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闻人璟作了个梦,梦中有个穿着古怪却长得极美的女子,说起话来很生硬,无神的眼珠子又深又黑,像会将人吸进去,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你心中的不满太多了,所以我要帮你完成愿望,让你当你想当的人。”长相极美的女子掀开樱桃唇瓣。
什么叫让他当他想当的人,这女人说话真古怪,颠三倒四。
闻人璟抬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在一处四处布置琉璃镜子的铺子,店名叫“人生贩卖店”,店内就只有他和眼前女子。
“我叫莫湘,若是你反悔了,不想当你想当的那个人,你就必须在农历年前找到一个叫‘圣诞礼物’的东西,你才能回到原来的人生,你不是在作梦,等你醒了之后就晓得了”
什么等他醒了之后就晓得,那个怪女人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哪有人生可以任意贩卖,那是神才做得到的事。
还有圣什么礼的,那又是什么东西,圣诞……莫非指的是皇上的诞辰?
可是万寿节在八月中旬,早过了好几个月,要送的礼已收人皇上的私库,还要再送一次礼吗?
还有什么年前,到底有何用意,那个怪梦真实得不像假的,让人想忘都忘不了……
但是,梦再真也不是真的,也许是二叔这些日子私底下的小动作太过频繁,让他烦不胜烦的做起光怪陆离的梦,他的一生难有变动,该走的路早就安排好了。
“恒平,几时了?”
看着外头仍昏暗不明,睡得有点头疼的闻人璟感到口揭,便出声叫唤应在屋外侍候的小厮。
但是声音才一出,他面上露出些许讶色,他的嗓音几时变得脆亮带软?
“恒平……”
又一唤,犹似在梦中的闻人璟整个人彻底清醒了,他如被针刺般地弹坐而起,手带犹豫的抚向喉头。
没有!不对,连皮肤的触感也变了,变得又细又滑,有如女子般娇嫩。
呃!等等,这是什么?为什么他胸口缠了一圈布,是受了伤吗?他不记得有伤着了,这么松松垮垮的缠裏着哪有用……
闻人璟扯着胸前的缠布,想看自己哪里受了伤,可是手心一抚,十分讶异的感觉到两团柔软。
轰地,他面上血红一片,成过亲,有儿子的他岂会不知那是何物。
但是,他的红脸很快被惨白取代,眼神惊恐不已,他堂堂一名男子怎会有女子之物,他……他变成女人了吗?
慌乱的闻人璟还想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房门就被打开,一道高身影匆匆进入,语气关切的问:“小姐,你怎么了,魇住了吗?”
“你叫我小姐?”
闻人璟震撼的说不出话来。他真成了女子?
“小姐,不……是公子,奴婢……呃,是小的来了,你别惊别怕,小的来陪你……”
“等等……”这声音……没错,是女子柔媚的软嗓,但他似乎在哪里听过,有点耳熟。
黑暗中的影子停住了。“公子……”
“点亮烛火。”隔着垂下的纱帘,闻人璟瞧见屋外的天色渐渐发白,不远处传来公鸡的啼叫声。
“是的,小姐。”又换回小姐的称谓,缓缓走近的人影穿着小厮的衣服,但能贴身服侍一个女子的,必然是个丫头。
“你是……流紫?”闻人璟讶然。
小小的烛火照出流紫很好辨认的五官,浓眉大眼,脸微长,左眉有颗痣,方型脸,嘴有点阔,只是此刻肤色比平日白了许多。
“小姐睡懵了不成,不是奴婢还能是谁,你没事吧!要不要奴婢倒杯茶来,给小姐润润唇?”流紫将烛台放在靠床头的几架上,随后取出烧红的炭盆,放了只装水的陶壶在炭盆上烧温,女子一大早不能喝冷水,只能饮温茶。
“我……我是齐真……”齐真他……她是女的?
闻人璟惊讶的目光一闪,有些事不言可明。难怪她不思上进,空有过人才智却不愿入朝为官,镇日泡在书香里只求一时悠闲,少与人往来,只与书为伴。
流紫以为小姐真魇住了,赶忙将湿巾子拧乾,轻拭她额头肩颈。“小姐,你别吓奴婢了,醒醒神,天快亮了,一切魍魉鬼祟都会消退,奴婢在这儿呢!小姐不怕。”
“给我取面镜子来。”不习惯被女人侍候的闻人璟挥挥手,推开流紫,自个取过巾子往脸上一抹。
他需要清醒。
“小姐……”小姐变得有点奇怪,她从未用这么冷潢的语气说话……
“去。”他冷然地一眄。
“是。”
流紫从箱笼中拿出一柄打磨得相当光滑的铜镜,镜子的四周雕刻着朴实无华的流云纹,唯独握柄镶嵌着海棠花图样的三色玉石,红的花瓣,白玉为蕊,青玉为芽叶,由装饰可看出是女子的用物。
“你先下去。”他捉着握把,迟迟不敢看向镜面。
“是。”
流紫福了福身欲退下,他却又叫住了她。
“等一下。”他居然也有心慌的时候。
“小姐还有事?”
“倒杯茶来,浓茶。”越浓越好。
“浓茶?”她停顿了一下,眼露不赞同。“小姐,茶汤不宜饮浓,尤其是一大清早,对女子身子有碍。”
“你照做就是。”他冷着声,颇具威仪。女子的面容却露出男子的刚硬,流紫怔了怔,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把旁人错认成小姐。
可是定睛一看,坐在床上微带沉思之色的女子分明是她家小姐呀!
纵有疑惑,忠心的流紫仍依照主子的要求送上一杯温热的浓茶,在主子没吩咐前先打理好自己,发束好,肤色抹深,衣领拉高盖过喉头,扮成不折不扣的小厮,接着去准备小姐的早膳。
因为离主院甚远,来回多有不便,因此齐真所住的小院有个小厨房,缴了伙食费便能到大厨房提领主仆两人的食材,自行在院子里开伙,相当方便。
不过不论在什麽地方都有捧高踩低的小人,她们每隔三、四天领一次伙食常常分量不足,因此她们常常藉着休沐日回家去搬粮,或是托人带来书院,久而久之便不用大厨房的食材,也不再缴伙食费,真的是做到自给自足,不依赖人。
“我变成了齐真,那齐真人呢”看着铜镜中熟悉的容貌,内心五味杂陈的闻人璟目光复杂。
能当你这样的人可真好。
蓦地,他想起曽说过的一句话。
那原本是嘲讽,没想到这句话居然变成他的梦魇,他真的变成齐真……
等等,那个梦里的女子说了,会让他变成想成为的人,那麽那个梦是真的,不是他凭空想像出来的,叫莫湘的奇怪女子也是真实存在着?
事实由不得他不信,闻人璟确切的感受到发生在他身上的荒谬情况是真实的,虽然他很希望这是梦一场,梦醒后他还是原来的闻人璟,可是胸前的柔软提醒了他,而下面面颊微微发热,他将手伸向两腿间,果然空荡,他僵着脸,将手收回,隐隐闻到一股属于女子的暗香。
一百多个日子都白混了,他居然没察觉齐真是女子,她的细嗓、她的肤白胜雪、她的顾盼生姿,以及那一双会说话的水眸,在在显示她的天生丽质,而非男生女相。
亏他还是断案分明的大理寺卿,竟连是女是男也分不清,错将眼前的女红妆看成文弱少年。
不过现下最要紧的一件事不是齐真的性别,而是那个劳什子的圣诞礼物,要是不找到那东西,他这辈子要顶着齐真这张脸过日子吗?那比生不如死还可怕,他做不到。
现在他要用齐真的身分回闻人府,还是……他忽然想到,齐真本人在哪里?
闻人璟突然有种更可笑的想法,他成了齐真,那齐真是不是变成闻人璟了?他们的人生交换了?
思及此,他益发的坐不住,但在官场中打滚的经历告诉他,此时一动不如一静,他要更有耐心等待,若两人的人生交换,齐真肯定也慌乱,手足无措的不知如何是好,甚至抱着头嘤嘤低泣,想不出解决之道。
一想到这里,他莫名地笑出声,被突发事件困住的他感觉心情好了一些,有人一同受难的感受不算太差,以往是齐真气得他想捉住她双肩猛揺,这回她也要承受一二了。闻人璟苦中作乐的笑声止于第一道曙光射入屋内时,他清清楚楚的看见葱白如玉的十指,纤细莹润地有如早春的花瓣,彷佛轻轻一弹就碎了,白嫩得让人想咬上一口。
他的笑霎时转为苦笑。
***
天刚亮,刚睡醒的齐真伸了伸懒腰,觉得腿根处有点骚痒,便自然而然的伸手去桡。
骤地,她怔住。
这条粗长之物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在她腿上。
“流……流紫……有蛇……”
呜呜——可恶,为什么有蛇,她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在地上爬来爬去的蛇兄弟,谁快来把牠捉走?!
“主子,你醒了吗?”门外传来少年变声期的鸭嗓。
“我醒……”咦!不对,这不是流紫的声音。
大惊的齐真屏着气,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缓缓的睁开深幽的双瞳,屋内虽然微暗,但仍能看出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她的床帐是浅紫色绣吉祥如意纹,帐顶有七颗她让她爹订做的七巧铃铛。
而此刻入目的却是天青色宝树纹绣帐,账面上是透光的锦绫,以她家的家境是用不起的,多用在官宦人家……她被绑架了?
可是谁会绑她,一个在书院中默默无闻的小书虫,她一向不惹麻烦,也非常好相处,不可能惹祸上身。
何况真要被绑架了,怎会让她住这么好的地方,高枕锦被,熏香袅袅,还用软绸做中衣……
“啊——”她的胸呢?为什么是平的,即使小了点也小巧挺立,怎么一夜之间不见?!
齐真急得快哭了,眼眶都红了,完全没注意她发出低沉的喊声,把外头等着服侍的小厮吓得脸都白了。
“主子,你没事吧?!小的进来侍候了。”能让沉稳的主子大喊必定不是小事……究竟怎么了,真是急死人了?
“我没事……”一发声,齐真的脸色全变了,她颤着手抚向喉管,一粒核桃似的凸出把她吓得快要晕厥。
女子怎会有喉结?还有她的声音……
齐真不敢想下去,她当了十五年的姑娘家,断无可能是男儿身,今日之前她还有着女子的柔美体态、娇嫩肌肤、清甜嗓音。
可现下伸直的手指不是她的,平坦结实的宽胸也不是她的,甚至下面多了一物也不是她的,她的纤白小脚更没有船板那般大。
这是怎么回事,她由假男子变成真汉子了?
这时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厮匆匆忙忙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只铜盆。“主子,你当真没事?”
主子……指的是谁?“我是谁?”
一脸纳闷的恒平呆滞地望着指着自己鼻头的主子爷,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的回应,“你是闻人府的大爷呀!难道主子睡了一觉就忘个精光,奴才是恒平,主子还记得吧?!”恒平是闻人璟的小厮,她一个月总要见上几回,仗着主家是个官爷,有几分狐假虎威的架势。
那此刻的她不就是……“我是闻人璟?!”这……这天要垮了吗?
“主子,奴才去请段太医过府一诊吧。”恒平面带优色,向前走了几步。“你停住,不要再上前了。”男女授受不亲,她岂能与男子靠得太近?
纵然不急着嫁人,可是齐真仍谨守分际,不愿名节有损,虽然她此时是男儿身。
“主子……”不让他靠近如何服侍?
“去,让人备车,我要去一趟书院。”慌得失了方寸的齐真只想回到熟悉的地方,她此刻也无法可想。
“是的,主子。”对于主子的吩咐,恒平向来从无二话。
“你先下去,等马车备好了再来通知。”她在闻人府,那她的身体呢?究竟是生、是死?
齐真没想过两人互换了身子的可能,那太匪夷所思了,她想的是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魂魄才附在闻人璟身上,她是怎么死的,有没有冤情,是突然暴毙还是被人杀害,谁是知情者,她要不要为自己报仇?
至于闻人璟的魂魄去了哪里,她压根没想到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