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内,安隐独自一人坐在太师椅上,只手撑着额,双目紧闭,不知是在沉思还是打盹,直到风允之唤了他一声,他才缓缓睁开双眼。
“允之见过安伯父。”
“允之啊,你回来啦。”安隐望着眼前的两人,泪水不禁滑落。
那就是他朝思暮想的女儿呀!
“小楼,快来拜见安伯父。”风允之呼唤正站在一旁发呆的云楼,亲密地将她牵至安隐面前。
允之大哥牵她的手?随着他掌心传来的温热,云楼的手不自觉地发颤,到了安隐面前,她的脸颊已烫得有如着了火。
“侄女云楼拜见安伯父。”她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
“楼儿……”安隐慈爱地凝望着云楼。“楼儿,老夫可以这么喊你吗?老夫一见到你就有种亲切的感觉,你不会被老夫吓着了吧?”
“没关系的,安伯父,您就唤我楼儿吧,楼儿也觉得安伯父很亲切呢。”
唔,允之大哥怎么还不放开她的手?这样牵着,害她的心跳得好快啊!
“楼儿,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见她面颊潮红,不知是不是染上风寒?安隐焦急地问着。
“安伯父,小楼想尽快与父亲相认,一路上都舍不得多休息,尤其今日天未亮就急着赶路,所以不慎着了凉。”
风允之紧紧握着云楼的小手,不让她开口说话,双眼却是直勾勾瞪视着安隐。
“你……”竟敢瞪他!安隐也睁大眼回视着,“你这小子是怎么照顾人的?她不休息你也不多加劝阻,竟让她染上风寒!”
“哎呀,安伯父,这怎能怪小侄,小楼一心想只与父亲团聚,难道要我劝她,亲情不重要,多睡点比较好吗?”风允之从容地答道,一副下关己事的模样。
“你、你这死小子……”气死他了,这小子分明存心与他作对!
“你们……”云楼看着两人你来我往,觉得这样的气氛实在有些诡异,看样子,风允之和这位安伯父似乎非常熟悉。
“小楼,”风允之靠近她耳边,低语道;“你记得允之大哥告诉过你,安伯父与你爹的性子相似,简直一模一样吗?你记住了,你爹的性子就是这样。唉!没想到竟然让允之大哥不知不觉中也把他当成义父,这样和他说话了。”
她喔了一声,恍然大悟道:“原来允之大哥都是这样气爹的。”
这个笨丫头!风允之瞪了她一眼,她明不明白,他这么用心良苦,一切可都是为了她呀!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风允之这浑小子,竟然当着他的面和他女儿窃窃私语。
“安伯父,小楼说她身体不适,想先去休息了。”
原来是宝贝女儿不舒服。安隐立即挥了挥手,教安偃过来。“安偃,你快带小姐去休息吧,对了,顺便请张大夫来一趟。”
风允之抬手制止。“不,安伯,你将小姐带到我房里去,还有,不用请张大夫了,我这儿有帖方子,你去抓两帖药回来,教人把它煎了,让小姐喝下。”
这……他要听老爷的?还是听少爷的?安偃懊恼的想,早知道就别留在厅里了。他畏畏缩缩过风允之手上的药方,不知该不该先将小姐带离。
“风允之,你要安偃将楼儿带去你房里?”闻言,安隐勃然大怒,这浑小子是存心向他挑衅吗?
“安伯父,您别发怒呀!”风允之嘴边噙着笑,不安好心的说:“我知道您担心的是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关于这一点,安伯父您就甭操心了,我那义父呀,早已将宝贝女儿许配小侄,太师父他老人家更是亲手将小楼交给允之。”
风允之愈说愈起劲,干脆又牵起云楼那雪白的小手。
“而且,我们两人情投意合,早已经不分彼此了。如今迷云镇夜里常有歹人闯入,若让小楼独自一个人睡,允之怎么能安心?”
情投意合?云楼瞥向那一开口便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风允之。她怎么觉得都是她自己一头热呀,而且他好像存心要在安伯父面前毁她清白似的。
“你……你这浑小子,气死老夫了!”安隐喘着气,身子不停的抖着,真想一掌劈了这孽子。
“安伯父……”云楼想向前安慰,却挣脱不了风允之强而有力的钳制。“允之大哥,你别再惹安伯父生气了。”
“安伯,你先带小姐下去吧。”
“是的,风少爷,不过,您这帖药方不是医治风寒的吧?小姐是受了风寒……”安偃好心的提醒道。他时常替老爷抓药,一些药方他都已十分熟悉。
要你多嘴!风允之斜睨了安偃一眼。“安伯,您真厉害,允之是否该喊您一声安大夫呀?小楼只是受了点风寒,多多休息就没事了,而我们连夜赶路,睡眠不足,因而肝火上升才是大事!您还不快带小姐去休息?”
“是,风少爷。”安偃满腹委屈,他只是好心提醒少爷而已呀。
“对了,安伯。”风允之这才松开云楼的手,将她交给安偃。“安伯父看起来也是火气挺大的,你教人将药煎好之后,先让安伯父眼下一碗,还有,你自己也别忘了喝一碗,你一向早起,多喝点对身子比较好。”
这药方是云中先那老头给他的,老人家说了,他若身体不适,就照此药方抓药。方才他又见云楼脸上泛起紫芒,虽然只是稍纵即逝,他还是不放心。他自己可以驱毒疗伤,但义父的身子已虚弱无比,他还是防着点好,就算没事,喝碗药也能解毒降肝火。
待安偃带着云楼离去后,安隐才开口。
“你这小子,有话就直说吧。”他养了这小子十几年,怎会不知他是有意支开云楼和安偃?
“义父,还是您老人家了解允之的心啊。”风允之来到安隐面前,执起那布满皱纹的老手,认真的为他把脉。
“还不快说?”
“义父,您别生气了,您的女儿温柔乖巧又善解人意,您却偏偏不认她,您再这么一意孤行,将来一定后悔非常。”
人老了,是否就像义父这样,明明心里思念得要命,却又为那固执的想法左右。
“允之啊!你不懂。”安隐深深叹了口气。“老夫日子已不多,好不容易相认了,没多久又得面临生离死别,不如就让她这样过吧。”这段日子,他只要能看着女儿,心里就满足了。
“义父,您这么做,对她太不公平了。允之相信,即使剩下一天,小楼也会非常珍惜。您知道她是多么期待与您团圆吗?可是您这个做父亲的却要这样对她。您担心她会难过,但您有没有想过,将来若有一天她知道这件事,岂不是要痛苦、内疚一辈子?”
他风允之从来不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但一碰上云楼的事,他的心就变得浮躁不安。他不希望她心伤、难过,甚至害怕她将来会因为此事而怨恨他。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竟然就这么悄悄地钻进他的心房。
安隐岂会不知风允之的心意,但他伯,他怕见到女儿为他担心、为他心疼的模样。他不但人老了,心也老了,他想见到的,只有她快乐、欢笑的样子呀!如果风允之因此怪他,他也只好认了。
安隐凄然一笑,无奈地道:“允之,这次你就任由为父的吧!老夫只希望能看着你们成亲,即使相处的日子不多了,为父也会好好珍惜的。这件事,你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
“义父,您若不认她,我们是不可能成亲的。小楼说过,非要亲爹主持婚事不可,要不,她宁愿终身不嫁。”当然,她并没有这么说过,可是面对这个老顽固,风允之不得不下重药。
这样啊,想不到他的女儿……
唉!这辈子,他对不起她,也对不起她母亲,若不是他无能,今日岂是这般结果?
安隐叹道:“允之,你若有心,就请你太师父主婚,相信楼儿应该不会拒绝的。”
“义父,就算小楼答应,我也绝不这么做。这件事,允之打从一开始就不认同您的做法,若您还是执意这么仿,允之干脆把她带走算了!”你这个老顽固,这种事有可能瞒一辈子吗?难道真要自己的女儿恨你?
“你……你这孽子,存心要气死老夫!”这小子虽玩世不恭,但也从未如此忤逆他,难道他这么做真的错了吗?
“义父,您别喘这么大口气,要是气急攻心,您就见不到那贴心的宝贝女儿了。”风允之冷言相对,一副大逆不道的坏模样,存心想激得义父认女。
“你……你……”这孽子竟然这么说!
“义父,放轻松、放轻松,就说别喘这么大口气的。关于小楼,您老人家再好好想想吧,别待日后再来后悔!”
风允之说完,便怒气冲冲的离开大厅,并用力将门甩上。
*
烦死了、烦死了!
干脆带焰儿出去转转、走走!
风允之转身往马房走去。
云楼见他怒气冲冲地自大厅走出来,便一路跟到马房,见他牵了匹马儿欲出门,才赶紧开口唤他。
“允之大哥。”
“你不是在房里休息,怎么出来了?”风允之余怒未消,说起话来语气不怎么好。
“安伯父他孤苦无依,儿女又下在身边,好可怜的,所以我想多陪陪他,可是还没走近大厅,就见你生气的甩门离开,所以才想问问允之大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风允之发怒的样子,让她想起那一晚他犹如修罗般的可怕面容。
“我没事,你想陪他就去陪他吧。”这么贴心的好女儿,不知义父还坚持什么?
“允之大哥,你要出去?”云楼小声的问。他不会将她丢在这儿吧?
瞥见她那紧张、害怕的模样,风允之突然咧嘴笑了开来。
“小楼,你放心吧,允之大哥只是出去转一转,散散心,一会儿就回来,不会将你丢在这的,你快去陪安伯父吧。”
“嗯,那允之大哥你早点回来。”早点回来?她这样说,好像自己真的已经是他的娘子一般。云楼垂下眼睑,脸颊不禁有些发烫。
“放心吧。对了,小楼,允之大哥问你,我想先前往苗疆一趟,之后才带你回义父身边,你可愿意?”
义父的模样看来比一般同龄之人还要苍老许多,他们父女俩分开时,云楼也只有七岁,她会认不出自己的父亲,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他该如何做,才能让这对父女顺利相认,而义父也不再坚持自己那顽固的想法?
“我……不知道……”
“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只是要先委屈你留在这儿了。”若是让她知道,义父的生命即将消逝,不知她会如何?风允之有点不敢想象,哪天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知道自己多年的等待只是一场空,不知道会有多么伤心?
唉,真是烦、烦、烦啊!
瞧了一会儿风允之心烦的模样,云楼低头沉思片刻,心里作了决定。
“允之大哥,若你有急事必须前往苗疆,小楼愿意与你同行。”
所谓夫唱妇随,允之大哥走到哪,今生她就跟到哪,即使多绕这么一趟,也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再说,她若是与允之大哥在一起,爹应该是很放心的。
“你……”连问都不问是什么事,就这么相信他吗?
算了!义父的事,日后再跟她说吧。
风允之凝视了她一会儿,她的神情平静、坦然,完全信任他。
他无奈地苦笑,道:“那你去看过安伯父后就早点回房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了。不过,去苗疆的事,你可别同安伯父说,他这个老顽固,若是知道我们要前往苗疆,一定费尽心思阻挠,到时我们要走也走不了。你就什么都别提,明早出发前,允之大哥再同他说去。”
“嗯。”她点头,圆眸直望着他。
见她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风允之抢先一步开口。
“好了,那你快去吧。”如今他已没心情再开口说任何话,只想独自静一静。
云楼点点头,转身往大厅走去。其实她只是想问他要不要回来一起用晚膳,既然他不愿再理她,她也只好识相的赶紧离开。
算了,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她多少对风允之已有些了解。
只要他想说话,即使说上一整天,他也不嫌累,但有的时候他却可以闷不吭声好几个时辰,问他想些什么,他也不愿多谈。
她知道他的心被他自己藏得好深、好深,她也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见到那个不再刻意隐藏心思,真正敞开心扉的允之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