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的早晨,原本是该轻松悠闲的,但方才睁开眼睛的江韦凌却只觉得意识混沌,昨夜的宿醉几乎教她起不了身。
只记得昨晚离开记者会后,心情沉得彷佛有块石头压住般,几乎透不过气来。
回到家后,不知自己怎么翻出了深藏已久的烈酒,一个人闷闷地喝了起来。
她想暂时忘记徐立尧的脸,暂时抛却一切,一杯接着一杯,却怎么样也无法抹去脑海中的影像。
一直到见底了,才知道自己喝下整罐烈酒,后遗症跟着发作。
不远处的手机响个不停,明明是伸手可及的距离,此时却觉得万分遥远。
好不容易取来手机,按下通话键后,就听见主任冷冷的音调传来。
“韦凌。”
江韦凌马上清醒了一大半,昨夜的情景一下全涌回脑海,不自觉扯了一个苦笑,答了一声:“我是。”
“昨天记者会的事,报社里都知道了,也已经连夜召开紧急会议,对你做出处分。”
江韦凌不语。
昨天在她离开记者会之际,虽然还处于崩溃边缘,但一贯的分析能力让她在第一时间预想到,今天可能发生的后果。
果然,一大早主任就拨了电话过来,只是不知道处分是轻是重而已。
“由于你之前和杨灏被偷拍,这次又成为八卦的焦点,社里觉得已经影响到报社的声誉,虽不到革职地步,但短期的留职停薪是少不了。此外,这段时间你必须缴回相关证件,并停止一切采访活动。”主任停了一会,再次开口时,语气已经软化许多。“社里也不想你的生活被骚扰,就当放个长假吧!”
“是。”
挂上电话之后,江韦凌深深叹了口气。这样的处分,已经比她所意料的来得好了,短期的留职停薪,或许可以给自己一段反省思考的时间,并且厘清身为记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或者,就算想做也由不得她。
脑中还残留宿醉的些许晕眩,但她还是下了床,走进盥洗室准备梳洗一番,然后到报社去缴回证件,并交接工作。
看着镜中的自己,那似曾相识的憔悴,不由得让她愣了好一会儿。
她已经多久没看过这样的自己了?江韦凌凄然一笑,径自开始梳洗。
再一次走出报社,她已暂时卸下记者的身分,漫步在繁忙的大街上,相形之下,一个人的她显得格外孤单落寞。
爱情没了,工作也被迫暂停,那她的生活还剩下些什么?
走着走着,来到熟悉的地方。这是她和徐立尧第二次见面的地方,也因为那一次的攀谈,把原本不相干的两个人串连了起来。冷气依旧这么强,四周依旧如此安静,抚过书架上一排排的书,最后停在那本“如何当个好球迷”。
一刚开始,她只是想了解更多棒球常识,在因缘巧合下,有了徐立尧当贴身教练为她指导球赛规则,而那本书老早就不知被她遗忘到哪去了。所以,最后她还是不知道怎么当个好球迷,更不知道怎么和球员男友相处。
她引以为傲的自信,彷佛随着昨日的崩溃,以及用来麻醉自己的酒精,蒸发得只剩下一点证明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离开书店之际,她顺手拿了份报纸结帐。
哪知才走出店门,不知从哪窜出的两个同业记者,拿着相机直拍,嘴里也不停问着问题。
“请问江小姐,听说你被报社革职了,之后有什么打算呢?”
“江小姐、江小姐,你之前跑影剧新闻的时候跟杨灏传出绯闻,现在跑体育新闻又搭上了徐立尧,是不是贵报社的特殊策略?”
“请问你比较喜欢杨灏还是徐立尧?”
接连不断的问题在她耳边不断嗡嗡响着,胸中一把怒火顿时升起,眉头也紧紧皱起,巴不得眼前这两个人能立刻消失。她可以选择当街破口大骂,但她选择忍耐,也唯有忍耐保持沉默,才是对付这种八卦媒体的上上之策。
她只是径自走着,完全不理会闪个不停的相机和连珠炮般的询问,即使这种情况已经引来路人的眼光及窃窃私语,她始终告诉自己,不要被别人影响。
终于在她连续多次进出百货公司女厕及更衣室的无言抗议下,那两个八卦记者开始觉得自讨没趣,在她第十五次从女厕出来后,再也不见人影。
“呼,总算走了。”她松了口气,好不容易摆脱缠人的家伙。
说也奇怪,那两个记者一走,原本消失的孤寂感又再度浮现了。
不知不觉来到了以前常来的咖啡厅,以往习惯占据的那个位置现在有了其它客人,她将就在窗边坐下,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又把她的思绪带得更远。
其实,窗边的风景也不错,原来的位置没得坐,换个角度看世界也很好。她的人生是不是也到了该换位置的时候了?
江韦凌掏出手机,在通讯簿里找到熟悉又令人心痛的名字。压抑着心里的波折起伏,快速地打了几个字,反复读了数次,才下定决心按下送出键。
这次,没有转圜余地了吧?
我们分手吧。
听到简讯提示声,徐立尧连忙拿出手机查看,映入眼帘的却是这么一则令人气结又伤人的讯息。
什么叫做“我们分手吧”?他同意了吗?
恼怒地按下删除键,却在确认时停顿了下。
他舍不得。
他怕删除了这封简讯,就会永远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回想起昨天的纷乱场面,心中涌起的是不被信任的伤痛,以及对她的不舍与怜惜。一夜无眠,他想了很久,昨天他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看起来是他错得多。
他想逼她面对现实,想逼她承认内心深处最真切的念头,没想到却逼得她崩溃,最终以失去她作为收场。
明明知道她心中最柔弱的那一块,应该要小心呵护,但他却用最尖锐的刀去剖开它,说是想解开症结,其实那只是自私的他,想从她口中听见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
这次,还有余地转圜吗?
换他鸵鸟地不肯面对现实,假装从来没收过这封简讯,那么就可以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女朋友,永远有爱她、保护她、疼惜她的资格。
不行,他不能被动接受这样的结局,他一向是主控全场的那个人,面对爱情,又怎能轻易言败?
抓起手机、钥匙,开着车直奔江韦凌的小公寓。
来到门前,深吸一口气,按了下电铃。过了许久,屋里并无人回应。
“没听见吗?”徐立尧试着再按一次。
只是结果依旧相同,电铃声一次次回响在空无一人的屋内,正如他此时的心境,一片空虚。
“江韦凌!快开门!”按了十几次电铃始终没人开门,徐立尧隐忍不住,开始用手敲门。“快开门!难道你要一辈子当只鸵鸟躲着我吗?”
可惜,不管他再怎么敲,大门依旧深锁,倒是左右邻居好奇地探出头来看,到底是谁在这里大吼大叫。
“为什么?为什么我做了那么多努力,始终无法让你面对过去的阴影?我是我,他是他,我在镁光灯下逼得你崩溃,无非是希望你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
此刻,徐立尧只觉得一阵刺痛浮上心头,充满无力感,整个人跪坐在江韦凌的公寓门前。
刚从电梯出来,江韦凌看到的就是左邻右舍对着她家门口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的景象,仔细一看,那被包围的背影,不正是徐立尧吗?
一想到这里,江韦凌下意识地闪进了一旁的安全门。躲在安全门后,除了听见窃窃私语声,还有徐立尧低声的自言自语。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把他放下,其实只是自我欺骗,一见到他不仅马上躲了起来,还有一股莫名复杂的情绪几乎将她掩没。
她不能见他!
江韦凌压抑着想多看他一眼的心情,不断提醒自己,昨晚他是怎么伤害她的。
明知她的弱点,却毫不留情的在众人面前,狠狠地揭开她的伤口。到这时她才知道,原来她以为已复原的疮疤从来不曾痊愈,而是藏在内心深处化了脓,那种痛,比当初被一刀划开还要更痛彻心扉。
泪水又滑过双颊,她不是和自己约定好不再哭泣了……
突然一阵缓慢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她急忙掩住自己差点失控哭出声的双唇,退到楼梯间的阴暗角落。
从虚掩着的门缝中,她看见他落寞的背影,双肩低垂,彷佛战败的公鸡,完全不见他在球场上叱咤风云的威风得意。
想到他人生中的重要比赛在即,她更不能再见他,给彼此的伤害已经够多了,何必再去影响对方的未来?
镁光灯下的爱情,她自问要不起,也无力承担。
等到他离开她的公寓,她才打开家门,灯亮起的那一刻,她有刹那间的恍惚。
那一夜,他做了一桌热腾腾好菜,与她分享生命中的点滴。而现在,一样的餐桌,冷冰冰的空气,就算打开所有的灯,也温暖不了已经逝去的回忆。
“铃——”突兀的铃声划破宁静,把江韦凌唤回现实。
但她不想接,她知道,那是徐立尧。
电话响了数声后,转接到录音机。“你好,我是江韦凌,我现在不在家,有事请留言,谢谢。”
“是我,你在家吗?”徐立尧的低沉声音传了出来,说完这句,停顿了好一会。“我真傻,既然是录音机,你当然不在家。”
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苦涩无奈,也许是怕自己再度伤害她,每讲一句,总要停个几秒,像是在衡量着每一句话的力度。
“大概也只有这个方法,才能让你好好地听我把话说完。首先,我要说的是,对不起。”
简单的三个字,却深深触动了江韦凌的心,原本干了的泪水再度落下。
“是我自私,想逼你说出我想听的答案。但是人的心哪有什么绝对?你忘不了他,因为他伤你太重,太难以抹灭。”电话那端的徐立尧,深深地叹了口气。“而我太高估自己,以为付出的够多、爱得够深,足以抚平你心中的伤痕,可是……”
一阵沉默,只剩江韦凌细微的哽咽声。
“现在,我连你愿不愿意听完我说话的把握都没有……”他的声音有掩不住的颤抖,每一次停顿,都像在压抑逐渐失控的情绪。“最后,这句话我从来没好好地对你说过……我爱你。”
这句话瞬间引爆江韦凌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眷恋,再也无法抑制地痛哭失声。
她不知道为什么徐立尧的话能如此深切的牵动她的情绪,也从来不曾这般细听过一个男人的独白,此刻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一次留下的伤痛,肯定比上一次更加剧另?。
为什么总要让她爱上不该爱上的人?
她以为可以牵着他的手,可以无畏镁光灯的刺眼,但她错了,越挑战,越发现自己的脆弱,最终,是她放开了他的手。
得不到他的爱,是她自己太懦弱,只可惜,不管是“对不起”,还是“我爱你”,她都没有资格对他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