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醒来后,陆静深一个人坐在医院的病床上,看起来孤伶伶的,有点落寞。
尽管每个人都告诉他,宁海很好,就在另一间病房里休养,很快就会过来探望他,可他知道,她已经再度离开他了。
方才,程律师送来手术之前他请他转交宁海的那个牛皮纸袋,打开来一看,里头的离婚协议书已经签上了宁海的全名,除了签名以外,还附赠了一句话——
去你的!
听说她是在知道他手术成功后签好的。
他没有瘫痪,她就算签了名也无法得到他全部财产,却还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名,这只代表两件事——
她很生气。
以及,她很爱他。
为此,陆静深尽管还不能离开这病房去追回妻子,心里却比先前多了几分踏实了。
开罗街头那场爆炸发生之际。本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机会见到宁海,向她说一声对不起,为自己的自负。老天垂怜,给了他再一次的机会,这一回,他绝不会再放开手了。
宁海临去前留下的“去你的”二个字,是最好的定心丸,陆静深欣然服用。
为了及早恢复健康,好去寻回妻子,接下来几天,他都是个非常合作的病人,不但配合医嘱做各种精细检查,三餐也都按照医师的交代,补充身体需要的营养。
果然不到一个礼拜,他已经能出院了。
但一出院,也意谓着一连串的麻烦会随之到来。
先前在医院里,还能拿自己需要休息当借口,拒绝采视。出了院,医师宣布他健康无虞后,陆静深已有心里准备将要拿起盾牌对抗他那群难缠的家族中人。
他的复明与否,必定会在家族里掀起波澜。
果不其然,先是几个叔叔来探路,想知道他到底恢复视力没有。
然而陆静深老是戴着一副黑通通的墨镜,让人实在无法看穿黑色镜片底下,那双眼睛到底能不能视物。叔叔们只好先后困惑地离去。
静雨则一向是信任他的,加上有王医师的配合,他对陆静深声称仍看不见的事不疑有它,只是替他难过惋惜。
陆云锁却不是那么好对付。几次对阵,他总是故意制造出一些危险情境,好逼陆静深用眼睛来闪避。比如在陆静深走路时伸出长腿绊他;又比如在陆静深下楼梯时手肘“不小心”拐到他;又比如假意请陆静深抽雪茄,但打火机却差一点烧到人家眉毛……诸如此类的事。
好在钱管家和陆静雨经常陪在陆静深身边,这些危机终究被一一化解开来,即使是杜兰笙亲自过来,也没能逼陆静深摘下脸上的墨镜。
几天后,所有人都接受了陆静深“并未复明”的事实。
陆云锁是这么说的:“既然你这么坚持你看不见,那么希望你能坚持到底,瞎一辈子吧。”
这话正说出了家族里几个掌权者的心声,他们巴不得陆静深一辈子看下见,也好少个人来跟自己争权夺位。
陆静深听见这话只是淡淡一笑,不予置评。
又过了好几天,家里的不速之客渐渐变少了。以为可以清静一阵子时,堂弟陆云开突然来访,陆静深正好摘下墨镜,坐在沙发上看宁海拍的照片。
这些照片是钱管家在阁楼里找到的,照片里的人全是他。
有睡着的他、赖床的他,生气时的他、微笑时的他、坐在花园里的他、站在窗边的他;远镜头里有些一忧郁的他,以及近距离中眉头刚刚舒展开来的他……
陆云开一看这些照片,不由得“咦”了一声.赞道:“这些照片拍得极好。是谁拍的?”
“是宁海拍的。”陆静深一向不爱照相.却不知宁海趁他不注意时,竟然偷拍了这么多照片。而且拍得还极好。
“想不到嫂子这么有天分。”一同欣赏了这些一照片好半晌,陆云开终于说明来意,笑道:“我这阵子都在玩竞速帆船,不在国内,昨天回来才听说堂哥动了手术,看来应该是恢复得很好了吧?”
陆云开一向是家族里不受宠爱的孩子,自由放荡惯了,已经被视为无可救药。正因如此,陆静深反而还能跟他谈一谈话。听见他问,便回答:“看是看得见了,就是有点畏光。”所以这几天都戴着墨镜。
“云锁他们都说你看不见,这是怎么回事?”陆云开好奇问。
陆静深还在欣赏那些被偷拍的照片,头也没抬地笑道:“有时看得见,是因为有想看见的事物;而有时看不见,是因为就算看见了,也没有意义。”
陆云开立刻反应过来,点头说:“原来如此,我懂了。”
“你懂?”陆静深饶有兴味地抬起头来,看向陆云开。
“这话别人也许不懂,可我就不一样了。”身为家族里的叛逆者,陆云开笑道:“难怪王医师说你手术没失败,可也不敢说已经成功。堂哥你这双眼睛,十之八九是罹患了‘心理性间歇失明症候群’,你评评,我说的对也不对?”
看完了照片,陆静深再度戴上墨镜,笑答:“对。”
他这眼,的确是罹患了“心理性间歇失明症侯群”。
从此以后,他想看就看,不想看就不看。
失而复明的他,往后的人生里都只会注视那些,对他来说真正有意义的事物,再不会对那些没有意义的多瞧上一眼了。
“云开。”陆静深诚心地道:“虽然你没有念完医学系当心理医生,确实很可惜,可是人生苦短,实在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讨好别人上。”
闻言,陆云开叹息了声。“我爸如果也跟堂哥一样开明,我的日子就会好过多啦。”
可惜人生总是很难尽如人意。这一点,他们倒是都知道的,也就没多说什么了。
闲聊半晌,陆云开临去前问:“嫂子呢?准备什么时候接她回来?”
陆静深站在家门口,看着远处层峦叠翠的山岭春色,幽幽答说:“再过一阵子吧。”他想再给宁海一段时间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届时,才是他们见面的时候。
“你忍得住?”陆云开调侃。
“忍不住也得忍。”陆静深深有体会地道?“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一个月后。陆静深方启程南下。带着程律师交给他的另一把钥匙,去开启宁海的心门。
玛莉的小楼看起来荒芜却隐含生趣,他在其中等了一个礼拜,终于等到他一心所系的女子打开屋子大门。
他转过身,看见她。阳光自她身后斜斜照入,驱走他心中的阴影。
这是宁海,他知道。不会是别人。
他终于等到了她。
一个月后。
洗衣服时,宁海从长裤口袋里翻出一张小纸片,才想起来这是三天前他故意将她认作是钟点女佣时,抄给她的手机号码。当时她想说自己早已知道他的电话,便随手把纸笺塞进口袋里,根本连看都没看一眼。此时打开纸笺,才赫然发现上头的数字看起来很陌生。
陆静深赤着脚走过来,从身后揽住她时,宁海问:“你换手机号码了?”
“没有。这是新办的。”旧的还没停用。
“哦?干嘛特地办新门号?”
揽住她腰身的手臂忽然收紧,宁海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俊颜拧起眉。
“怎么了?”他好像有点不高兴哦,嘴巴翘嘟嘟的。
陆静深不说话,只转身从桌上拿起她的手机,将自己新办的门号输入进去。完成这动作后,才道:“以后要打电话给我的话,打这支就好了。本来那个号码太多人知道了,我有时候会关机。”
换句话说……“这是我的专线?”宁海顿悟。
不料陆静深突然耳根涨红,别扭地道:“反正你把号码换过来就是了。”
“喔。”她淡淡应一声,不紧不慢地,像是没有察觉其中的特殊意涵。
陆静深等了半天,发现自己居然等不到她应该有的“正确反应”,不由得有些孩子气地问:“这支号码……”
“嗯?”0952020187,有什么特别含意吗?她瞅着他,一脸期待。
陆先生狼狈地狠瞪妻子一眼。“陆太太你装傻。”
话才说完,他双臂一收抱起她,温暖的唇凑近她耳畔,低声命令:“去掉前两个数字,把后头数字照念一次。”09两字是固定的门号开头,无法更改,他只能在后头的数字上着墨。
宁海果然乖巧地念了一次。“520……20187……我念完了,是不是换你念一次?”尽管早早已经猜到数字背后的含意,可是她很坏,非要他亲口说出爱她一辈子的承诺。
“我爱你,爱你一辈子。”他等不及地在妻子耳边柔声告白。
愿望达成,她用力搂住丈夫,笑道:“我知道,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