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清早,靳子桀难得早起,徒步往森林步道而去,放松心情享受早晨的好空气,沐浴在森林芬多精中。
他选择较少游客会走的步道,这时间也不太有人来散步,四周非常静谧。
忽地,他听到不远处传来些微窸窣声,循声侧过头望去,意外看见一抹身影。
那是道衣着轻便的娇小身影,虽没穿制服、系围裙,他仍一眼认出那是被他刁难了三日的倪小瑶。
他看见她走到一棵大槐树旁,神情有些鬼鬼祟祟,朝四周张望了下,他忙闪躲到一旁树后,心生好奇想偷看她打算做什么。
没料到竟是看见她发泄情绪的奇怪画面。
她学起童话故事〈国王的驴耳朵〉,对着树洞喊叫--
“靳先生是机车龟毛大王!超级霹雳无敌大奥客!咒他吃饭噎到喝水呛到走路扭到买乐透杠龟半夜作恶梦跌下床!”一口气说完,她抬起头,看了下四周,没有任何动静。
这是她在这里工作至今,第二度来这棵老树发泄情绪,她很早便发现这棵老树的树干下有个大窟窿,几个月前曾因工作上受委屈跑来这里发泄,没想到发泄过后心情大为舒坦,这次隐忍了三天怨念,让她终于有些受不了,要赶紧将闷在心里积累的怨念发泄出来。
她再度弯身,将头探进树洞里,喊道∶“靳先生是王八蛋!乌龟臭鸡蛋!浑身铜臭、小肚鸡肠,鸡仔肠、鸟仔肚、猪屁眼……”她虽用国台语一起叫骂,但很少骂人的她,一下子便辞穷了。
“还有、还有咒他以后生的孩子没屁眼!不对,这条不算,不能迁怒无辜。”她径自摇头,更正咒骂。“让他以后怕老婆、被儿子欺负、被女儿指使……”知道他单身未婚,却不知有无交往对象,“还有,被现在的女友嫌弃、工作被上司刁难责骂,遇到的客户都是奥客……”不清楚他从事什么工作,只能极尽所能的找诅咒理由。
一古脑儿骂完,她抬起头,站直身子,用力深吸口气、再吸口气,早晨森林空气清爽宜人,她心情也瞬间恢复清朗。
“太好了,以后就不怕那龟毛先生刁难了。”她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心想之后只要累积一天怨怒,隔日一大早就来这里宣泄,便又可以好好工作了。
她住在渡假村内的员工宿舍,负责住房及环境清洁工作,一天工作八小时,一周排休两天,多是非假日,虽上白天正常班,但一有晚班服务生请假找人代班,她总义不容辞抢第一。
她每周会回家探望住附近的母亲一、两次,多利用下班后的时间往返,而休假时便尽量兼些零碎工作,多半透过朋友介绍,去台北做些打扫房子的工作,多增加一点额外收入。
抬手看了下腕表,再半小时就要准备上工了,她连忙匆匆离开。
身后,靳子桀神情有些怔愕,只因她的行径太过特殊了。
回想她方才一连串的咒骂,内容并不犀利,还幼稚得有点好笑,显然不擅长骂人啊!
“以后不怕龟毛先生刁难吗?”他咀嚼她的话,一脸不怀好意,步伐从容地返回住宿木屋。
“靳先生,您的早餐送来了。”倪小瑶按下门铃,面带笑意道。
前一刻才准备开始一天清洁工作的她,竟被告知要为他送早餐服务。
虽说这里是有替客人送餐的客房服务,但那并非她的工作项目,他却指名要她负责,领班主任只好让她去送餐。
木门被开启,靳子桀皱了下眉头,“动作这么--”抱怨行动效率慢的话突地被她给截断。
“真抱歉,让您久等,我怕走太快弄翻餐点,还请您见谅。”她笑咪咪先道歉,知道他已习惯性抱怨。
被告知要为他送餐让她心里是有些微辞,幸好早晨已将不满情绪彻底发泄过,想到她刚才痛快咒骂他,这会儿面对他倒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更客气地相应。
“靳先生要在哪里用早餐?客厅、饭桌或外面阳台?”没直接就将餐车推往厨房,她先询问客人意见。
“阳台。”原本没在户外用餐的想法,既然她提了,他就让她麻烦一些。
“喔,好的。”倪小瑶只得再将餐车推出去,转往屋外右侧阳台。这里原就摆放木制桌椅,让客人也能在外面边享受自然风景,边用餐或喝茶聊天。
直到她将他点的西式早餐一一端上桌后,靳子桀才拿本杂志、神态慵懒地踱步出来。
“那靳先生请慢用,我一会儿过来打扫收拾。”倪小瑶准备离开。
“替我换杯咖啡。”撇一眼桌上咖啡,他开始挑剔起来。
“这咖啡是餐厅现煮的,还冒着烟。”倪小瑶解释,不知有何问题。
“餐厅的咖啡不好喝,我有自备咖啡豆,你去厨房帮我煮一杯。”他不客气地命令。
“欸?可是……”她想拒绝这无理要求,这里可不是五星级饭店,她更非他的私人管家。
“厨房流理台有一包磨好的咖啡粉,旁边有挂耳式滤纸,煮妥开水后用滤纸泡就可以。”他简单交代。那包豆子是稍早前向经理要来的,这木屋附有小厨房,也可供客人自行开伙煮食。
“很抱歉。”倪小瑶不得不表态,他若要求她清理流理台或洗碗盘,她会立刻执行,但要她泡咖啡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怎么,用滤纸泡咖啡也不会?要我示范给你看吗?”看出她想推拒,他故作不屑道。
“当然会,只是……”这不是会不会的问题,而是她不需做这种事。
以他的不良素行,她若答应这小事,只怕他更得寸进尺,连非清洁工作都要对她刁难个没完了。
“会就快去煮,没咖啡我怎么配早餐?”他翘起二郎腿,翻开杂志,一副大老爷姿态,不耐地催促。
不想跟客人争吵,倪小瑶只得忍气吞声,转回屋里替他煮咖啡,心想明天一大早一定要再去树洞,好好咒骂他一番。
“啊啊啊--”倪小瑶一早便奔到前一天来过的这森林区,朝大槐树树洞呐喊。
“气死我了!欺压善良百姓的大恶魔!干脆在咖啡里给他加抹布水再吐口水……不行,那种不道德的事我做不出来啊……可恶!就咒他在这里吃东西消化不良、蹲厕所一直便秘……”她滔滔不绝谩骂起来。
那奥客简直无理得变本加厉,昨天不仅要求她负责送三餐,还颐指气使要她餐餐代煮咖啡,然后嫌东嫌西,怪她把顶级咖啡豆煮得比餐厅自助吧提供的续杯咖啡还难喝。
她除了僵着笑脸赔不是,只能在脑中想象翻桌画面泄愤,然后整理屋内环境时,又被他频频找麻烦,光是应付他、整理他一间住屋,就已耗去她大半工作时间。
接连几日下来,打扫住房工作都要延到下午才能完成,怕有新客人要入住而尚未整理妥当便要被记点,她只好将清理他木屋的工作排到最后一间处理,之后才打扫其他户外环境,结果都得忙到下班过后,加班还没加班费。
他们工作时间虽有固定,但分配的工作也算责任制,上午负责几间住房清理,下午则是外面环境整理或轮流打扫温泉会馆内的公共区域,没能在时间内完成,只好晚点下班了。
因为这个超级机车奥客,让她连日来不仅无法准时下班,更是天天挑战她的容忍力极限。
幸好有个发泄出口,她个性也不是会积郁成疾的人,偷偷用力骂过之后,便能重新面对新的一天。
不远处,暗暗聆听、观察的靳子桀,再度忍俊不禁。
他今天依然决定早起,一方面是为释放过去积累的工作疲累,借着早晨散步调剂心灵,汲取宜人的好空气,另一方面也想着不知能不能再看见她表演〈国王的驴耳朵〉的戏码,不料真又让他撞见了。
这一次,她感觉比昨天还气恼,火气更旺盛。
当他听到她想让他喝抹布水或口水时,不免心惊了下,幸好下一刻便听她坦承做不出那种不道德的事,让他松了口气。
她只是单纯发泄,不是真会暗地报复的人。
而她咒骂人的台词,其实有点无厘头,令他回想起来,唇角再度轻扬。
她并非唯唯诺诺、胆怯怕事的小媳妇,她私下活泼、精神抖擞的一面,令他不觉想多看几回。
如果,她不是曾介入他人感情的小三,他也许会欣赏她有趣的双面性格,只是想起在咖啡馆见到的那一幕,他心里对她仍不免存着疙瘩。
伺候完龟毛客人度过早餐时间,倪小瑶先前往负责的其他木屋打扫,接着为他送午餐、泡咖啡,留下来开始打扫这里。
她纳闷为何他现在不自己出门去餐厅用餐,却要餐餐指定客房服务,完全不在意多付些费用,似乎就专为找她麻烦似的。
她认真擦着毫无脏污、亮晶晶的窗户,而大少爷他就坐在客厅,翘着二郎腿,悠哉从容地吃起今日午餐--迷迭香鸡腿套餐。
渡假村里提供住宿客人三种用餐选择,基本上住房会提供一餐早餐,在温泉会馆内的B1餐厅用餐,其他两餐亦可购买餐券,前往餐厅使用午、晚餐自助吧,另外会馆五楼及七楼亦有不同的餐厅,供应不同风味料理,当然价位就较高了,或者有些住木屋区的客人会使用附设厨房,自己烹饪。
靳子桀除前三天去B1餐厅用餐外,后来指定送餐服务皆会选择不同的餐点,身为员工的倪小瑶只在B1餐厅吃过自助吧,对其他楼层的餐馆从没机会接触,如今忙了一上午打扫工作,闻到那香味过人的餐食,她不觉吞了下口水。
忽地,口袋里手机响起,她放下抹布,伸手探进围裙下的裤袋,掏出手机看见来电显示,急忙转个身偷偷接听。
“喔,真的吗?”一听有好康兼差,她一高兴不自觉加大音量。“这次两千五,可以呀!当然接喽!我这礼拜是星期四、星期五排休,约明天下午三点在台北福华饭店,OK!一个小时吗?没问题,我会尽力配合客人需求。”她承诺道。有了上次经验,这次没多考虑便轻松应诺了。
沙发上,原本用餐的靳子桀一听她讲电话的内容,不禁皱起眉头,脸色嫌恶。
讲完电话才转身的倪小瑶,不意看到他望向她的表情非常不悦。
“请问……那套餐不好吃吗?有什么问题我会代您向主厨反应。”她纳闷问道。
明明看起来很可口、闻起来香喷喷的美食,他怎么像吃到大便,脸色那么难看。
“你搞援交?”靳子桀不禁脱口道。没料到外貌朴实、个性感觉单纯的她,除介入他人感情、抢人男友,竟还从事援交行为!
他一脸鄙夷地瞅着她,怀疑她是否有暗藏心机的另一面。对工作认真的她才建立起的一丝正面好感,瞬间灰飞烟灭。
“欸……”他的话教倪小瑶瞪大一双眼,惊骇住。
“你你你……说什么援……援交”一时太讶异,害她不免口吃,连敬语都不说了,而她光说出那两个字就莫名尴尬不已。
“电话讲那么大声,这种事你该去外面谈。”他眉头紧拢,已打算将这种员工给辞退。
“谁、谁援交了!”被严重抹黑、误解,令倪小瑶脸颊热烫,又气又羞的,完全无法和颜悦色澄清。
他直盯着她不语,暗示意味浓厚。
“士可杀不可辱!”她大声驳道∶“你要怎么龟毛挑剔、找我碴都没关系,但含血喷人污辱人就太过分了!”一双黑白大眼怒瞪他。
“你刚才不是说得清清楚楚,一次两千五,在福华饭店一个小时,会全力配合客人需求?”靳子桀因她直接的怒火有些诧异,却仍将她方才说过的话重复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