见。“小花,你嫁不嫁?”
“不想嫁。”高岭之花太难攀了,一不小心粉身碎骨。
“小花——”不嫁就不嫁。他很想这么说,可是妹妹接下来的话,打断了他。
“可是不嫁不行,我还满喜欢他的,想到他的时候心口甜甜的,想着能永远在一起就好了。”
她很努力地不去爱上远在天边的一朵云,但心动就是心动了,骗不了自己,那朵云还自个儿飘到她面前,允诺会托着她飞。
她早就说过要爱上天遥飞雪那样绝色美男是一件容易的事,只是她一直不肯承认自己也是庸俗一族,竟先爱上他的美色,而后才觉得这个人可以爱,慢慢地把心放开,让他住进来。
“那就嫁吧!只要你开心,哥会笑着送你出阁。”一想到妹妹要嫁人,赵铁牛的心里就发酸。
以后这个家就剩下他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