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富贵和楚东升喝了热茶,都是好过许多。楚富贵担忧的扫了闺女一眼,生怕她再同方才一般,当真惹怒了这些官差,楚家绝对占不了便宜。
又想起方才被五花大绑踩在地上的惨痛、闺女那些狠厉之言,楚富贵恨不得抱着闺女大哭一场。
他活了半辈子,虽然说疼闺女,到底还是觉得儿子会支撑门户,没想到关键时候却是闺女救了他。
原来,一个孝顺闺女真是比儿子还要可靠啊。
但这个时候可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他勉强打起精神,开口问道:「各位官爷,说起来也是我嘴笨,方才没有及时解释清楚,造成了一场误会,如今安生下来,众位有什么话就问吧,我楚富贵虽然是个不入流的小驿丞,可总是每月拿着朝廷的八百文俸禄,绝对不会做出违犯国法之事。」
这话里有软有硬,不但点明了自己也担着朝廷的差事,甚至还表了一番忠心。
一众官差们听了都有些尴尬,方才一时着急,倒是没有顾虑太多。
领头那个官差就要开口说话,不想莲生却是从门外走了进来,虽然绕过众人,偷偷走去楚秋雨身后想说话,但小丫头原本就是个美人胚子,这些时日在楚家吃住都好,胖了一些之后,美貌就更是显眼了,特别是自小出身富贵之家,那种印在骨子里的骄傲和矜持,就算她只穿了棉布衣衫也遮挡不住。
那领头的官差就有些看呆了眼,惹得别的官差和一众老客人们也都看了过来。
楚秋雨见此,心跳得越发厉害,赶紧把莲生往身后推,「上楼去,有事我来处置。」
莲生原本老老实实地等在马车上,无奈那车夫心急回镇子去,就催着要车钱。莲生手里没有铜钱,拎了包裹进来想找楚秋雨说一声。
她本就聪慧,这会儿也觉得不对劲了,扭头就要回后院,却是有些迟了。
「站住!」那领头的官差猛然暴喝一声,「这丫头是不是道家的?」说着他也起身大步上前就要抓莲生。
楚秋雨下意识地把莲生护在身后,「官爷有话好说,她一个孩子而已,已经卖给我家做丫鬟了,先前姓什么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那官差许是觉得莲生确实年纪小,又想起楚秋雨方才的模样也是有些发怵,于是勉强收了手,冷着脸说道:「在矿上做苦工的道阳潜逃了。」
「什么?!」
「不可能!」
楚秋雨和莲生齐齐惊呼出声,莲生绝对不相信自家大哥会扔下她独自逃跑,她挣扎着就要上前质问官差,却被楚秋雨死死拉住了。
「这位官爷,道阳身在矿山,那里守备森严,他既然有心逃脱,就是不想被捉住,又怎么会来我们面馆呢?再说了,莲生虽然姓道,但早卖给我家做丫鬟,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道阳了,他们兄妹若是有联系,莲生同哥哥远走髙飞多好,又怎么会随我从镇里回来?」
「是啊、是啊。」楚富贵虽然肠子悔得都要青了,但这会儿也不舍得闺女一个人面对官差,赶紧帮腔道:「那个道阳当初也只是从这里路过,到了矿山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我们楚家可是同他一点干系也没有啊。」
「哼!」那官差却是冷哼,一脸不相信的模样。
「有人举报说,你家姑娘去矿上看过道阳,还同他住在一个屋子里。」
说起来,这官差到底对楚秋雨方才的顶撞存了怨气,说话很是有些难听,而且故意略过了莲生也同住一屋的事实。
果然,听到这话众人都是面面相觑,皱起了眉头。女儿家别的都不重要,贞节名声却是重中之重,平日瞧着楚姑娘是个孝顺懂事的,没想到这般轻浮。
楚富贵恼得几乎要跳起来,这时候什么也顾不得了。「你放屁,我闺女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你含血喷人!今日这事你们就算想罢休,我楚富贵也不会同意,我这就上京去告御状,给我家闺女讨个公道!」
说着话,他就要往门外走,外边别说下雪,就是下刀子也不能拦着他护着闺女。
一众官差都是有些傻眼,说起来这楚家父女倒是感情真好,为了老爹,文文静静的小姑娘瞬间变得比母夜叉还厉害,而为了闺女的名声,病歪歪的老爹也是变身老虎,恨不得生吞活人……
「咳咳,我不管你们一家子怎么胡搅蛮缠,总之,今日这小丫头必须带走。我就不信把她扒光吊在旗杆子上,道阳会不出现!」那官差干咳几声,上前就要抓莲生。
楚秋雨自然是不准,一个抓一个拦就拉扯开了。
在这样紧急的时刻,突然门外有快马跑来,来人一下马就往屋里飞奔,「都住手啊,误会、误会一场!」
楚秋雨死死把莲生护在自己和柜台之间,一见来人是邢管事,激动得眼泪都差点淌了下来。「邢叔叔!」
楚富贵上前一把抓住邢管事的袖子,喊道:「邢老弟,你可来了,今日这事……唉!」
「老哥放心,都是误会一场,我说两句就好了。」
邢管事不好多说,手下暗暗用力捏了捏楚富贵的手,随即笑呵呵地走向几个官差,说道:「几位兄弟,今日这事可真是误会了,我们矿山的人也没仔细找就往上送了消息,结果今早在山沟里发现道阳的尸体,想必是逃跑的时候被冻死了,野兽都把尸体啃了大半,这不,我赶紧跑来报个信儿,倒是劳烦你们白跑一趟了。」
不等那些官差说话,听见大哥死得如此凄惨,莲生已经是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楚秋雨却是无心照料她,撒腿就跑去后院上了楼,很快又赶了回来。
果然那领头的官差正指着莲生说着什么,楚秋雨赶紧避过人眼往邢管事手里塞了些东西,邢管事挑了挑眉,笑着请那领头的官差去后边说话。
楚秋雨趁机背了莲生送到灶间的一张小椅子上,一碗温水下肚,莲生醒了过来,放声就要大哭的时候却被楚秋雨狠狠捂住嘴巴,「别哭,你大哥没死,你若是再惹祸,怕是你先被抓走了。」
莲生大大的眼睛死死瞪着楚秋雨,好半晌眸色里的震惊和惊恐才退了下去,用力点头。
楚秋雨悄悄松了一口气,转而探头去看,邢管事已经同那个官差一起说笑着往门口走去,楚富贵陪在后边不时附和两句,一派和谐模样,好似方才那场冲突就是一场狂风暴雨,如今雨过天晴又是艳阳天……
马蹄声里,一众瘟神终于被送走了,楚家人连同一众客人和牧人都是好半晌没人说话,毕竟方才实在太惊险了,这般容易就解决,谁也没料到。
楚秋雨这才从灶间出来,团团福了一福给众人行礼道:「各位叔叔伯伯,今日虽说是虚惊一场,但是我爹和大哥都受了些寒凉,难免对众位也是招呼不周了,不如今日就请各位叔叔伯伯们先行一步,改日我亲自下厨做几桌好菜,好好谢过各位叔伯今日的仗义援手。」
阳关地处西北,比之江南或者是京城之人少了几分柔弱,多了几分豪爽,楚秋雨这会儿脆生生明说家里有事,又要摆酒席道谢,众人哪里还会怪罪,都是点头赞她懂事又礼数周全,纷纷告辞离去。
待关了铺门,楚富贵第一个瘫倒在椅子上,「今日这事再来一次,我这把老骨头怕是就要交代了。」
楚东升也是怯懦的点头,转而看向自家妹子,很是有些愧疚,「还是妹子厉害,我实在吓得不知道怎么办。」
楚秋雨摆手,方才也是一时激愤,这会儿平安无事了,她也觉得身上乏力,「我也是吓得厉害,但还能怎么样?真让他们把你和爹带走啊,到时候用了刑,你就是没做过,怕是也要顺着他们的话招供了。」
楚东升吓得缩了脖子,却是想起一事,「妹子,你方才给邢管事的是什么东西?」
「能有什么?」楚秋雨肉疼得心都在哆嗦,「先前卖食方得了一百两,都给那些人了,若不然他们能走得那么痛快吗?」
「一百两!」
楚东升扭头瞧着从灶间走出来的莲生就有些想发火,当初要收留这么个小姑娘,他就不赞同,甚至分家的事他也将一股怨气都记在了莲生身上,如今听到为了她又花了这么多银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了。
楚秋雨多聪明的人,一见哥哥的模样就赶紧岔开话题,「大嫂呢?她还怀着身子呢,可别吓出个好歹……」
不想楚东升脸色更不好了,「她一见我和爹被绑起来,当时就跑回娘家去了。」
楚秋雨翻了个白眼,所谓大难临头各自飞,虽说青云不识字不懂诗文,可如今不是把这句话运用得很好吗?
「行了,都别说了,老大回去照管驿馆吧!」楚富贵许是累了,开始赶人。
楚东升有些后悔方才说了实话,生怕老爹要他休妻,赶紧起身回了隔壁。
楚富贵撵了儿子,却是皱着眉头,没有起身。
楚秋雨以为老爹是心疼那些银子,凑到他面前笑道:「爹,我还有很多吃食的方子呢,咱们再卖两张,照旧过个肥年啊。」
楚富贵却是摇头,低声问她道:「闺女,你说道阳真死了吗?我看着不像啊,那小子看起来就是个有成算的,若没有把握怎么会在这样的大冬日逃跑?他已经换了轻省的活计,等到春暖花开再走岂不是更好?更何况你邢叔叔方才给我使了眼色,明摆着道阳的死讯不是实话……」
到底是人老成精,楚秋雨这一刻对自家老爹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爹,我也是这么想的,道阳那人看起来不像没有准备就逃亡的愣头青啊,再说了,方才邢叔叔说那尸体被野兽啃了,可能都面目全非了,那就更不能确定是道阳了。」
「大叔,雨姊姊,我大哥真没死吗?」
莲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巴掌大的小脸上挂了两行泪珠子,真是分外可怜。
楚富贵就是想埋怨两句,这会儿也是说不出来了。
「唉,你也是个可怜孩子。别想那么多,你爹娘一定会保佑你大哥平安无事的。」
楚富贵拍拍莲生的肩膀,终于起身回自己屋子躺一躺,毕竟上了年纪,方才那般折腾,着实耗费了很多精气神。
「咱们晚上再说。」楚秋雨扯了莲生一同去忙,「你快去帮老爹烧炕,他今日受了寒,我这就熬姜汤。」
「好。」莲生乖巧的抹了眼泪,赶紧去后院抱树枝子。她虽然年纪小,却也能分出好歹来,对楚家父女极信任,毕竟不是谁家都能倾家荡产救一个陌生丫头的,而且还是两次。
当然,她更不希望自家大哥真的死了,她要相信大叔和雨姊姊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