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地,一阵清脆的笛声像直入云霄般嘹亮,教他拉回思绪,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站在千鸟阁后方的石板广场上。
广场上搭着彩楼,彩楼上正有几个姑娘在合奏乐曲,他懒懒望去,俊魅的瞳眸突地一亮--
“……入羲,那吹笛的姑娘是谁?”
在彩楼上演奏的乐器有数种,但他只听得见笛声。
那笛声清脆,徐如淙淙流水,疾如暴雨骤发,继而轻扬慢飘,如天上慵懒云朵,正随风流动,教周围的人听得如痴如醉。
那吹笛的姑娘,清透小脸上嵌着绝美的五官,柳眉黛浓,杏眼噙媚,微眯时又风情无限,而吸引住他的,是她那双笑眼。
姑娘家的笑脸俏皮淘气,妩媚勾魂,各具风华,但是像她这般,拥有一双会笑会说话的眼睛……他还是头一次遇见。
“她呀……”樊入羲看着他,发觉他的目光有所不同,心里一个打突,忙问:“不会是她吧!”
“就是她。”他哑声道。
他寻寻觅觅三个月没下落的姑娘,没想到这会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不要吧……”樊入羲不禁哀哀叫。
范姜魁横睨他一眼。“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是哪家的千金,难不成我配不上她?”
虽说范姜家五代以来,始终和官字构不上边,但却是打破了富不过三代迷咒的京城首富,旗下产业包括了铁矿的开挖和冶炼,还有船宫、马车、作坊等等,尽管家中无人任官职,但却因为生意的关系和不少朝中重臣交好,甚至想将女儿嫁他。
“不,她的身份是比不上公主也比不上官家千金,但却是你没有办法得到的姑娘。”樊入羲再叹口气,要他悬崖勒马。
也难怪范姜魁会在陆宅遇到她,毕竟她也是陆大师的学生,适逢师傅六十大寿,就算她平时足不出户,都由陆大师上文府教导,然而那一天,她总是要到陆宅拜寿的。
只能说缘分就是这么古怪,不该系上的,偏就那么造化弄人地兜在一块。
范姜魁扬起浓眉看他。“她到底是谁?”
“她是--”
樊入羲话未完,广场上响起阵阵掌声,范姜魁横眼看去,见众女已经一曲奏毕,袅袅婷婷起身,而他眼中只看到那抹倩影,她噙笑瞅着每个人,那眸色毫不惧生,态度落落大方。
那模样,与他初见她时相差甚远,不再是如月般的朦胧柔美,而是艳盛如阳,强烈而无法忽视的存在。
像把野火熊熊烧入他的心底,照亮他深埋而不自知的渴望。
“她的身份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樊入羲指向那姑娘几步外的地方。
范姜魁睇去,竟瞧见在商场上向来与他王不见王的文世涛。
那个总是戴着单边眼罩,没有表情的男人,此刻竟噙着宠溺的笑,仿佛眸底只看得见那姑娘,再也容不下其他。
然后,那姑娘就在他的眼前,挽着文世涛离去,亲昵的举动令他错愕。
“文世涛什么时候成亲了?”他微恼道。
“啧,你又不是长年在外,会不知世涛成亲了没有?”樊入羲叹气。
其实,他很可怜的,因为他不只是范姜魁的好友,亦是文世涛的知已,偏偏这两人因为某些原因交恶,导致他这个和事佬夹在中间好生为难。
“那她是……”
“她是世涛的妹妹,执秀。”
“秀儿,累吗?”文世涛带着妹妹来到其中一座桥亭休憩,避开人潮。
“不累。”文执秀笑眯了杏眸。“大哥,我竹笛吹得可好?”
“很好。”
“真的?”
“你知道,大哥从来不骗你,况且有陆大师的调教,你会差到哪去?”他笑说着,一边替她斟上一杯茶。“喝点茶,瞧你流汗了。”
“谢谢大哥。”她笑嘻嘻的,身后的贴身丫鬟随即向前替她拭汗。“静宁,不用了,我有手绢,这点小事我自个儿来。”
“你要是连这么一点小事都不让我做,那就让爷儿把我给辞了吧。”静宁垂下手,面无表情地道。
“胡说什么?”文执秀可怜兮兮地扁起嘴,把脸凑向她。“来吧,你喜欢擦就给你擦。”
她哪里舍得让大哥把静宁辞退。
静宁可是从小就陪在她身边,像是姊姊般存在的人,她不能想象没有她在身旁的日子。
“对,我可是很爱擦的,小姐千万别连这么点小事都跟我抢。”静宁轻柔地点上她饱满的额,瞧她总是苍白的脸微漾着红晕,不禁轻勾着笑意。
“你呀,我现在身子好多了,别再当我是病秧子了。”她不依地睇着她。
“前两天又是谁半夜发烧?”静宁淡声道,动作慢条斯理,就连说话也是不疾不徐,不见慵懒,倒有几分强硬,不知情的人瞧见,肯定搞不清楚谁是主子谁是丫鬟。
文执秀闻言,可怜兮兮地垂下脸。“我不是故意的。”
“这种事能故意吗?”静宁抬起她的脸,再慢声道。
她眉淡眼细,清雅的脸庞不笑时显得太冷清,然勾笑时却又带着些许淘气。
文执秀拉拉她的衣袖。“辛苦你了,静宁。”
她的身子骨不比寻常人,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发烧,甚至前一刻还好好的,后一刻人就昏厥了,正因为如此,她身边必须有人随侍。
而照顾这样的她是份很辛劳的差事。
“我不辛苦,辛苦的是爷儿。”
“大哥,辛苦你了。”她看向兄长。
文世涛不语,只是静静地瞅着她,没被眼罩覆住的深邃瞳眸里有着无限的愧疚。
像是察觉什么,她又赶忙道:“不过大哥辛苦一点也是应该的,谁要你是我大哥呢?”她说着,撒娇地偎向他。
文世涛闻言,不禁笑眯了眼,还未开口,便听到有人喊着--
“世涛。”
文世涛抬眼望去,瞧见了樊入羲,也瞧见了他身后的范姜魁,顿时眉头一攒。
“樊大哥。”文执秀回头笑喊。
“执秀,你刚刚那首曲子吹得真好。”樊入羲一见到她,一双桃花眼被笑意给点缀得熠熠生亮。
“真的吗?”
“樊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有,五年前我刚学笛子时,明明吹得很烂,你还说我吹得很好。”她很不客气地指出罪证。
这一回她可是在众人都点头稳赞后,才肯应樊大哥的邀请到酒楼与人合奏。
“……”樊入羲不禁叹气。唉,做人真的不简单,想要圆滑一点都不行。
“这位是?”文执秀看向他身后的人,没来由的,心头一震,漏跳了一拍。
那人长相出众,慵懒黑眸像是会勾魂似的直瞅着她,唇角噙着一抹笑,强势的姿态给人压迫感,但唇角的笑却像是破开浓云的灿光,教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悸动。
感觉似曾相识,可一时之间,她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她很少出门,能遇见的人也不多……她会是在哪里见过他?
而他又为什么一直盯着她不放?
“呃……世浔,范姜你是认识的。”樊入羲脸上的笑有点僵。
“你带他过来做什么?”文世涛的嗓音冷到骨子里。
文执秀不解地看着兄长冷漠的表情。
“看看天色,差不多要掌灯了,所以我想咱们不如就合坐一桌用膳,你看怎么样?”樊入羲边说边飙冷汗。
依他对世涛的了解,说到这边已是极限了,他的意图也交代得很清楚了,要是世涛立刻起身走人,他也不会太意外。
“不用,我们该走了。”
果然不出所料,文世涛真的站起来了,樊入羲见状赶忙阻止,凑近他耳边小声道:“不要这样嘛,不过是一道吃顿饭,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今天是我的酒楼开张,不管怎样,你总是要给我一点面子嘛。”
“我不跟范姜家的人吃饭。”文世涛冷着脸,瞧也不瞧范姜魁一眼。
“世涛,那是上一代的恩怨,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又何必……”
“不只是因为如此。”文世涛冷声打断他的同时,移步走到妹妹面前。“秀儿,我们回去吧。”
他行事向来低调,与他人没有太多私交,唯有入羲让他觉得可以深交,因为他知道入羲待人热情没心眼,所以他很放心让他在文府走动,但其他人可就没有这种待遇。
“大哥,我们不是才刚来吗?”文执秀看着他,脸上漾着吊诡的红。
她的心跳得好快,因为那男人一直盯着她,就算大哥和樊大哥交谈时,他也没移开眼,那目光热切得像是火炬,烧得她浑身发烫。
“不是说好了就来一会?”
“可是……”她不禁偷觑着他身后的男人,与对方四目交接的瞬间,脸上的热意不禁飙升。
以往,她总觉得大哥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男人,就算是面如冠玉的樊大哥都比不上大哥,可是这男人……那么强烈的存在感,狠狠地抓住她的目光,让她很心慌,她应该要听大哥的话赶紧回家,避开这男人。
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到外头,要这么早回家,好可惜。
“瞧,你又发烧了,对不?”文世涛发现她脸上不自然的红。
“没有,只是天气热。”
“不成,咱们走。”他牵起妹妹的手,回头看向好友。“入羲,执秀身子不适,我们必须回去了。”
“既然这样的话,明天再过来一趟吧,明儿个酒楼开始演出百戏,一朝到采菱节为止,多带执秀到外头走走,要不天天窝在家里,没病也会闷出病来。”他忙道。
文世涛攒起眉想回绝,却被妹妹抢先道。
“好,我和大哥一定会前来。”
“秀儿。”他低声道,语气带着不赞同。
“哥哥,你答应我的。”她可怜兮兮地扁起嘴。
这可是她向大哥求来的二十岁生辰愿望,好不容易能到外头走动,她可不想只有这短暂的几个时辰。
她想要看百戏,想要参加从没看过的采菱节,还有很多很多想见识的事。她明明就住在京城,可她却很少踏出家门,从来不知道京城的繁荣到底是怎样的景象。
她想要证明,自己的身子已经好到足以在外头走动。
“好吧,我们明日再过来。”终究不忍心让她的心愿落空,文世涛答允之后,便带着她离去。
始终没开口的范姜魁紧盯着她离去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
“呼,终于搞定。”抹去额上冷汗,樊入羲瞪着好友。“范姜,先说好,你可别跟我说一套做一套,到时候要是伤害到执秀,别说世涛不放过你,就连我都不会原谅你。”
“放心。”他低喃着。
她早已走远,然而那抹清雅的香气似乎还在他鼻息之间。方才四目交接时,她羞涩别开眼的模样,教他想要将她搂进怀里,奈何文世涛这程咬金偏偏挡在中间,碍眼极了。
“你确定自己真有心要消弭文家和范姜家的世仇?”再确定一次,免得被骗还得背黑锅,那他就赔大了。
“那老掉牙的事有什么好记的?本来就该放下的,不是吗?”这是拿来扣入羲帮他的说法,但也是他的想法。
长久以来,他总是听从姥姥的教诲不与文家来往,如今他却后悔极了。
正因为不曾和文家来往,他才会连文世涛有个绝色妹子都不知道。
那个单纯的姑娘,害羞娇俏的模样像是烙在他的心底,她的笑感染了他,让他唇角的笑意卸不了。
“可你不觉得很难?”他指的是世涛的态度,强硬得没有半点转圜余地。
“再难,也不是没有机会。”
为免节外生枝,他把姚望先赶回府,就怕有什么不必要的耳语传入姥姥耳里。
“也对啦,你爱上了执秀,为了她,当然愿意一笑泯恩仇。”
“爱?”他微眯起眼。
这是爱吗?他无法确定,只知道他的内心有如荒漠旱地,如今见着她,解了几分渴,但不足以满足,他还想再见到她,直到内心的渴完全解除为止。
回文府的路上,马车厢里,文执秀不住地看向兄长。
“秀儿,干嘛这样看着我?”
“大哥心情不好?”
“没有。”
“回得太快了,肯定有。”她索性坐在他身旁,把脸枕在他肩上。“是不是樊大哥的朋友惹你不快?”
“不是。”他的大掌轻抚上她的额。
“大哥,我真的没有发烧。”她没好气地瞪着他。
文世涛直瞅着她,思忖着既没发烧,那么她脸上的红晕又是所为何来?
“大哥……樊大哥那个朋友你也认识?”她试探性地问。
文世涛眸色微黯,严肃地看着她。“秀儿,下次再遇见他,避开。”
“为什么?”
“因为他是范姜魁。”
“范姜鬼?”她低喃着他的名字,仿佛他那狂放不羁的笑脸就在面前,教她心头微颤着,却也疑惑他怎么会有这种怪名字……但她可没忘了兄长的严肃警告,不禁问:“范姜鬼是谁?他……对大哥做了什么吗?”
她可以感觉到大哥厌恶他,因为才在桥亭里,大哥连正眼瞧他都没有。
文世涛笑着,不纠正她错误的念法,浅吟着,“不关他的事,也不关大哥的事,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