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一鸣惊人,首开之作当然不能够普通,一般人会抱持着这种想法,但对季娃而言,符合客人的口味才是重点,所以她请宇文决先去询问东家偏好的口味。
原来黄老爸是太湖人,最念念不忘的当然就是鳍,此无无鳞,燕尾,形窄,腹扁,肉中有细刺。宇文决提到白鱼入舟这个典故,这是一个战争获胜的吉祥征兆,所以她决定其中一道特别的菜名就是白鱼入舟。
若要从太湖运来鳍,那是不可能的事,但若从兴凯湖来的,一样可以煮出相同的口味。
季娃一早就到黄老爷家准备,凭她一个人当然无法做出十桌色香味俱全的仅肴,所以由宇文决找来一些临时帮手,大多是在家里掌勺的妇孺。
她们的手脚敏捷利落,只是不擅长这些功夫菜的制作,但只要稍微提点,就可以了解,这让季娃省了很多事。
“总算,要结束了。”上了最后一道甜品,季娃向大伙鞠躬,“今晚辛苦大家了。”
“哪儿话,最辛苦的是季姑娘,你的手脚一整天没停过一刻。”其中一位大婶抢着说话。
“幸好还年轻。”季娃抿着唇微笑,独特的亲和力让这群婆婆妈妈看了就疼入心坎。
“真是难得,姑娘看起来这么年轻,这山雉鸡经过你的巧手处理,肚子里塞进糯米,一焖熟,香味四溢,咱们闻得都快受不了。”一位大娘大声赞美,这对肚子可是一种煎熬。
众人纷纷附和,全都颔首。
“咱们有注意到姑娘使用的都是寻常的材料,只是这些熟调方法真的让我们大开眼界。”
“承蒙各位厚爱!我有准备一道夜宵,给各位带回去。这么晚了,若回家还要动灶也很麻烦。”
“谢谢季姑娘。”众人异口同声。
真是贴心,虽然这夜宵可能不值几个铜钱,但重要的是心意,尤其季娃在镇上开了一家烙饼店,那烙饼的滋味可是一绝,几乎每个人都吃过了。
季家烙饼现在变成县城里的名店,连外地来的人都指名要品尝这巧滋味。
季娃将夜宵分送给大家,看着大家一一离去,然后看见宇文决走进厨房。
她迫不及待的询问,“怎么?黄老爷觉得这些菜色如何?满意吗?”
宇文决竖起大拇指,“宾主尽欢,不少人一直夸赞菜色绝妙,黄老爷本来还担心没有什么名贵材料会失了面子,但最后吃到白鱼入粥,感动到几乎要落泪,直呼跟他小时候吃的一模一样。”
“所以这次是?”
“圆满成功!”
“啊!”季娃冲向前,紧紧抱住宇文决。“成功了!成功了!我没有丢我娘的脸,对不对?”她抬起头,看着宇文决,期待他的回答。
晶灿的双眸蒙上一层水雾,艳红的菱角嘴一张一合,把他的心思吹乱了。
怎么都没有回话?季娃等了半晌,才发现自己居然是扑进他的怀里,这种投怀送抱的暧昧行径让她涨红小脸,之忙想后退。
宇文决收拢双手,“对,我们成功了,你没有丢你娘的脸。”
“你……你的手!”吸人魂魄似的双眸让季娃回避着,耳根子非常热烫。
他若无其事的松开手,“下次若再有这么感动的时候,也只能抱我喔!”
嗄!她双眸圆瞠,瞪着他。
“没听清楚?那我再说一次。下次若再有这么感动的时候……”
“听见了!”季娃连忙打断他的话。这么羞人,怎么可能让他再说一次?
万一被别人听见,她的清白岂不是毁尽?
宇文决伸出大掌,轻轻捧着她的后脑勺,“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要磨练心态,让人们变得积极向上,最好的老师除了贫穷,还有贪心,宇文决深知两者缺一不可,但短时间内要让季娃懂得这么多人性黑暗面,他显得踌躇不前。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不可能要让季娃维持美好的纯洁天性,还能熟知人心险恶,所以宇文选择顺其自然,他他没有强力扑灭她的人性本善认知,却适时让她清楚的知道,即使她没有想要危害别人的心意,别人却藉着踩她的头顶往上爬。
尤其在搭配合作举办酒司,很多原本是合作无间的对象,最后有的另起炉灶,甚至想要吞揽所有的生意,进而演变成竞争对手,这些人的反击就像近身搏斗一样,毕竟曾经合作过,总是熟悉季娃所有的营作,面对一一困境,谁能再相信人性本善?
短短的时间内,季娃从清透洁白的小花开始褪变,没有卖弄心机,没有狡猾奸诈,完全脱离宇文决的种种假设,她发展出属于自己的性格,有点小聪明,在对付年长者,适时的屈居弱势,以女性的嬴弱,满足男性的虚荣后,再用一种平等的态度要求相等的对待,甚至在居于上风时,还能维持泱然风范,给予对方平等。
她创造出来的平等确实温馨所有人的心房,当然,也有不领情的,但这些只要他负责出面就好,她能做到这里已经很了不起,更污秽的事,她不需要再知道了。
她已经做得够好了!
季娃从来不曾怀疑过宇文决的话,只是怎么也没想到美梦成真的时刻来得这么快。
皎洁的圆月高挂窗棂外,菱格纹桧木散发出淡淡的独特香气,案牍书册散落,还有一杯冒着袅袅热烟的参茶,飘散着淡淡香气的烛米提供整室光明,幽静的环境让季娃可以沉淀忙碌了一天的情绪,紧绷的神经可以进行舒缓。
时间过得好快,再过四个时辰,她的十五岁生辰就过了。
回忆细数最艰难的日子,她居然完全想不起来,满满的都是和他一起努力的点滴。
十五岁,可以嫁人的年纪,季娃期待着会有更美好的事情发生,但是老天爷会把这么多慈悲都投注在她的身上吗?她既期待又害怕受伤害。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
“季姑娘,宇爷喝醉了,现在在厅堂闹呢!”一名内院的仆人来禀报。
“我去瞧瞧!你通知厨房,把我准备好,温在炉上的解酒汤送来。”
“好的。”
所谓的解酒汤,说穿了就是几味养肝行气的中药熬煮,这是她问了大夫寻来的药方,就是担心他喝多酒,让酒气伤了根骨,这酒是穿肠毒药,不管是什么食材,就跟五行一样,息息相关又相克。
季娃疾步走过中庭,他们没有学习富贾的庭园造景,也没有参考易经学理,宽敞的百坪庭园里,没有蜿蜒的小桥流水,只有沙土区和肥沃的黑黏土区,空气中飘散着特殊的气味,这是宇文决透过穿越西域沙地的商旅,远赴大食,移株回来的珍贵香料植物。
她花了很多的心思去维护,或许教养孩子所花的心力也不过如此。
走进厅堂,没有奢豪的摆设,只有一盆长青盆栽,放在黑色桧木桌上,甚至连时兴的锦帜织品也不见踪影,素雅的墙面只有精致的菱格纹窗,就跟季娃的书房摆设一样。
“宇爷呢?”
随身的小厮万福一脸无奈,伸手指着地上。
原来是视觉死角,所以她一进门没有发现。“怎么让宇爷坐在地上?这寒气会袭骨的,万一着凉呢?”
有点委屈,万福解释,“我扶着宇爷坐在椅子上,但他直说热,要坐在地上才凉爽,所以……”
酒气运行四肢,这种发热只是假像,季娃赶紧吩咐,“还不快点帮我把宇爷扶起来!”
她一贴近,熟悉的木质香气让宇文决倒进她的怀里,磨蹭着,口齿不清的说:“娃儿……我回来了。”
就这些时间以来都让他这么蹭着,她早就从害羞、手足无措,进化到现在可以面不改色的搀扶起他。
“你才是娃儿吧!只有娃儿才会坐在地上耍赖。”
“好,我是娃儿!地上凉凉,我今晚要睡这儿。”
季娃哭笑不得的看着原本已经站起来的宇文决又坐回地上,甚至打算躺下去。“不行,这样会着凉,我要生气啰!”
“娃儿别气,我站起来就是了。”他明明是留着一大把胡子的男子,行为却跟孩童一样。
只有这种时候,季娃才会觉得他也是寻常平凡人。
“怎么会喝这么多?宇爷今晚是跟谁出门?”
“还不就是郑东家。”
唉!又是郑为广!这两年多亏郑东家的提携,季娃也清楚这是鱼帮水、水帮鱼的双赢局面,若是没有郑东家伸出援手,宇文决一样会成功、但不会这么快。所以对于郑为广喜好杯中物,偏偏又爱邀着宇文决一起的事,阻止几次,总得放行一次。
这些事都快让郑为广笑话,宇文决还没有娶妻进门就先学会惧内。
“别再闹了!让万福早点回去歇着,你也不想想现在都几更天了!”让宇文决牵着手,她发现他摇摇晃晃,却不至于无法行走,看样子还不到烂醉的程度。
“好……万福回去歇……”他孩子气的挥着手,几次都打到万福的脑门。
“万福,你先回去歇着,宇爷有我顾着。”
“谢谢季姑娘。”万福要离开前,还帮忙把解酒汤放在桌上。
“先把汤喝了,然后我送你回房。”季娃好声好气的说。
其实这宅院不大,最大的就是庭园,当初选中的蒋家宅邸,在他陆续有计划性的买下周遭邻舍,最后才有如今的规模,但这一切都是迎合季娃的喜好。
至少从院落宅内的摆设,季娃没有开口参与任何意见,却在完工后讶异的发现符合她的喜好。有些人会认为宇文决若是没有碰上她,绝对不会有这么好的发展。不管季娃再怎么反驳,众人还是一致认为是她的一身好本事,才能赢来这么多的饕餮客。
事实上,季娃明白的,以前年纪还小,智慧未及,没有这么多拐弯抹角的思绪,但现在不同,她也成为皇浩楼的当家,正店旗下的脚店不及千,也数得到上百。开门做生意的,什么客人没见过?加上近来她也渐渐的将厨房的事交手,专心研发菜色就够她忙碌,更别提还有一些宝贝植栽要照顾。
时间多,能思虑的事情就多,季娃清楚宇文仲是字,宇文决才是他的名。
但他为什么喜欢以字当成名,在外行走?
她从来没有开口询问,一如她早就发现他压根儿不是被商旅讹骗的穷光蛋,什么没有银两才沦落到娘的墓前吃起祭品?这事似真似假,真正的原因,她一直没有探问,她很害怕,尤其当她发现宇文决的不平凡后,更怕知道--
怕他们之间是云泥之别。
宇文决乖乖的喝了解酒汤后,让季娃送回房。
只有这时候,她才会觉得他们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