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瑕正被困在关押江天舒的天牢里。
做了几年女王,无瑕见惯了风风雨雨,见多了阴谋诡计,但是今天她上当了。
原因有两个,一个是江天舒的消息让她心烦意乱;另一个,就是她没有想到师伯谢晓峰居然算计她。
他们分开已经十年,孩子也九岁了。
无数次深夜梦里,无瑕都会想起他们一起逃亡的记忆。他背着她,她靠着他,两个人的心紧紧依靠在一起,或者说,捆绑在一起。
无瑕的世界里剩下一个名字——江天舒。
但是江天舒最终还是没有走出崤山关。
她理解他,他不能跟随她进入云湘国,她也毫不强求。幸运的是那个晚上她有了孩子,孩子健康而茁壮的长大,也传承了云湘皇族的胎记,得到了云湘国上下的认可,且因为有了这个孩子,她夺取皇位的过程竟然相对轻松。
对于无瑕而言,皇位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给江天舒准备一个后花园,因此即便是自己身上的胎记渐渐淡去,她也不惊慌。她时时注意收集江天舒的消息,站在离他极遥远的地方,从那些纸张上,仿佛看着那个男人从小兵到元帅,一级一级往上升……常常她会牵着孩子的小手,在宫殿的白玉台阶上坐下来,与孩子讲起父亲的传奇。
尤其是江天舒三箭开城门的故事,那是最精彩的传奇,无瑕给孩子讲了一遍又一遍,孩子也听了一遍又一遍,讲的人津津有味,听的人聚精会神。
那就是云湘国女王最幸福的时光。
而现在,她听闻了江天舒被峻崎国关起来的消息,理由竟然如此的荒唐,说江天舒才是真正的云湘国太子,他将要谋反……
无瑕坐不住了,点起十万大军直奔龙泉郡,并在出兵龙泉郡前,她发国书给峻崎国昭明皇帝,要皇帝给自己一个交代,但是国书往来起码要几个月的时间,无瑕就听从了报信人的建议,悄悄带领十八个侍卫,微服进入峻崎国。
她要在第一时间得到正确消息,第一时间将自己的丈夫救出来,但是无瑕根本没有想过要劫天牢,她知道,即便要劫天牢也要从长计议,必须等各方面的资讯收集齐全再说,至少也要与青鲤帮联系上。
她会去天牢,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勘探地形,但是在天牢外,无瑕发觉自己上了当!
随着一声“云湘国女王在此”,边上就出现了无数的弓箭。
无瑕且战且退,最后被逼入了天牢中,十三道铁闸门已经重重封锁,他们出不去了。
之后无瑕冷静下来,十八名侍卫已经损伤过半,她吩咐大家相互裹伤,轮流休息,自己则伸手推门进了天牢里的那处小宅院。
小宅院中一切都没有收拾,她点起蜡烛,里面依然留着江天舒生活过的痕迹,甚至连被窝都还存留着他的男子气息。
捡起书桌前的纸张,看着上头的书法,无瑕知道,江天舒的性格,比以前更沉稳了;收起挂在门侧的衣服,无瑕知道,江天舒的个头,竟比十年前更高了些;在书桌边找到了两个用来锻链手指力量的石头,无瑕知道,江天舒的手指力量,比之前更加强悍。
最后她打开了边上的箱子,无瑕的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这是无瑕的衣服箱子,当初留在青山书院里,现在里面装满了瓶瓶罐罐和一些她的衣服,都是无瑕的至宝。过去江天舒还曾经往这个箱子里放小老鼠,却被她反过来折腾了一通,后来她与江天舒两人匆匆忙忙离开京师,这些东西都未曾收拾,却想在这里重新见面了。
看起来江天舒是有心的,回到京师后,还将自己的东西带到囚笼里。
推开边上一扇门时,无瑕皱了皱眉,很明显这是一间女子的居室。但是她的眉头很快就舒展开了,因为她在首饰盒里看到了银杏最爱的紫金累丝凤簪。
坐在江天舒的床沿,无瑕突然觉得,即便就这样被囚禁在这里过一辈子也很不错。
而在这时,无瑕突然听见了头顶上的喧譁声。
天牢顶上一直都有重兵把守,关于这一点无瑕早就知道了,但是之前这里一直者安安静静的,似乎那些守卫不存在。
她推门走出去,抬头就看见上方火把明亮,赛过了天上的星星。
隐隐听见有两人对话的声音传来,却听不清楚在谈些什么,但是那个声调,那个语气,她却是听得清楚明白,心中的激动一瞬间被点燃了。
她运足了内力,扬声叫道:“天舒,是你吗?”
无瑕的叫声在天牢中回荡,然后上面传来了久违的叫喊。
在无瑕进屋子的时候,江天舒和谢晓峰也来到了天牢的顶端。
望着底下,谢晓峰笑吟吟的和江天舒还有后面跟上来的一群人说道:“里面关了云湘国的女王金无瑕……现在应该将名字改回来了,叫水无瑕才是。其实我的人只管着上面,下面抓你妻子的人与我的人还真没多大关系。我的人只不过在关键时候叫了一声‘云湘国女王在此”罢了,自然有好事的兵丁上前将你妻子抓住,现在只要你能说服峻崎国的官员将你妻子放出来,我就无能为力了。你是大将军、大元帅还是定南王,我想这不算太难吧?!”
江天舒看着谢晓峰那张扭曲的脸,一种悲凉从心底涌上来,沉声说道:“师父,您这样做……不觉得自己挺可笑吗?”
“可笑?”谢晓峰大声笑起来,“世人只会用成败来论英雄,又有谁管过程可笑不可笑?你护着的那些宰相,很快就会带着兵丁过来,你要赶紧下决心才是。否则……”谢晓峰轻轻拍了拍手,马上有一队士兵上前,人人手中都提着一个大水桶,水桶中散发着刺鼻的油腥味。
那些士兵靠近栏杆,将水桶里的液体倒了下去。
江天舒目訾欲裂,大声叫道:“那水桶里装的是什么?”
“装的当然是油,不是猛火油,而是菜油。我的手下收罗了几十个店铺,将店铺里的油全都买来了,不算太多,也就一两万斤而已,我打算全都倒下去,然后……”谢晓峰轻轻挥了挥手中的火把,火星瞬间飞溅而出!
江天舒大惊,忙扑了过去,将那个火星抓在手里,不让其掉落下去。
谢晓峰微笑说道:“你不用太紧张,在朝廷的大军到来之前,我是不会轻易将火把扔下去的。”
江天舒脸色也有几分狰狞了,“师父,您要做这件事,您自己做就是,为何一定要逼迫我?如果您自己去做了,我说不定还能安静地做一个顺民!”
谢晓峰叹了一口气,说:“我自己去做这件事哪有让你来做容易?你的身分特殊,前些年我走遍天下,与你父亲当初留下的旧部都联络上了,只要你登高一呼,从者自然云集。我自己做呢,便要承担一个叛逆的骂名……身为青山书院的院长,我哪好意思亲自去做这件事?”
江天舒怒道:“今日之后,您的叛逆骂名也会传遍天下!”
谢晓峰轻描淡写地道:“这没有什么,到时候将嚼舌根的人全都杀了就是。其实……我是真的后悔了,当初应该另外选一个孩子顶替你,我想随便选一个不怎么样的孩子也比你好。”
说完,谢晓峰的眼睛蓦然眯起,“你不要拖延时间了,赶紧下决定!不管怎样,云湘国女王死在这里,云湘国肯定会内乱,你作为云湘国太子的父亲,肯定要奔回云湘国,那时你即使不登基,也能成为云湘国的无冕之王,就这样!”
就在这时,底下传来了无瑕的声音,经过了深谷的回响,传到江天舒的耳边。
江天舒回答了一声,“无瑕,你果然在里面!”
谢晓峰哈哈一笑,说道:“你妻子在叫你呢,快快选择吧!”
江天舒人站在栏杆边上,看着谢晓峰,突然一笑,“您所有的计画都是建立在我活着的基础上,不要我用自己的死亡来威胁您,您就不敢轻举妄动。”话一说完,江天舒身子一翻就越过了栏杆,往天牢跳了下去。
这个人工挖出的天坑足足有三、四十丈深,边上的士兵齐齐发出一声惊讶的呼喊,饶是谢晓峰,也不由得脸上变色!
他努力睁大眼睛往底下看去,却看见江天舒的身子沿着岩壁滑落,但是速度并不是很快。原来江天舒用手死死枢着岩壁,藉机减缓自己的速度。
但是这岩壁却不是寻常的山岩,而是经过石匠打磨的光滑石壁,而这天坑也着实太深太深了。
谢晓峰似乎听见江天舒的手指与石壁摩擦的嗤嗤声响,似乎看见了江天舒的手指沿着石壁所刮出的血痕,似乎看见了江天舒将来双手残疾的模样……即便是杀人无数的阴谋家,在这当口也不由得毛骨悚然,失声叫道:“不!”
上面的喧譁声下面也听见了,无瑕正仰头往上看,听见了江天舒的回答,正打算说两句话,却突闻齐齐的尖叫声,黑暗之中就见一个人影贴着崖壁坠落下来。
尽管看不清面容,凭着女人的直觉无瑕也知道,那就是自己的丈夫!不由得也扬声惊呼,“不!”
但江天舒是听不见的,早在跳下来的一瞬间,他的注意力便全部集中在面前的崖壁上。石壁非常光滑,连苍蝇都不能驻足,但是石壁上还是有小孔洞的。
江天舒被囚禁在这里长达一个月,对这石壁研究过很多次,那些孔洞来自于石匠们,开凿这口天坑是经过石匠们长年累月的劳动,石匠们要将石壁打磨得滑不叽溜,就必须搭起架子,肯定要预先在石壁上开凿一些孔洞才成。
虽然这些孔洞事后都被石匠们用泥土填回去了,不仔细看也看不出痕迹,但江天舒是何等人,自然能发现,只是现在正是深夜,没有月光的深夜,因此即便是他也难以看清。
好在石匠们搭架子的时候是按照着固定的距离打孔的,江天舒只要算准距离,就能找到孔洞。即便如此,这个过程也是惊险非常,他的手早已磨破,每一次下滑都要忍受巨大的痛苦,只要有一次抓不准那个孔洞,江天舒相信,自己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无瑕和她的侍卫早已冲到石壁底下,抬眼看着滑下的江天舒,每个人都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就怕惊扰了上面的人。
这个过程极其短暂,但是在无瑕的眼中,却是无比的漫长。
最后还有不到三丈的距离,江天舒双手在岩壁上一推,身子打了一个旋儿,稳稳落在地上,落在无瑕的拥抱里。
天上的星光很暗很暗,地上的眼睛很亮很亮。
那是分别了十年的拥抱,无瑕用力搂住了江天舒,简直要将男子整个人都揉进自己身躯里似;江天舒拥抱着无瑕,却是很轻很柔,像是搂着一片圣洁的白云。
他们的脖颈,他们的脸颊,紧紧依偎着。无瑕大口呼吸,闻着男子身上的气味,江天舒却是努力将自己的呼吸放得平缓,因为面前的女子,需要一个镇定而安静的男人。
无瑕听见了江天舒的心跳,那是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与十年前给她的感觉完全一致;江天舒听见了无瑕的心跳,那欣喜的跳动,让他恍惚回到十八岁那年,在凝碧山庄的潭水里所听见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