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了,不用上学,傅恩宁主动跟槟榔摊老板说她要增加上班时间。
对她而言,赚钱永远不嫌多,贫穷是很可怕的事情,是她极力想要挣脱的恶梦。
她低头包着槟榔,可以好几小时都重复同样的动作,不讲话,不休息。
“你工作的时间太久了。”
仿佛叹息般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一只手握住她拿剪刀的手。
她因为被阻止而抬起头,姜宇砚关切的脸庞出现在她眼前。
“该休息一下了吧?别把自己逼得这么紧,好吗?”
“我没事。”她不耐烦的挥开他的手。“再两个小时就可以下班了。”
“下班以后来我家吧?我爸妈都不在家,房间有冷气,你可以好好睡个觉。”
“哪有可能?”她轻嗤。“我还得赶回去煮饭,我妈一个人在家——”
她陡然住嘴,发现自己说了什么。
对了,她忘记了,她已经不用赶着回家了,因为妈妈不在了。
傅恩宁呆坐着,霎时怔住,有种不知该为何而努力的感觉。
她脸上的茫然让姜宇砚看得一阵心痛,她这几日都很平静,应该说平静的反常了。
从发生事情那天后,她就没有再哭过,以惊人的冷静态度处理母亲所有的后事,可她越是这样平静,就越让人替她感到难过。
“来我家好好睡一会儿吧?你这几天都没睡好。”
傅恩宁苦涩的扬起了嘴角。“其实我现在应该比较轻松了,不用赶着回家煮饭,不用时时担心我妈又去哪里闯祸,不用帮她还那些酒债,可是为什么我……”
她没有说完,不过他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他沉默着,抚摸着她的发。
“那天我出门前,她跟我说了很多话,她说她自己不是个好妈妈……呵!她竟然也知道?她一喝起酒来就骂我、打我,我小时候常常一个人在家,饿了好几天,因为她出去喝酒,根本把我忘了。
“我讨厌她,我厌烦了得一直照顾一个永远不清醒的妈妈……我常常想,为什么别人的妈妈就那么好……有时候被骂得火大了,我会回嘴,叫她怎么不干脆去死一死算了……我说过那样的话啊……”她紧紧咬着下唇,像是要克制心头浮上来的痛苦。
眼眶涌上一层湿气,不过她还是狠狠忍住,不让泪水流下来。“那天她说……她说我是老天爷赐给她最宝贵的礼物……可恶……她好过分,居然要死了才对我说那种话……”
她低着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脸,他无从看出她的表情,不过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悲伤撼动了他。
他看到她握着剪子的手微微颤抖,一滴两滴,许多的水珠滴在剪子上……
他忍不住伸出手抚着她细瘦的背脊,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剧烈的心痛就快要把他逼疯。“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他低沉痛苦的声音不断地重复着,终于慢慢闯入她被哀伤囚禁的心……
卡车的喇叭声响起,她抹了抹脸,换上职业的笑容踩着高跟鞋冲出去。
她回来的时候,他脸上沉重的表情让她心一突。
“跟我在一起,等过阵子就一起出国吧!我不要你再待在这里了,你继续在这里,就永远逃离不了过去的阴影。跟我走,让我给你一个全新的家。”
她张开嘴无法言语。他的话是那样美好,他描绘的未来是多么令人向往。
他是个值得依靠的好男人,如果能把所有的重担都丢给他,像他说的,到一个没有阴影。没有过去的地方……那该有多好?
此刻她真的相信,相信只要照着他的话做,那么自己终将会得到渴望的幸福。
“跟我去见我爸妈,跟他们说我们要在一起。”看见她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说服她了。他释然的微笑,对她伸出手。
“嗯。”她握住了那呆着温暖的厚实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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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家。”姜宇砚笑着对傅恩宁说。
她被带到一个豪华的镀金大门前,门内是一座广大的庭院,有假山流水,还有养着名贵锦鲤的池塘。
他骑着单车载她,骑了很久才来到主屋前面,那是一栋五层楼的巴洛克式建筑。
傅恩宁仰头看着,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一座城堡。
“少爷您回来了!”不用自己开门,就有仆人帮他们把门打开。
听见他们对姜宇砚的称呼,傅恩宁才突然意识到——对噢,他是少爷。
跟他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她几乎都快忘记了他优越的背景,直到来到这栋豪宅,这个事实才突然鲜明了起来。
门的后面,是装饰着巨大桧木屏风的玄关跟铺着大理石地板的广阔客厅,光可鉴人的地板让傅恩宁有些不敢踩进去。
她低头看着自己破旧的凉鞋,不禁窘迫了起来。
“怎么了?进来啊!不用脱鞋的。”
她惶然的抬头看他,他温暖带着爱意的眼神依旧,可是却无法解除她突来的恐慌。她觉得他不一样了,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姜宇砚。
在这里,他是“少爷”。
“宇砚,回来了?”屋里有人唤她。
“是啊。妈,我把恩宁带回来了。”他大声回道,转头看向她。“走吧,我带你去见我妈,我跟她说过了会带你回来,她很期待能见到你。”
听他这么说,她又更恐慌了,可是现在已经没办法掉头就走。
她硬着头皮被他牵着手往前走,然后被带进客厅,还没有机会好好浏览这个比她家打了十几倍的地方,就看到一个贵妇人坐在柔软的牛皮沙发上对着他们微笑。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妇人笑着,可是傅恩宁在她眼中并没有看到任何温度。
“你就是恩宁啊?宇砚常常提到你呢!”
“伯母好。”她僵硬的点头。
“坐啊,我让佣人打果汁给你们喝,外面那么热,你们一定很渴了。”
姜母对佣人吩咐道,没几分钟,马上就有穿着佣人制服的女仆送上三杯现榨的柳橙汁。
傅恩宁怔怔的看着那女仆的制服,好像比她穿的衣服质料还好呢……
“怎么不喝?不合胃口吗?”姜母笑笑地说。
她游移的思绪被这声音拉回来。“没……不,呃……谢谢。”
她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才看清楚这玻璃杯不是她家用的那种印着某某公司商标的赠品,而是有着繁复花纹的水晶玻璃。
她一惊,有些害怕打破它,连忙小心翼翼的放回桌上。
她不能做什么,只能坐在沙发上,承受着姜母射过来的审视眼神,那道上下大量的目光让她不自在极了。
“你很静呢,跟我听说的不太一样喔!”
她茫然抬头,对上姜母的笑脸,那双锐利的眼神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不知道姜母“听说”的是什么,不过显然并不是什么好事。
她调查过她了?不知道那些调查报告里都写了些什么?有写她是个私生女吗?她有个酒鬼妈妈?她打工做槟榔西施?她敢打赌,这些大概都有吧。
那双眼睛里明白的传达出一个讯息——
她不喜欢她。
虽然她没说,可是傅恩宁突然间了解了。
“妈,我想带恩宁参观下我们家。”姜宇砚很快的喝完果汁,拉着她站起来。
不管他有没有察觉他妈妈跟她之间怪异的气氛,她都很感谢他解救了她,让她可以远离姜母灼人的视线。
“急什么,我都还没跟恩宁好好聊聊呢!”
“唉,下次啦!”他挥挥手,也不管妈妈说什么就擅自把她带走。
他一层一层的介绍他家,原来地下还有一层当作储藏室,一楼是客厅跟餐厅、厨房,二楼是主卧,三楼整层是他的房间,四、五楼有神明厅跟撞球室。
她越看越沉默,唯一的想法是连他家的一间厕所都比她住的地方还要大、还要豪华。
“怎么了?”他察觉了她不寻常的反应,关心的问。
她摇摇头。“没什么。”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说她觉得害怕?觉得他跟她的距离突然变得好远,她觉得自卑了?
她的自尊让她说不出这些话,就算她说的出口,恐怕他也只会说她想太多吧。
“我想回去了。”
“啊?现在就回去吗?我跟我妈说你会留下来吃饭,她还特地要厨房多做几道菜呢!今天我爸会回来跟我们一起吃。”
别说吃饭了,想到要跟他爸妈坐在餐桌上一同用餐,她的胃就痉挛起来。“不了,我不想——对不起——”
姜宇砚看她这样,有点慌了。“恩宁,你怎么了?我不是故意要给你压力的,你不要想太多,我爸妈他们都很欢迎你来,对我跟你交往也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只要多跟他们相处……”
“我知道啦,没事,只是我今天那个来,不太舒服,觉得很累。”她不动声色的说着谎。
姜宇砚,你那么聪明,可是现在为什么那么盲目?你看不出来你妈对我很不满意吗?她在心中苦笑。算了,其实她怎么回不了解,牵扯到自己的父母,又有谁能够完全客观!
“是吗?”他紧张起来。“不舒服的话要不要去看医生?到我房间躺一下好不好?我去请我们的家庭医生来帮你看看?”
他紧张兮兮的模样让她又感动又好笑。“拜托!这种事有人在看医生的吗?不用了啦!”
“可是——”他还是不放心。
“我想回去了,回家我会比较自在放松。”
“那……好吧。”他终于让步。“ 不过我要送你回去,让司机开车吧?你不舒服的话不要做坐踏车了。”
他的细心呵护让她感动,可是同时她也不禁想,这份温柔,她能永远拥有吗?
她发现人不能说谎,现在,她的腹部真的开始不舒服了,就像是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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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么的,傅恩宁对于姜宇砚的妈妈突然来拜访的事并不感到惊讶。
“伯母,你好。”她仍是开门让姜母进来了,并尽可能的客气招待着,虽然她家什么都没有。
姜母厌恶的看了眼她住的地方,掩着鼻子,像是觉得很臭很脏似的。但其实她家并不脏,只是残破简陋了点。
“有什么事吗?”傅恩宁当然没有天真到以为姜母是来关心她的身体,从那不再掩饰对自己蔑视的表情,她就知道对方来意不善。
“真不敢相信,宇砚怎么可能忍受在这里待那么久?你妈妈死了,他陪了你几天,是吧?”
傅恩宁抿着嘴,没说话。
“听说你妈是人家的情妇,生下你以后才被抛弃的,对吧?看来下场很惨呢。老实说,我很难同情她,这原本就是她的错,她不该抢别人的老公的,我最讨厌那种狐狸精了。”她有些咬牙切齿的说。
傅恩宁想起姜宇砚说过他爸似乎有外遇,她可以理解他妈妈为什么会对第三者如此痛恨。
但那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很想这么说,可是从姜母的表情看来,她怀疑任何的辩解都不会有用。
“请问您今天来有什么事?”她不想听她说狐狸精有多可恶,她只想赶快结束这段对话。
姜母冷冷的看着她。“我看你也是个聪明的孩子,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们家宇砚是要出国念书的,将来要继承家里的事业,未来前途无量。简单地说,我跟他爸爸都觉得你配不上他。”
“宇砚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被你这骚货给迷住了,你以为巴上我们家宇砚就可以飞上枝头是吗?我们不会允许他这么乱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