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在姜宇砚面前哭过以后,傅恩宁见到他就浑身不自在。
不自在……心脏会乱跳,眼睛无法直视他;会不自觉的转头,确定他有没有跟过来……而且,再也没了板起脸把他骂走的狠劲。
她觉得自己变了,变软弱了,却又无能为力。
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放学走出校园,他总已站在门口等她,仿佛变成一种默契,两人什么都不用说,只要眼神交会,然后就自然的一起走回去。
他的脚踏车龙头上会挂着两个塑胶袋,直到走到她家门口,他才把那两袋东西拿下来交给她。
“我们家种的,收成很多,给你一些。”
她扬起眉毛,但没拒绝。
经过一阵子的相处,他已经摸透她的个性了。自尊心高得要命的她,如果给她钱,他一定会把它丢回他身上,可是食物就不会了,她是不会浪费食物的。
通常她进家门后,他也会回家吃饭,晚上再陪她去槟榔摊上班。
今天,她却久久没转身,犹豫了一下,才像下了什么大决定似的开口。“要留下来吃饭吗?”
“蛤……”他讶异得一下子无法回答。
她别开脸,露出来的一边耳朵红通通的,在他眼中特别可爱。
“没什么好吃的,就你给的这些菜……算了,你回家吧!你们家的晚餐一定好得多。”
“不!我留下来!”见她欲反悔,他急得大喊。
她低下头,模糊的说了句,“随便。”然后就急急地转身进屋。
他连忙追上,跟着进屋。
她妈妈在家,不过就像往常那样喝得醉醺醺的,没理会他们。
傅恩宁熟练的切菜煮饭,这些工作她很小就开始做了,已经相当上手。
看着她在瓦斯炉前忙碌的背影,闻着饭菜香,虽然身处陋室,姜宇砚却有种幸福的感觉。
虽然只是一餐饭,但他知道那意义非凡。防备心宛如城墙一样高的她肯让他进门、肯做饭给他吃,是不是表示她已经开始接受他了?
傅恩宁把菜装进有缺角的瓷盘里,转身就看见他笑得跟傻瓜似的。
她脸一红,低斥道:“笨蛋!笑什么啦!去、去拿碗啦……”
夜里的槟榔摊霓虹灯闪烁,没生意的空档,两个人各自沉默的读着书。
沉默,但并不难熬,反而宁静安心得让人感到舒服。
再几个月就要大考,傅恩宁最近更加紧努力的复习,她渴望考上好大学,渴望离开这个小镇,渴望拥有全新的开始。
“这题数学怎么做?”
比以前更好的,她现在有了个随叫随到的家教,尤其面对她不拿手的数学,身边有个人能够解答她的问题,真是太方便了。
很少有能够考倒姜宇砚的题目,洋洋洒洒的写下计算公式的他看起来很帅,还有那只握笔的手结实有力,也让人很心动……不过这些话,她当然不会说出口。
“懂吗?”他抬起头问,眼睛却瞄到她低胸小可爱遮掩不住的好身材,黝黑的脸上一阵发热。
“嗯,谢谢。”她点点头,把纸拿过来自己计算一遍。
他再次被她迷倒了,她清凉的穿着跟她脸上认真的表情反差很大,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充满矛盾——性感又纯真、坚强又脆弱,难怪他会这么为她着迷。
算完题目的傅恩宁终于注意到他的目光,她抬起头。“干么这样看我?”
“没有。”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只是……只是想说我真的很喜欢你。”
轰地一声,她的脸涨红了。
“干、干什么突然讲这种话?”
还有意想不到的害羞——他在心里偷偷加上一笔他喜欢她的原因。
“你一定是有问题,一般人都不会喜欢我这种女生。”
“怎么会?!”他急着为她辩护。“我觉得你很美,坚强、纯洁又直率,再也没有比你更好的女孩了。”
她这下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连脖子都红了。
她怀疑有没有人会因为心跳太快而死掉,至少她现在就有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
脸红的她真的可爱到爆……
年轻气盛的大男孩,加上心爱的人就在眼前,怎么忍得住?于是姜宇砚大着胆子捧住她的脸,低头就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吻。
只是两唇轻轻碰在一起,纯洁到不行的一个吻,却让两个人都心跳加速,晕乎乎的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胶着的唇瓣才分开,彼此都有些气息不稳的对望着,久久无法把视线从对方脸上移开。
叭叭!
大卡车的喇叭声让傅恩宁回过神,她害羞的低下头,抓起槟榔跑出去做生意。
心思混乱间,她听错客人要的东西、找错钱,多跑了好几趟才顺利完成这笔生意。
然后客人走了,她又回到槟榔摊。
只有两个人的小小空间现在全飘着粉红色的泡泡,让她又慌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看着她的目光灼热得像要把她烫伤,她心儿怦怦跳,连忙转过头,试着找别的话题来转移这暧昧的气氛。
“咳,你每天都这么晚回家不要紧吗?”
他着迷的看着她粉红的唇瓣一张一阖,回味着那柔软香甜的气味,花了好几秒才理解她的问题。
“呃……不要紧,其实我爸妈最近忙着吵架,没空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他想到家里的状况,苦笑道,“我爸好像有外遇,被我妈发现了,闹得不可开交。”
她瞠大眼。“是喔?”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他这么说,她不由得点点头,原来看起来十全十美的镇长家也有自己的问题。
“父母的问题我不想介入,也无从介入,不过他们八成是不会离婚吧!毕竟两边家族有很多生意往来,等毕了业我出国念书,就是想管也管不了了。”
听他这么说,她的心微微缩了一下,他要出国念大学的事她不是没听说,只是从没认真想过。眼看剩没多少日子就毕业了,现在的美好又能维持多久?
似乎没注意到她顿时黯然的表情,他自顾自的说着对未来的规划。
“我父母希望我念财经,可是其实我对农业比较有兴趣,高三这年回到镇上就是这个原因,我很喜欢这个小镇,到了美国可能会偷偷转系,不让家里人知道。学成以后我要回来,把这片土地改造成我想要的样子。”
当他说起未来的时候眼睛闪闪发亮,他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人,跟她一样。
看着他自信满满地诉说着自己的抱负,她心里蓦然有了”我真的喜欢这个人”的感觉,可是同时她却又感到莫名的苦涩,因为即将来临的别离突然变得好真实。
“跟我一起出国吧!”他突然握住她的手。
她吓了一跳。
他双眼灼灼的看着她。”我去跟我爸妈说,说我找到想要在一起的女孩了,我去求他们连你出国的钱也一起出,将来我有能力后就会还,反正以后都是我们家的媳妇,他们应该不会拒绝。”
他脸上带着笑,温暖得让她觉得他说的话都是可能的。
她脑里描绘着那幅画面,他们一起在国外、一起念书、一起生活,就像是一对新婚夫妻,台湾的一切都可以不管、不用烦心……
但那可能吗?别说其他的,光想到她妈妈,她的心就冷了一半。
更何况,他父母真的会付钱让一个像她这样出身的女孩子陪他们的儿子出国念书吗?
她心里清楚,概率太低了。
胸口像被大石头压着,她低头不语。
“总之我保证,我们不会分开的。”
听他用那么自信坚定的口吻对她承诺,她真的好想相信,好想什么都不顾的就这么跟他走……
她没有吐槽他,就一刻也好,她也想相信他所说的。
夜里的寒风让她觉得冷了,打了个寒颤,他察觉到了,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不断搓着,希望给她带来温暖。
可是她的手还是很冷,冷得觉得心也要冻僵了。
最后,他低头用灼热的唇吻了她冰冷的手指,那滚烫的热意终于让她渐渐温暖起来……
他们约好大考结束后要一起出去玩。
“约会。”他微笑着说。“就我们两个人。”
她的心怦怦跳着。他们不是不常在一起,可是约会……她还没有跟男生约会过呢!
一整天在一起,不是上课也不是工作,没有人打扰,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随便。”她装作不在意的说,其实却偷偷找出妈妈已经很久没穿的一条碎花裙。
大考在紧张中度过了,她感觉自己考得还不错,有把握考上理想的科系。接下来,就是约好出游的日子。
那天一大早她就醒来了,对着镜子仔细整理头发,并擦上淡淡的护唇膏。
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可是就今天,今天她不要去想那些令她情绪低落的事情,她要好好享受跟他在一起的时光。
她出门的时候,嘴角带着微笑,碎花裙飘呀飘的,宛如她的心情。
“要去哪?”
听到妈妈的声音时她猛然回头。
妈很少这时候就醒来的,通常她都要睡到中午才起床,而且她的声音感觉很清醒,这也跟平常不一样。
“跟朋友出去玩。”
“朋友?男朋友?是上次那个男孩子?姜家大少爷?”
她没回答,不过这也算是一种回答了。“桌上有面包可以吃,我出去了,下午就回来。”
“等等。”
傅恩宁回头,皱起眉,今天的母亲有着说不上的怪,她竟然会管她的事了?
通常她只在乎自己有没有饭吃、有没有酒喝,要不然就是老叨念着过去怎样怎样,然后再对现在的处境怨天尤人一番。
“什么事?”
傅娟娟脸上突然出现很认真、很清醒的严肃表情。“那个姜大少爷不是我们高攀得上的,你知道吧?”
她的心一突,愣在原地。
“我以前也跟你一样,打扮得漂漂亮亮要去跟男朋友约会,看你那个样子我就知道了,以为自己可以飞上枝头当凤凰,以为全世界最幸运的事情会降临在自己身上。可是……女儿你知道吗,男人都是骗人的,他说爱你,其实想要的只是你的身体,玩够了以后就丢了。看看妈妈的下场,哼!最后他还不是回到他老婆身边?”
傅恩宁知道母亲又想起父亲了,想起被抛弃的痛。
她摇摇头,“姜宇砚又没老婆。”
傅娟娟看着女儿,嘴角讥讽的露出一个扭曲的笑。“你以为我糊涂了对不对?我没有醉,我知道我不是个合格的妈妈,很少替你做什么事,不过我现在要告诉你的事情很重要,可能是我唯一可以给你的警告——不要相信男人跟他们说的承诺!什么爱情,到最后只是狗屎!女人啊,还是只有靠自己最实在。”
傅恩宁突然有种荒谬的感觉,半辈子都在哀叹爱情逝去、沉溺在酒精中的妈妈,竟然会跟她说出这种话?
“拜托!你讲这种话还真没立场。”她抿抿嘴,打算出门。
傅娟娟又在她身后开口了。“女儿!”
傅恩宁回头,这回有些不耐烦了。“还有什么事?”
她心里很烦躁,因为母亲的话某种程度刺痛了她内心一直隐忍的恐惧。
这些道理她都知道,只是她今天不想去想,不想理智。她不需要妈妈提醒,如果要比理智,她比谁都理智。
傅娟娟的脸隐藏在阴影中。“这些年……辛苦你了。其实我一直很谢谢你,我常骂你是拖油瓶,可是……你其实是老天爷赐给我最宝贵的礼物。”
傅恩宁眉一皱,已经踏出门外,沐浴在阳光下的她看不清妈妈的表情,只觉得妈妈今天真的很怪。“你在说什么啊?”
醉?不太像,可是她这么说,傅恩宁想想也有可能,因为妈妈醉的几率很大,至少她没看过她一天不喝酒。
她看了一下表,跟姜宇砚约好的时间已经快到了。
“你去吃面包啦!吃完再回去睡一觉。”傅恩宁交代着。“冰箱有昨天的剩菜,中午你自己再热来吃,晚餐前我会回来,不要乱跑。”她的语气还比较像是妈妈。
“再见了,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