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身边一直有两个丫鬟跟着,不好撒开步子走路的纂儿,此刻甩开两个丫鬟,觉得自己宛如放出笼子的小鸟,就连骨头都轻了几分。
她轻快的穿过长廊,素来方向感很好的她,顺着闻巽曾经给她指过的路,左拐右弯,在曲折迂回、迷宫似的建筑群中找到了西北角的花房。
因为有个喜欢花草的老夫人,辅国公府的花房大棚非常可观,花匠人手也不少,每个人负责一块区域,因为这样的竞争,即便天冷得可以,花房里的花仍旧盛开,一片花海,各种颜色。
她问了人,知道她那些从山上搬下来的花草树木,都由跟着她来的那些花农们挨个整理着。
带着她过来的花匠一指,在大棚的边边角角,她看到小忠弯着腰把一棵雀舌松的枯枝都给剪了,只留下主干,他又指挥着花农们按着
娇贵的顺序,该移到土里的、盆里的,该浇水、该施肥的,都亲自去确认过,忙得背后的衣衫湿了一大片。
她看过去,幸好小忠他们一路照顾得好,经过她细心雕琢的柳树在嫁接后都长得不错,只要继续呵护它,让它长得更加结实就是了。
纂儿没有过去打扰他们,她蹲下身,也开始料理起花木。
这些花木每一株都是她亲手栽种、修整出来的,每一株她都记得它们的模样,是不是属于她的花,她都知道。
她很专心的铲土,修剪枯叶,去芜存菁,引她过来的花匠见她穿着普通,也没怎么招呼她,又看她弯下腰来就开始干活,这两天花房里多了许多人,据说是三爷带回来的,他以为这丫头也是其中之一,不作声便走开了。
不过,好奇是人的天性,另一个花匠凑了过来,问“怎么又多个女的?”
“都是一些小孩子玩意,主子让我们看着,我们看着就是了,管这么多做啥?”
“说的也是,正经花朵没两盆,不过有两盆盆景倒是做得颇有意境。”
“嗤,你跟人家懂意境,种出来的花怎么就没讨着老夫人的欢喜?”
“呸,半斤笑八两,干活、干活了!”
纂儿只要一融入花花草草的世界里,很容易就忘了时间,所以等玉镯找来,见到她双手、鞋底、裙摆,还有脸蛋、发梢都是泥,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连话都说不好了,“姑姑姑……娘。”
“纂儿姊姊。”寻来的除了玉镯,还有闻昀瑶。
她来找纂儿玩,可是纂儿不在房里,她便跟着丫鬟一起来找人。
“你们来了啊!”大棚里太暖了,才动一动,汗就从额头滑进眼里,纂儿也不拿帕子了,直接抬袖抹去成串的汗珠。
“昀瑶是吗?叫我纂儿就好。”纂儿认出这带着婴儿肥、身形很健康的女孩。
“纂儿,你这是在做什么?”
闻昀瑶也不管玉镯了,虽然不敢太过靠近,怕被泥土溅脏了裙子,但是看着纂儿那因为劳动而红扑扑的脸,她又忍不住靠近一步。
其实她也很想试试玩这些泥啊土的,但是怕被娘骂,每次来都只能像府里其它小姐那样站得远远的。
“这些是我的花树,很好玩喔!”
“你的啊,我也可以玩吗?”闻昀瑶向来怯弱,二房又只有她一个女儿,别说家里的兄弟不和她一起玩耍,闻采黛和闻染蝶也不喜欢她。
“为什么不行?”纂儿扬眉,递给她一把小铲子。“弄脏衣服的话,洗洗就好了。”
闻昀瑶眼睛一亮,说的也是,她正想蹲下去,臀部下面就递来了一张小凳子,她一愣,对上纂儿白白的小牙。
“坐着吧,腿比较不酸。”
“姑娘、昀瑶小姐……”玉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玉镯要一起玩吗?”纂儿笑得狡黠。
“不要!”玉镯想也不想的拒绝,忘记眼前的人是主子。
纂儿嘿嘿笑着,朝着闻昀瑶挤眼睛。“那我们就自己玩,你不玩的话得站远点,免得弄脏了衣服。”
玉镯回去也不是,留下来也不是,还有,她哪里是怕弄脏衣服,她以前从小丫鬟开始做起,什么脏活、苦活没少做?“姑娘,奴婢得跟着你,没道理你在干活,奴婢闲在一旁。”
“这样啊……”纂儿塞给她一个瓦盆,上面有两棵雪松。“那一起来玩盆景吧,把这盆景当成一个世界,在有限的方寸中临摹大自然,不过,也不见得非要是风景不可,譬如你家的一角,你童年曾经去玩过的地方,你觉得记忆犹新,可以摆在盆子里的景色,慢慢构思,不急的。”
玉镯抱着那盆雪松,她是知道这玩意的,从前老侯爷爱附庸风雅,没少见过这类盆景,姑娘说得真好,那样一个盆景就是一个世界。
纂儿“呀”了声,突然像是想到什么,起身小跑步到小忠身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小忠从置物柜中找出一大布袋,“小姐,东西都在这儿了。”
纂儿从里面掏出两只熊猫、长尾猴和耳朵长到不可思议的兔子,她把这些塞给了玉镯。
女孩子都喜欢这些陶瓷烧出来的小东西。
果然,闻昀瑶不用人家说,自动从布袋中掏出不少玩意儿,她拿着一个牙齿造型的空盆栽,笑得很是腼腆。“我想在这个牙齿里面种香草。”
“成,只要你喜欢就好!”
闻巽果真在府里只待了几日便要出门,他先去了彝秀堂同娘亲告辞。
蒋氏不是很高兴,嘴里唠叨着请那么多大掌柜和管事,一个个都白领月钱的吗?凡事还要他去周全,不象话。
可她也知道有许多事情不是那些个掌柜能作主的。
接着闻巽去了十乐院。
丫鬟们对一年难得能见上一回的三爷,几天内频繁的在姑娘的院子里出入,都感到很惊奇,以前可没见过三爷和哪个小姐亲近,这会儿大家心里都有个底了,对纂儿再也不敢轻慢。
这位姑娘,很不一样。
闻巽来也没说别的,只道:“如果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就让我院子里的一元给我送信。”
在竹屋的时候,纂儿没见过闻巽身边有什么长随还是小厮,他都一个人来来去去,可在这里,他很不一样。
两人相处过好一段时日,但真要说她了解他吗,她也没那个信心。
想起第一次听见一元这个名字,她还同他开玩笑,问有没有复始呀?
他似笑非笑,指着远处宛如石头人般的护卫,“就他。”
“还真的有?”她喷笑。 他淡然点头。
她没敢再问,除了一元复始,不会还有万象更新吧?
“我说什么你听见了吗?”她脸上带笑,眸子却往别处飘,可见心在别处。
纂儿抬了抬下巴,声音清清亮亮的回道:“嗯。”
闻巽一指往她的额头上戳。“我叮嘱你事情,你还恍神了?”这丫头!
她把头歪了歪,鼓着双颊。“哪有,你要我把自己照顾好了,有事让一元去知会你,我都记住了。”
“是谁让我变成老太婆,这般啰唆的?”他从来都不是这种个性,但是为了她,这些鸡毛蒜皮的事都得提上一提。
“巽哥哥不可能变成老太婆,顶多是老太爷。”
“气鬼!”他还想拉她的两个丫髻,却被她闪开了。
“这么多人看着我,从吃到穿,到随便打个喷嚏都有人来问,这样还轻易就生病,那我就是豆腐做的了。”
要她说,高门大户的小姐看着风光,动动嘴和手指头就有人做好所有的事情,就连茅房的草纸都切得整整齐齐,只差没给你递上,可自由习惯了的她,却觉得做什么都被人盯着看,她不喜欢。
看起来她屋里那些个丫鬟得慢慢教,教她们了解不要过分贴近,让人心安,不拘束,不带压迫感,这样才称得上是优质的好丫鬟。
“如果无聊就去书房逛逛,只要你喜欢的书都可以拿来看。”
“谢谢巽哥哥。”她一向知道闻巽的书房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在竹屋是这样,这里是他的家,没道理家中的书房还随便谁都能进去,所以这个谢字,她说得很真诚。“我会找一天去探险的。”
她才到闻家几天,除了自己的院子,只知道闻巽的院子就在一墙之隔,找书看什么的,等她把花草全侍弄完再说吧,能多个去处也是好的。
“我的书房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还有,我不在家的日子,你每天还是要默写诸子百家一篇,诗文大小楷三十篇。”他本是来叮嘱她几句,话题却老被她带歪,可是他一点也不觉得不耐烦。
纂儿的脸蛋皱成了包子上的褶子,“一天写那么多的字,我岂不是什么都不用做了?”
这人到底想把她打造成什么?才华洋溢的才女还是书呆子?她又不考科举,再说,她穿越到古代来,这时的文字和后代并没有相差很多,除了那些一辈子用不着,也不会出现在生活里的拗口文字,阅读对她来说并不是问题。
“你这子荒废太久,手腕硬了,多练练,才不会生疏了,练字可以平心静气,怡情养性,增加涵养,还能培养气质,有好处,没坏处。”
她动动嘴皮子,想反驳。
“别讨价还价,否则……”
她蔫了。“字帖加倍,对吧?”
这个揠苗助长的恶魔!他不知道长久坐着,小孩容易发育不良吗?
闻巽忍着不让嘴咧开。“另外,每天默完的书法,交给我娘检查。”
“你不会去拜托老夫人让她盯着我吧?”纂儿嘴上问得客气,却在心里把他腹诽了一遍。
“我娘年轻时是名动京城的才女,琴棋书画诗酒花都是一绝。”
这是炫耀还是警告她不能随便鬼画符了事?纂儿眨了眨眼睛瞅着他,“巽哥哥,你还是赶紧出门吧,不然我觉得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闻巽瞪她一眼,“赶我走了?”
她不承认也不否认,应是,是乞丐赶庙公,她哪来这胆子?应不是,她心里的确这么盘算着。
他看着她为难的表情,倒也没再多说什么,笑吟吟的走了。
闻巽前脚出门,蒋氏身边的大丫鬟就来说,让纂儿搬到彝秀堂的跨院去住,还说彝秀堂和十乐院相距不远,只要带上常穿的衣物和喜欢的物事就好,其它东西那边都备下了。
纂儿心一沉,老夫人这是要就近看管她了?无奈她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快速收拾好,便带着两个大丫鬟和一个小包袱去了彝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