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强风吹来,突地,她全身紧绷。
她快步跑到院子中央,仰头、闭眼,好半晌她再张开眼,对穆颜说:「外婆,你先睡,我有事。」
丢下话,她顾不着穆颜的反应,快步跑到卫忠和章玉芬房前,用力敲房门。
卫忠打开门,瞧见她一脸惊惶,问:「小槿,怎么了?」
「爹,带我去寨子,我有很重要的事!」
卫忠喟叹,他压住她的肩膀说:「爷不在那里。」
「我知道,那虎贲卫在不在?五千名精兵呢?是不是也都不在?」
小槿为什么这么问?
卫忠知道那五千精兵的存在目的,但是不对,不是现在,事情进展不会这么快,爷的布置尚未完成……等等,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让他参加会议的?
「爹,我们去看看吧。」楚槿哀求。
如果风没说错,那么卫珩根本没打算迎娶公主,他是想在婚礼当天推翻上官谦,拥护上官沐上位。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宁可她伤心,也不愿意说出真相?她不是毫无能力的女子,她可以帮助他的啊。
理由只有一个——此行成功机率太低,送死的可能性过高。
他想把她彻底排除在危险之外!
难怪他要她退出虎贲卫,难怪他不准她去寨子里,难怪爹这几个月都不再出任务……
「小槿,告诉我,你知道些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有很糟的预感。」
卫忠想了想,道:「好,等我一下,我们马上出门。」
关起门,他手指微抖,一面换衣服,面对自己说:不会的,没有这么快,爷从不贸然行事……
两人风尘仆仆地赶到寨子,里头空荡荡的,五千精兵果然不在。
楚槿失魂落魄,她猜对了,卫珩此行凶多吉少。
卫忠在跳脚,问留守的人,确定自己早早就被排除在外,难怪爷要对自己托孤,他气炸了!
楚槿很慌乱,但她知道,不可以傻傻待在这里等噩耗传来,她承受不起的,她必做点事……
她跑到院子里,展开双手、仰头望天,再也管不得什么秘密不秘密,她扬声大问:「请你们告诉我,我可以做什么?」
她闭着眼睛、伸展双臂,挺直背脊,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维持将近两刻钟。
接着,她放下手,转身对卫忠说:「集合寨子里所有的人,我需要帮忙。」
天亮了,迎亲卧伍在敬国公府面前排成长长一列。
举牌的、乐手、喜娘、抬嫁妆的……浩浩荡荡共两百多人,全是虎贲卫及卫珩手下精兵所扮,宫里也安插将近百人,剩下的人则已经在密道附近集合,宫里宫外全都布置妥当,就等着大旗一举,进行突袭。
宰相盛为桐会联合虎贲卫的官员适时施放药物,控制百官,而楚相在世时联络的朝臣将会在卫珩控制大局之时拿岀先帝遗诏,拥护上官沐上位。
这样的布置对卫珩来说不算最好,若依他的计划,至少还要一、两年时间,他需要更多的兵,更庞大的支持者,他想等到上官谦众叛亲离,想等他的身子再掏空得更厉害些。
但是康华公主和张家让他不能再等,这两个月的情势变化也让他不能等,上官谦对他的各方测试让他嗅出危机。
吉时未到,敬国公府大厅里,卫珩、上官沐和几名虎贲卫高层围着桌子,细细讨论着该如何行事。
这时候厅门打开,卫爱快步进屋。「爷,宫卫全数出动,京畿大营也派出一万名士兵,将宫外团团包围。」
卫信跟在他身后进来,道:「禀爷,杨公公找到了。」
「他死了?」卫珩凝声问。
「是,眼珠子被挖出来,十指全断,身上找不到一块好地我。」
「曲婉儿呢?」
「被软楚了,咱们的人无法联络上她。」
他没猜错,上官谦确实对他起了疑心,这场婚礼不是试探,而是想要他的命!
卫珩打开门,缓步走出屋子,任由风吹拂,二月春风似剪刀,刮得他脸颊隐隐生疼,他眺望远方、凝神与风对话,片刻后再度走回厅里。
「大皇子被软禁了。」他说。
「卫大哥怎么知道?」上官沐问。
他没回答上官沐的问题,却道:「上官谦怀疑我和大皇子联手,想要逼宫。」
「我们行事一直很小心,怎么……不对,和大皇子联手?他怎么会这样想?」
「皇后大概吹了不少枕头风,加上这段时日我频繁进出朝臣家中,便疑心上了。」
那些朝臣是楚相在先帝驾崩时便开始联络的,楚相留下名册及遗诏,让他循着名册一个个联系,因时程拉近,他必须加快动作,许是行事太匆促露了馅。
上官谦是个眼睛容不下半颗沙子的,心有怀疑,自然是要将他逮捕入狱……现在他必须赌,赌上官谦晓不晓得今天的计划,倘若上官谦知道,那么连最后的五成把握他都得双手奉上。
他不可能带着这么多人陪自己死。
思索片刻,卫珩道:「阿沐,上官谦已有布置,想必对我他势在必得。假设他不知道今日的计划,我是他唯一的目标,那么还有机会选择,我们可以暂停计划,你领着虎贲卫和五千精兵全身而退。」
届时,他只要略施小计,定能让上官谦认定他是为大皇子做事,上官沐就能保命。
上官沐缓声回答,「卫大哥,我知道计划暂停代表什么,代表我可保住性命,虎贲卫将会交到我的手上,我有钱、有人,可以另寻机会,重新来过,可代价却是将失去卫大哥你。我绝对不要!没有卫大哥就没有现在的我,我为什么要保全自己而失去你。」
「你忘记先帝遗诏了?」卫珩拧眉,成大事者怎能拘泥于小节?
「卫大哥真的为没有你的筹划,我有足够能力在未来两、三年内将上上官谦赶下台?何况我相信此事结束之后,必定会迎来一场秋后算帐,那些与卫大哥联络过的百官绝对会受到波及,到时又是一场浩劫。
「而且经此一事,上官谦必定疑心更重,谁晓得什么时候会怀疑到我头上,怕是等不了我做足准备就会命人暗杀我,这种事他又不是没做过。贤官被杀、忠臣被害,朝堂千疮百孔,卫大哥认为在他治理下的大锦王朝还可以撑多久?
「照原计划动手吧,再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我看好五千精兵,他们可以一对三,京畿大营算什么?宫卫算什么?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般人。」
听上官沐说得振振有词,卫珩拍拍他的肩膀,他长大了,变得懂事、沉稳了,尤其是待自己的一片心思,令他无法不感动……
卫珩深吸口气。「确定不后悔?开弓没有回头箭。」
「确定不后悔,开了这把弓,我就没想过要回头。我知道不成功便成仁,但是黄泉路上见着父皇,我也不赧颜。」上官沐抬头挺胸道。
话音才落,便听见外面鞭炮声震耳欲聋。
一声尖细的嗓音大喊,「吉时到!」
上官谦比卫珩想像的更迫不及待,迎亲队伍才刚进宫,他们就被宫卫团团包围。
卫珩上前一跪,问:「臣敢问皇上,这是何意?」
上官谦长期服用虎狼之药夜御数女,身子几乎掏空,他的脸色苍白,唇色黯淡,但脸上仍然带着倨傲。
天底下只有他负人,怎能让人负他,即使是他的亲生儿子,即使是自己最倚重的朝臣,只要踩到他的底线,他就不允许他们全身而退。
「卫卿心知肚明。」
「臣不懂,皇上赐婚,臣依命进宫迎娶康华公主,从过去到现在,臣从未违逆过圣意,不知怎会引得皇上怀疑?」
这时,天空飘来一片乌云,迅速掩去当空皓日,短短片刻间乌云越骤越多,四周越来越暗,风一阵阵吹起,让人心生不安。
上官谦转头看一眼张皇后和张尚书,张尚书会意,问道:「这段时间卫大少没少进出朝臣家里,试问,卫大人笼络朝臣,目的是什么?」
「张大人言重了,莫非你不晓得皇上想推百官清廉制,若不联络几位朝臣率先挺身当表率,谁愿意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银子?」
听到这里,上官谦看着张尚书,脸上更加不满。
看着两人的互动,卫珩冷笑。果然上官谦只是猜测,没有证据便大张旗鼓圈禁大皇子,甚至调来京畿大营,行事毫无章法,只图一个痛快,他这个皇帝快当到头了。
他赌赢了!上官谦并不知道今日计划,五成胜率回笼。
张皇后见状况不对,忙道:「皇上,卫珩可是买通杨公公探听宫中之事,若无造反心思,何必在后宫安插棋子?」
安插棋子确实触犯宫中大忌,瞬间,上官谦目光变得凌厉。
卫珩冷笑,「皇后娘娘说我买通杨公公便是我买通的?皇上,臣心中无愧,愿与杨公公对质!」
「你明知道人死了,还说这种话?」
卫珩倒抽口气,故作惊讶。「臣不知道杨公公死了……但臣知道杨公公是张府的远房亲戚,当年还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过。」短短几句话,他就在上官谦心头埋下种子。
果然,上官谦眼底升起怀疑,视线落在张尚书身上。
卫珩续道:「臣还有一事,必须启禀皇上。」
「说!」
「张大人不满臣心悦玉仪公主,深怕臣与大皇子结党,成为二皇子的敌手,可他不晓得,臣忠心的永远是坐在龙椅上那位。」
卫珩正在拖延,京畿大营将皇宫团团围住,他的五千精兵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密道进入宫中需要时间,密道是先帝命虎贲卫筑的,上官谦并不知情。
此话说得铿锵有力,上官谦心神微震,看一眼目光闪烁的张皇后,道:「卫卿别恼,既然此事是有人从中挑拨,不如你到大理寺坐坐,把事情说清楚,里头都是你的老长官,怕也不会为难于你,如何?」
「今日是臣的大婚之日,若往大理寺一坐,不晓得会生出什么谣言。」
「放心,卫卿无造反之心,到时朕必定下旨,亲自为你辟谣。」
莫名其妙地风越来越大,猎猎风声吹散了上官谦的声音,吹得有人站不住脚,无来由的不安。
上官谦正要命人逮捕卫珩,突然一阵奇风吹来,把他吹个趔趄。
这时候,卫和向卫珩点点头,精兵已经入宫!
卫珩瞅准时机,一声令工,精兵迅速拥上,宫卫刚反应过来,已有数十人被斩于刀下,倏地兵器交击声不断交战,四周一片混乱。
卫珩撕掉喜袍,抽出藏在怀中的长剑,躲过几拨攻击,想抢身到上官谦跟前,不少宫卫已经上前护着上官谦往殿里退。
卫珩心知绝不能让上官谦进到殿里,他不要命地朝宫卫挥动刀剑,招招致命,七德跟在他身边,拼杀出一条血路。
刀起刀落,鲜血飞溅,转眼宫卫折损近半,这时一声呼啸,屋顶上黑压压地冒出了一圈人。
上官谦扬声怒喊,「射,把人全给我射死,一个不留!」
弓箭手听令,举弓。
「阿沐,上官谦交给你了!」卫珩喊道。
躲在乐手当中的上官沐抢身上前,施展轻功朝上官谦飞奔而去。
卫珩领着七德飞身上檐,斩杀弓箭手,说时迟那时快,几百枝前朝他们射去。
在半空中,脚下没有支撑,躲得了一躲不了百,眼见他们就要折在羽箭之下——一阵怪异狂风自下往上吹,将数百枝羽箭带到天空。
活了一辈子没见过这样的光景,反应迟钝的弓箭手还来不及抽岀下一枝箭,就让卫珩等人砍下头颅,血花四溅,残肢断臂齐飞。
风越吹越狂,守在宫外的京畿大营士兵根本听不见宫里头的厮杀声,他们连站都站不稳,被吹得东倒西歪。
很快,夺位之争结束,上官沐胜利,所有人欢欣鼓舞之余,也讨论着刚刚的异象。
卫珩明白是怎么回事,心情是说不出的澎湃。
上官谦一死,百官拥上官沐上位,遗诏出世,尘埃落定,他把朝堂交给盛为桐,自己跳上马背,飞快奔回寨子。
寨子里,数张长桌摆中间,桌面上鲜花酒水凊茶摆齐,百炷凊香插在子里,燃起一阵阵浓烟。
穿着白衣的楚槿站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双掌合十,仰头、行五体投地跪拜之礼,紧闭两眼、喃喃自语。
汗水湿透她的衣服,她却浑然不觉,重复着同样的姿势,不断念着咒语。
「够了——楚槿,够了!」卫珩跳下马背,朝高台跑去。
楚槿没听见,嘴里还是祝念着,用只所有的专注力祈求他平安。
只要他平安归返,只要他无伤无事,其他的事她通通不在乎了。
皇帝、王朝兴盛衰弱、家仇能不能报、他娶不娶公主……她通通不在乎了,只要他回来,只求他平安。
卫珩奔到高台下,大喊,「没事了,我回来了,小槿,我已经回来了!」
这次他靠得够近,风将他的声音带进她耳里,楚槿听见了,低下头,看到卫珩漂亮到天怒人怨的脸,不禁笑开。
回来了,他真的平安回来了……楚槿放下心中大石,整个人一松懈,仿佛失去支撑般脚一软,从高台上掉了下来。
卫珩心头一紧,窜身飞起,在半空中稳稳地将她抱进怀里。
只是两只手、一个胸膛,她却觉得有无数的安全感绵绵地将她圈住,无数的幸福丝丝地将她包裹,她知道、明白、清楚,这堵墙是她最想滞留的地方。
「事情解决没?」
「已经解决了。」
「上官沐当皇帝没?」
「当了。」
「你娶公主不?」
他失笑,这才是她最想问的问题吧。「如果砍了公主爹,公主还愿意下嫁的话……」
「你就娶?」她的眉头皱起来。
「我也不娶。」妻子他当然要娶最称心合意的。
这个答案让她笑得开心。「我累了。」
「嗯。」
「我想睡觉。」
「睡吧。」
「我要睡很久,你会陪我吗?」
他不能陪她睡很久,但是……「我保证,你醒来的时候,我一定在。」
「说话算话,我要睡了。」
「可以,但你少问件事。」
「什么事?」
「楚家的仇,报了吗?」
此话一出,昏昏欲睡的楚槿突地瞪大眼睛,「凶手是……公主爹?」
「对,凶手已经伏诛,你祖父母父母楚家两百多口人都可以瞑目了。」
闻言,楚槿长长地吐口气,憋在胸口多年的怨气终于消除,她觉得好轻松,也真的累惨了。
「等我睡醒,再从头到尾告诉我,好不好?」
「好,你安心睡,睡醒后,我一五一十告诉你。」
把头靠进他怀里,他身上有浓浓的血腥味儿,但听着他的心跳,她睡得分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