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杨爱国劳师动众,把潜逃失败的她逮回来,但是他对待她的态度明显改变,从热情的火花四迸,彻底降到冰点以下。
销魂的热吻、温柔的触碰,甚至连话语都减到最少。
气恼的妈妈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只差没要她像小时候犯错时那样,去祖先牌位前罚跪;就连妹妹也认为她不告而别的行为伤了妈妈的心,虽然没有数落她,却也没有安慰她;镇民们更是看到她,就失望的猛摇头。
赌局正热,还没有分出胜负,她就想临阵脱逃,这是众人最无法接受的事。
训练还是照旧,每天从快走开始。
只是,他深幽的黑眸,不再带有半点情绪,黑亮得像是黑曜石,看见她按时出现时,只会微微点头,连招呼也不打。他一如往常尽责,态度却疏离冷淡,像在执行一项任务。照理说,她应该松一口气。
毕竟就是他的热情进逼,一次又一次的亲昵触摸、一步更进一步的情\yu诱惑,让她深怕情不自禁,在不知所措的情况下,才懦弱的选择逃走,想以空间换取时间。
如今,那些会让她濒临失控的触摸与亲吻,全都成了过眼云烟,他不再碰触她,甚至还刻意跟她保持距离,两人之间始终相隔一公尺以上,他控制距离的准确能力,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但是为什么,她不觉得轻松,反倒若有所失,像是心口被挖了个大洞?
某次快走运动过后,在拉筋的时候,他难得开了金口。
“中午你自己回去,下午我有事情要办。”说话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看她,黑如点墨的双阵直视前方,语调也冷冰冰的。
“好。”她小声回答,一边继续拉筋,过了一会儿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鼓起勇气多问一句。“你要去处理什么事?”
这些日子以来,他总是严密监督,她的饮食与运动,这还是第一次,他中途“告假”,松开对她的钳制,丢下她自行处理午餐,还有下午的伸展操,以及有氧运动。
“我要去相亲。”
轰!
他的回答,宛如晴天霹雳。
“相亲?”震惊过度的她,猛地直起身子瞪着他,差点因此闪到了腰。
“老邻居介绍的,对方是个钢琴老师。”他说得轻描淡写,终于略略低头,黑眸望向那张苍白的小脸,无情的来回审视,不错过她任何表情变化。
“可是——可是——”她咬着唇,胸口莫名发痛,久未出现的贫血状况,好像又发作了,让她晕眩不已。“可是,你以往都会拒绝的。”
“现在情况不同了。”他冷淡的说道,双手环抱在胸前,慢条斯理的明知故问。“不是吗?”
原来,不用动刀,只是动嘴,也能让人如此心痛。
一股热流涌进眼眶,依依狼狈的转过身去,却还是慢了半拍,被瞧见双眸中闪烁的水光。她努力的眨眼,克制着不要哭出来,有几颗晶莹的泪水,还是无声滴落。
伤心的情绪来势汹汹,她双肩僵硬,强装坚强,不肯在这时候示弱。她痛恨自己的软弱,只是听见这个消息,就满眼是泪,看出去的学校景色都浸润在朦陇水光中。
事到如今,哭有什么用?
不肯答应交往的是她、怯懦逃走的人是她,他只是如她所愿,停止对她的追求,不再拒绝邻里的介绍,答应去跟别的女人相亲。
她无法怪任何人,只能怪自己。
“祝你相亲顺利。”依依吸了吸鼻子,勉强挤出这句话,不敢去猜想,他是否听得出来,这句话根本就言不由衷。
或许,就算他听得出来,他也不在乎。
“谢谢。”
他冷淡的道谢,结束拉筋运动后,连礼貌的道别也不说,迳自走到校园角落,高大的身影消失在田径队专用的浴室里,再也看不见。
应该识相快点回家的依依,只觉得双脚像是灌了铅,沉重得无法动弹。好奇就像是千万只小小的蚂蚁,在她心上乱爬,害得她心神不宁,几次想举步离开,往家的方向走去,却始终一动也不动。
终于,在经历几番天人交战之后,她还是向好奇心屈服,心头狂跳的四下看了看,寻找适合的地方,赶在他洗澡完毕前,笨手笨脚的躲到磨石子洗手台后方,伸长了颈项,远远的窥视浴室方向。
老天,她在做什么啊?
蹲在洗手台后方,依依抱着脑袋无声呐喊着。
不行,这太蠢了,真的好蠢,她还是回家好了。
她猛地站起身来,却无法真的举步离开。她想知道他相亲的对象,长得是什么模样;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已经对她没了兴趣。说不定,他是为了拒绝对方,才会去的;说不定,他还是喜欢她……
这个念头太荒谬。
她企图逃走的行为,等于是当众甩了他一巴掌,狠狠伤了他,这世上女人这么多,俊朗的他本来就不是非她不可。
可是,她无法控制妄想。
如果,他只是一时还在气头上呢?如果,他其实还是喜欢她呢?那么她、她——不行,她一定要搞清楚,他真正的想法。
所以到头来,依依一咬牙,还是重新蹲了下来。
这种行为无疑很丢脸。
但是,她的脸反正都丢光了。
过了一会儿,杨爱国才走出浴室,不同于先前的轻便打扮,他竟然特地带了西装来换装,梳洗过后的他,更显英气逼人,俊朗度飙升,肯定能给女方一个好印象。
心口莫名一缩,可是看着他大步走出校园,她等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因为怕被他发现,所以她不敢靠得太近。
镇上几间适合相亲的咖啡厅,都不是开在闹区,大部分离校园不远,加上他身强体健,去哪里都习惯用走的,她猜测跟踪他,应该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眼看他停在路口等红路灯,依依匆忙冲到行道树后,贴紧粗糙的树皮,暗自庆幸自个儿够纤瘦,这段路的行道树也种植得够久,才能遮挡她的身影。
绿灯亮起时,他迈步往前走,她就往下一棵行道树移动,一棵接着一棵的躲过去,尽管白嫩的脸儿沾上灰尘,手心也数次被树皮擦伤,她也浑然不觉,心思都放在前头那个男人身上。
没有行道树遮掩后,幸亏还有骑楼的柱子。
虽然店家看见她紧张兮兮的躲在柱子后,用运动服去贴灰尘,还不时探头探脑,也没有大惊小怪,更没有出来赶人。
比较困扰她的是,有人会拿手机拍照,她又羞又窘,怕引起骚动,不敢开口拒绝,只能都把脸转开,保持面向马路的方向,消极的回避,一边祈求上苍,不要被拍下太多的“证据”。
就这样偷偷摸摸、停停走走,跟踪了五条街后,她终于看见,杨爱国走进镇上最大的咖啡馆。
那间咖啡馆占地广阔,是挑高的两层式建筑,在内外装潢上都花了大钱,设计得美轮美奂,营造出国外图书馆般的美好气氛,加上是午餐时段,所以虽然是非假日,里头的座位也有五分满左右。
问题是,她看得到里面,就代表里面的人也看得到她。
依依隔着马路观望,担心他的座位会在里头,这么一来,她就非得跟进咖啡馆,才能看见跟他相亲的女人是什么模样。但是,进了咖啡馆,她的形迹肯定就会暴露。
踌躇了一会儿后,她绕到咖啡馆后头,咬牙走进比人还高的杂草堆里,贴在落地玻璃的边缘,冒险往里头探看。
这个角度,能看到一部分的座位。
正午的阳光热辣,杂草堆里又蝇虫乱飞,剌剌的草尖戳进衣服里,痒得她浑身不舒服,她甚至不敢低头,察看自己是踩在什么东西上头。种种的不舒适,她全都忍耐下来。
几分钟后,穿着制服的店员,领着杨爱国跟一个容貌秀丽、气质满分的年轻女子到窗边的座位坐下,替他们点餐后离去。那年轻女子肯定就是他先前提起的钢琴老师。
不知道是老天垂怜,还是她运气好,这个位置恰好能让她窥见他们之间的互动,加上阳光耀眼,就连两人表情都看得很清楚。
他的俊朗她早就熟悉,但是久没看到他穿西装,竟觉得他比平常更帅气好几倍。当他露出笑容时,她更是心头一紧,几乎愿意付出全部,换取他对面的座位,希望他能再度对她展颜而笑。
曾经,能够全部属于她的一切,她没有勇气去接受,懦弱的选择逃离。
如今,她心中的酸楚苦涩,是否就是后悔的滋味?
依依眼睁睁看着他对着那女子微笑,神情时而温柔、时而专注,仿佛全世界只剩下那位钢琴老师般,殷勤的听着她说话,还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对方双颊嫣红,掩嘴轻笑。痛楚在胸口漫开,她无法移动,视线更离不开。
他先前也曾这么对待她,那些注视、那些笑容,之前都专属于她,是她的懦弱与愚蠢,毁去他对她的笑容,留给她的只剩面无表情的冷淡。
如果有机会,她绝对不会再逃走了,她会鼓起勇气倏地,当钢琴老师低头,优雅的端起杯子,喝着饮料时,杨爱国转过头,朝她的方向看来,虽然俊脸上仍旧堆满了笑,但黑眸却冷淡如冰。
他的视线穿过落地玻璃,牢牢盯着她,甚至上下打量了几秒,在钢琴老师发现之前,凌厉的视线很快又移开。
那一瞬间,依依心痛得倒抽一口气。
他发现她了。
而且,不是此时此刻才发现的。
他是保全菁英,跟踪人是他的看家本事,她这种拙劣的跟踪方式,怎么可能不被他发现?说不定她才忐忑的刚踏出校园,他就已经发现,跟在后头鬼鬼祟祟的她。
但是,他没有回头,更没有揭穿她。
他来到咖啡馆,跟秀丽的女人相亲,让她看尽一切。
就连座位肯定也是他挑选的,因为他就是要看她看见,她所失去的种种,在眼前活生生的重演。直到他厌了、烦了,不愿意让她再旁观,才刻意的看向她,无声的驱赶她。
羞耻与悔恨如强酸,一股脑儿的涌上,漫过她的心口,酸蚀她的心,又涨上喉咙,让她无法呼吸,最后才漫涨到眼眶,化为泪水流泄而出,湿润因为躲躲藏藏而脏污的双颊。
跟那位秀丽的钢琴老师相比,此刻的她满头杂草,脸是脏的,衣服也是脏的,肯定不堪入目,所以他只看了她一眼,就不再往她的方向再看来,黑眸继续又专注的望着钢琴老师。
依依从来不曾这么羞耻过。
泪眼蒙胧中,她狼狈的转身,在杂草堆中搜寻去路,却因为视线不良,接连摔倒两次,不但膝盖阵阵剌痛,底下的污泥还溅上来,脏污她的衣服,还有泪水不断滑落的双颊。
她不敢回头,不敢再看。
身体上的疼痛,比不上心痛。
她像是背后有怪物在追赶似的,踉跄的离开杂草堆,看也不看的奔跑过马路,一部载运鲜花的货卡,为了闪避她紧急煞车,只差一点点就会把她撞飞。
尖锐剌耳的喇叭声、人们侧目的眼神,她全都抛在脑后,只顾着尽力往前奔跑,一心一意要快点逃回家里,躲进她漆黑的房间,独自被心痛啃噬,直到泪水流尽。
直到此时此刻,依依才知道,原来懦弱的代价,竟是那么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