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里?”
看到一身狼狈、灰头土脸的林芷娘出现在面前,除了意外还是意外的梅双樱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因为号称小无赖的林芷娘还有一个外号叫疯子,疯子做的事不能以常理看待,人家就疯了还能怎么样。
不过看她狼吞虎咽,一手扒饭、一手拿起鸡腿大口一啃,还能分神喝碗三鲜鸭肉汤的样子,身为东道主的边城乡君还是投以无限的同情。
她到底饿多久了呀!活似饿死鬼投胎,让人不免唏嘘。
“宝儿呀,你怎么走到哪里打到哪里,一个天水城一虎还不够你显摆呀!你连人才济济的京城都扬名,我只在城门口问了守城卫士一声知不知道边城乡君在哪,结果出城、进城的百姓不约而同指向同一个方向……”
问话什么的,那才是大笑话好吗!她只是提个名字而已,大家都非常热络的提供京城最近发生的大小事,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巨细靡遗,让她感到十分“亲切”。
不亲切不行呀!那些全是她好姊妹干出来的事,宝儿阴人阴成精了,不让她使使阴招她活不下去。
“……宫里那两位是你下的手吧,我一听传出的“宫中秘辛”便知道是我给你……呃,逗乐子的,你居然大胆到敢……唉!我不晓得该怎么说你才好……”
林芷娘说得断断续续,一到隐晦处就自个儿跳过,她还不想脑袋搬家,点到为止,大家都是明白人,听得懂话中之意。
“还敢说我,你呢?你哪来的胆子敢一个人单枪匹马到京城,一路上的凶险你没想过吗?”
万一遇上土匪,她那么一丁点还不够人家包馅呢!
相隔大半年未见,林芷娘知道自己先天体质不良,因此下了重本进补,原本前平后平的身板略有长进,人也长高了……一寸半左右,多少有点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秀丽出尘。
可是和梅双樱修长高眺的身材一比,她还是旁边提灯笼的丫头,人家往前头一站就看不到她的个头。
“哎呀!先让我吃饱再说,别急着逼供,总之是一言难尽。”她是满肚子苦水无人倾听,都憋成臭水沟了,香檀那坏女人还叫她节哀顺变,早死早超生。
什么朋友嘛!好的不说尽说一些触楣头的话,就塞给她一些银子要她保重,然后鬼一般的飘走。
至少也送她一程,表示两人交情好呀,她也不要求太多,送到城门外不过分吧!结果人家手一挥,留给她一个背影。
气死人了,那个墓穴女最好躲在她家都不出门,不然她请道士收了她,看她还怎么足不出户。
“什么叫一言难尽,你这人话多如江水,滔滔不绝,你会有说不出话的一天?”除非海枯石烂,天地颠倒。
林芷娘不自在的眼睛闪了一下,干笑。“咱们是不是姊妹,是就收留我,以后我就跟着你吃喝了。”
闻言,梅双樱瞪了她一眼。“你叫小无赖还真赖上我呀!收留你不够还包你吃喝,你是不是太久没看到我抽人了,所以特别怀念,想以身亲试赤焰九尾鞭的滋味。”
林芷娘嘻嘻一笑,根本不怕鞭子的威胁,“我给你当大夫,有神医随时待在你身边,你被砍得只剩下一口气,我也能救活。”
“你能不能一天不诳咒我。”梅双樱语气无力。
林芷娘笑着拍拍她肩膀。“我说的是实话,这里毕竟不是天水城,靠的是武力和实力,你随便得罪一个纨裤都有可能是侯门公子或是高官子弟,人家要是真来寻仇,你能保证不伤个胳臂残条腿?”所以这时就显现出她的重要性了,断臂都能接,她还有治不好的伤吗?她能装晕吗?林小笨三句不离一句诅咒她有残疾。“你先说说看你为什么要到京城找我,我可不想被你爹、两个哥哥上门要人,我总要有个理由。”
换言之,她不做白工。
“呃!这个……呵呵……”她眼神飘忽,干笑。
“不要给我呃、这个、呵呵!你那些搪塞伎俩我全都一清二楚,你若不说个明白,看我狠不狠得下心赶你出门。”梅双樱挥动着拳头,要她识相点。
“那个……我……我爹让我嫁人啦!”林芷娘涨红脸,憋了许久才凑出一句话,一说完又埋头苦吃。
她一怔。“嫁谁?”
果然是恶有恶报,她终于也有这一天。
“春风药堂的少东家。”跟她一样学医。
“张宝成?他不错呀!憨厚踏实,很配你。”十八岁,长相斯文,待人诚恳又不失厚道,医术中上。
“我爹也觉得他很好,我两个哥哥都说我捡到宝了,我对他没有恶感,凑和着还行,可都是你害我的。”林芷娘目光不善的控诉,咬着五香炙牛肉,像在啃某人的肉。
“我害的?”又跟她扯得上什么关系?
“要不是你和你家那口子感情太好了,让我看了好生羡慕,想说找不到一模一样的,至少也要有一半用心,不然真的很不甘愿。”一对比起他们夫妻,原本看张宝成的十分好只剩下三分,再想想他的呆板性子,什么火都熄了。
听完她的怪罪,啼笑皆非的梅双樱有点头大。“唉,罢了。那你出门没准备银钱吗?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模样。”
只比乞儿好一点,衣无补丁。
“有呀!”
林芷娘拍拍挺出来的肚子,打了个嗝,终于饱了。
“银子呢?”
“嗯!啊!那个,就……没了。”她语焉不详。
“被抢了?”一路上有不少土匪寨子,专门拦路打劫。
“不是,花光了。”林芷娘飞快地瞥了梅双樱一眼,又低下头。
“花光了是什么意思?”希望不是她所想的。
林芷娘又眼神飘呀飘,上下左右移动,偏不看一脸凶狠的梅双樱,小模样心虚得很。
“不会是把银子拿去买你认为用得上的药材,然后又不想浪费坐在马车上的时间,因此一路买,一路制成药,快到京城时就没银子了吧?”这种事她不是做不出来。
林芷娘一脸讨好的露出八颗牙干笑。“我有给你准备一匣子,用这些来抵我住在你这里的所有花用。”
她还吃亏呢,那些全是上等好药。
“我缺你那些药吗?”梅双樱火很大。
“有备无患嘛,人吃五谷杂粮怎会不生病……”
不等她说完,梅双樱的爆脾气炸开了,纤长葱指朝林芷娘额头直戳,戳得她无处可躲、哀声四起。
“林小笨呀林小笨!你是猪吗?猪都比你长脑子,你要出远门难道不能雇我们威扬武馆的武师护人镖吗?即使不能向外透露还不能跟我弟弟说吗,他准会为你安排得妥妥当当……”
峰哥儿虽小也能独当一面,虎姊无犬弟。
“我、我忘了……”林芷娘声弱的讪笑。
“你怎么不把自个儿给忘了,亏你号称小神医,为什么不把你的蠢病治好,有病还到处跑是祸害人,你要拖累多少人才甘心……”梅双樱骂得太顺口了,停不下来。
“喂!你再念我就翻脸喔!我不过不想太早嫁人碍了谁,值得你像老母鸡一样嗓嗓不休吗?”嫁了人就是不一样,管得太多了。
“敢说我是老母鸡,你翻个脸给我看呀!有本事翻,我就给你挂牌开医馆。”这点银子她花得起。
翻得了才有鬼,林芷娘气弱地偷偷抬眸一睨。“至少那两位的事我可以帮上一二。”
“为何要帮?你不是说有解药?”百毒丹不就是解药?难道她说来糊弄人的?
梅双樱顿感手心一片湿意。
林芷娘没好气的一翻白眼。“谁晓得你一挑就挑最厉害的,我给你的解药百毒丹什么都能治,就这两样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可以暂时压制住毒性。要是连下个三、五年,毒性沉积到一定的量,猛然爆发出来便无药可救。”
“林芷娘,你害我呀!”梅双樱有些后怕。
还好她来了。
“咦,是我眼花了吗?怎么看见一个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倒着再回去看一眼,果然不是幻觉。
正从外面办事回来的魏长漠正想和妻子温存一下,没想到屋里多了一人,他眼角一瞟,还熟悉得很,顿生讶异。
天下红雨了吗?
“她逃婚。”梅双樱幸灾乐祸的解答。
“我不是逃,只是不想嫁……”他们搞错了。
“嗯!就是逃。”果然是她会做的事。
“大师兄……”
“我不是你大师兄。”攀亲托熟就不必了,他家是宝儿做主,他只是照着办事的。
魏长漠很忙,忙着为关北三十七州进行布置,他早出晚归和上官百里打交道,两人都对“分成”很有意见。
燕子齐尚未就藩,利益的分配罕就争得面红耳赤,一个不退让、一个不妥协,互相拉扯。
十万大山呀!虽然还看不见远景,可是种茶、种药材肯定赚钱,更别说果树的出息,酿酒或做成蜜饯也是一笔赚头,还有那满山的香楠、紫檀、花梨木多值钱哪。
不分一杯羹,谁甘心。
“好嘛!别的不说,至少我的医术你是认可的,京城多危险,处处暗潮汹涌,留我下来当暗手,你肯定省心多了。”任何疑难杂症都难不倒她。
一提到医术,魏长漠想到另一个需要她医治的人。“宝儿,能借用一下吗?”
“魏长翊?”他眉毛一动,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没欠我。”他离开侯府时,魏长翊还是襁褓中的孩子,他才十来岁,不该为上一代的事受累。
做兄长的要有肚量,他可以不认父,但常言道兄弟如手足,他不能放弃自己的手或脚。
“要治可以,叫昌平侯拿出一半家产来换。”让她白干活她不干,什么都能吃就是不能吃亏。
闻言的魏长漠打心眼里一暖,笑意浸染眉梢。“好。”
他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他,即便他与昌平侯断绝父子关系,可他毕竟是昌平侯府长子,身为长房,依本朝律法他本该拿走八成的财产,但宝儿不想把人逼得太急了,只求一半家产讨要公道,做到真正的一刀两断。
他的宝儿就是这么可爱,总为别人设想,将善良的一面隐在虎性凶残后头。
幸好只有他看得见。
“你们在说什么治呀好的,为什么我一句话都听不懂,你们在做什么前有没有先问我啊。”起码的尊重总要有吧!好歹她是天水城神医,不是摇着竿子的神棍。
虽然都有个“神”字,差一字可是天差地远。
梅双樱冷笑地打量林芷娘吃剩下的杯盘狼藉,指着啃得不见肉的肘子骨头,“你是我养的,你想说什么?”
林芷娘识相地送上笑脸。“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自己人用不着客气话,只要供应我三餐和源源不绝的药材,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这人最好商量了,也不挑嘴。”
“……还源源不绝的药材,你脸皮还能更厚一点吗?当我是药材供货商呀!”梅双樱忍不住大吼。
“也不是不能。”一旁的魏长漠含笑而立。
什么意思?她挑眉。
“十万大山。”
梅双樱了然的睁大莹莹发亮的眼,了解丈夫话中之意。一旦燕子齐真的成为关北三十七州之主,那些无主的野生药要多少有多少,百年人参、千年灵芝、万年沉香都有可能,他们可以让熟知山势的山民入山采摘。
更甚者,若大规模进行种植,每年都有大量的成熟药材,当药材收购商根本不在话下,这一转手都是暴利。
若是有自己的医馆、药铺,那更是肥水不落外人田,医馆、药铺遍地开花一间一间的开,让钱水如滔滔江水不断涌入。
蓦地,两夫妻炽亮的目光落在林芷娘身上,看得她心里有点发毛,不知道他们正在挖坑,准备把她埋了。
不嫁人就不嫁人,最好五年内,不,三年不要谈论婚嫁,专门研制各式各样的药丸子,打响关北药材的名声,鼓励百姓进行垦荒、栽种,慢慢地推广至整个三十七州,最后成为当朝最大的药材产地和批发商。
“你、你们这样看我干什么?”她觉得自己像座金山,全身金光闪闪,快把人的眼睛闪瞎了。
梅双樱笑笑地拉起好友的手,表情无比诚恳。“芷娘,你不是很喜欢收集很多药材制药吗,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干活。我给你用也用不完的药草,你只需把你会的全做出来。”
林芷娘心口抽呀抽,很不安。“你不叫我林小笨了?”
“哎呀!你怎么会笨呢!明明是大智若愚,大家都看错了,术业有专攻,在医道上没人比得上你。”有个神医好友真的不亏,医病、制药两不误。
“你们想让我救谁?”她叹了口气,被自己人阴了也没得讨价还价,谁叫她傻得自投罗网。
“他弟弟。”
“我弟弟。”
林芷娘讶异地看向异口同声的两人。“魏大哥的弟弟?”
她不喊大师兄了,免得被揍。至于姓氏嘛,这一路上听的小道消息够她清楚来龙去脉了。
梅双樱好笑地斜目睐她。“你一路打听我们,难道没听过和昌平侯府有关的流言?”
她摇头,又点头。“你真的当众逼昌平侯和儿子断亲?”
“什么逼,是天生父子缘薄,早了断大家都安心。没瞧见亲一断之后,昌平侯夫人就不再上门闹事了?”殷氏也怕魏长漠反悔,又眼巴巴的回去认亲,借着边城乡君这道西风扶摇直上,不仅抢了世子之位,还成了昌平侯府的正主儿。
两相欢喜。
“那你们还要治那个同父异母弟弟的腿?”沿路她是听过一些传闻,她以为俩兄弟誓不两立呢!
魏长漠神色淡漠。“不结亲,何必结仇。即使我不承认,他也是我血缘上的弟弟,治好他的腿就当我回报父亲对我最后的一点亲恩,从此互不相欠,见面形同陌路。”
“真的要我治?”林芷娘再问一声,免得他们后悔。
“治。”他毅然点头。
她摆摆手,再打一个饱嗝。“好吧。那你们要怎么治,侯府会让你们上门吗?而且京城之中没人相信我的医术吧,我这模样实在是不具说服力。”
若非她打小生在边城,又是医药世家出身,不然那些生病的人怎么敢让她医治,又因治好太多疑难杂症而渐渐打出名气,人人皆知仁善堂出了一名女神医,纷纷上门求诊。
倘若她没有家世打底,又无半点人脉,谁会找她看病,还不是放着宝山而不入,继续受病痛折磨。
“总会有办法的。”魏长漠心想不如去闯门,径自将人强行医治。
“大不了把人绑了,等将人治好了再放回去。”粗暴又简单,省得废话。
梅双樱此言一出,脸皮一抽的魏长漠和林芷娘同时看向她。虽然梅双樱的方式粗暴,不过不失为一个好法子,还能整治肠子烂到黑的昌平侯夫人,一举两得。
问题是,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