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舒的脚步微微一凝,转过头去,只见演武场大门外有一队士兵,穿着沉重的护甲,排列着整齐的方阵朝着这边走过来。那整齐有力的脚步声一声连着一声,就像是一阵一阵的闷雷从天边涌过来。
首先来的是陌刀队。士兵大部分面容都藏在面甲里,外面只能看见一双眼睛,几乎所有人的眼神都很漠然,似乎不带着人的神采。手中的陌刀竖直立在肩膀之前,那雪白的光芒与黑色的铠甲对比成了一片寒冷的颜色。
然后是弓箭队。这是一支骑兵队伍,每个士兵都已经拿了弓弩在手,后腰的箭筒里露出冰冷——
后面见吱吱嘎嘎的声音,是四匹马拉着的马车,马车上赫然是一架沉重的八牛弩!
江天舒自然见过这玩意,在崤山关的关口他还曾经亲手射过这个玩意……这个玩意之所以叫八牛弩,是因为这玩意射程极远也极沉重,需要几十个人才能一起拉动,现在这玩意居然被运到这儿来了!
江天舒的脸色一片铁青,此时他身边都是人,全是方才为他欢呼过,还未曾离开的人!他转过头与人群中间的一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只见那人像一条泥鳅般朝着人群后面钻了进去。
江天舒静静地看着前方,墨色的阵中蕴藏着冰冷的风暴,在陌刀队的中间,有人骑着马,穿着一身铮亮的铠甲,带着火红的头盔,头盔上的红缨子,正随风微微飘扬。
江天凌的出场方式很拉风,江天舒很想拿箭将他一箭从马上射下来。
就听江天凌大声喝道:“奉命擒拿钦犯江天舒!其余人等,速速后退!”
所有的声音在一瞬间凝固,众人噤若寒蝉,偌大的演武场上,针落可闻。
站在江天舒左右的人有些急忙往后缩,想要远离他,但是周围人挤在一起,又能退到哪里去?
江天舒微微一叹,走上前去,人群自动分开,众人看着江天舒,目光诧异。
江天舒冷冷看着江天凌,江天凌被看得心中发虚,吩咐士兵道:“还不赶紧拿下!”
蓦然间听见一声叫喊,“江天凌,你要拿下你兄长,却不知你兄长是什么罪名?”
正是刚才在江天舒身边,与江天舒一起说笑的一个纨绔子弟方云成,他是大家族方家的庶子。
江天舒没有想到,在这当口这位酒肉朋友,竟然肯为自己开口质问这么一句!
江天凌挥了挥手中的圣旨,冷笑道:“根据有关证据显示,江天舒极有可能是云湘国女王生下的孽种!他冒充我伯父之子在峻崎国招摇撞骗,图谋不轨,所以皇上下令将他拿下,细细审问!”
方云成身体有些发颤,但是依然挺起胸膛,大声叫道:“证据,我们要证据!当初雍王妃赵炯用性命担保江天舒就是雍王江珏的儿子,你现在三言两语就说人家是敌国奸细,我们不信!”
又有一个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江天凌,你堂兄是烈士遗孤,还是峻崎国的功臣,你这般作为令人齿冷。”
江天舒偏过头去,却见唐棣不知何时竟然站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就见江天凌微微冷笑,不屑的说道:“证据?方云成,你是什么人,我用得着向你展示证据?将唐棣也拿下!唐棣与江天舒沆瀵一气,仗着承天府府尹的身分胡作非为,甚至包庇方天舒杀人,拿下后定能审问出真相来!”
江天舒偏过头看着唐棣。唐棣微微苦笑,大声说道:“我唐某人年少得居高位,知道容易招人嫉恨,一向小心翼翼,不敢出错。你指控我与江天舒沆灌一气、胡作非为,请问证据何在?”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对于江家兄弟之争,一直是热爱八卦的京师百姓热衷的话题,而唐棣在承天府做官多年,形象不错,众人对他相当信任,所以对这件事的真实性也起疑了。
“对啊,没证据,凭什么抓人!”
“证据,证据!在人家大喜的日子来这么一出,你这是坏人姻缘,要天打雷劈的!”
其中又以方云成的声音最响亮,“交出证据,没有证据,我们绝对不允许你拿人!”
为了展现自己的决心,他还上前一步与江天舒并列,其他几个纨绔也畏缩着上前,但是始终与江天舒保持了一步以上的距离。
江天凌冷笑了一声,眼睛在这群纨绔面上掠过,冷冷说道:“江天舒乃是逆贼,擒拿江天舒乃是皇上亲自下的命令,你们护着他就是形同叛逆,打算被满门抄斩不成?!”
江天凌这句话有着莫大的威力,江天舒听到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于是回头对众轨裤微笑道:“既然给我安插了这个罪名,你们都后退吧,咱们不与疯狗计较,被他咬上一口不是闹着玩的。云成,你也后退。”
方云成看了江天舒一眼,终于后退一步,却也咬牙道:“江天凌,人在做天在看,你胡乱给人编织罪名,小心会有报应!”
江天凌愤恨说道:“江天舒,我知道你在藏拙,你一手箭术很是了不起……”
江天舒蓦然打断江天凌的话,奇道:“既然知道我的箭术很了不起,你还敢与我面对面?”
一道闪亮的弧度划过,江天舒的手上已经出现了两把弓,两把合并在一起的长弓。而三支羽箭就稳稳地搭在长弓之上。
江天舒拉弓如满月,站在那儿的气势与气度令人想起巍巍高山,又让人想起壮阔大海,他仿佛站在一座高山上又仿佛站在海面上,弓箭在手的江天舒,一瞬间就成了世界的中心。
在场的所有人方才都见过江天舒射箭,但是没人把江天舒的箭术当作一回事,等到这一刻,众人才发觉自己之前的认知有了极大的偏差。
江天舒眸光如刀似电一般射向江天凌,“你最好站着别动,你如果动一下,我就会在你的身上射出三个窟窿。”
江天凌哈哈一笑,“你最好还是别动,你只要射出一箭,你身后的百姓及你的狐朋狗友就立刻会变成刺蜻,还有……肉泥。”后面两字放得极轻,但是带着毫不掩饰的森冷之意。
众人这才知道江天凌抱着什么主意,也不知从哪里开始,有人“哇”的哭出声音来,然后人群再度喧譁,再度激愤!
此时江天凌手一挥,陌刀队后面的长弓队将手中的弓箭缓缓举起,冰冷的箭镞根本不需要瞄准,因为前面就是人群,密密麻麻的群众。
江天舒的手指不禁微微颤抖,只是箭镞的方向依然稳稳的锁定江天凌。
江天凌的身子也微微颤抖,但是他依然坐在马背上不动,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冷声说道:“你只要动一下,我就将这里变成一片血海。”
江天舒沉声说道:“你下令让开一条路,将那些人放走。”
江天凌哼了一声,“你先将弓箭放下,我就将这些闲杂人等全都放走。”
江天舒坚持,“你的人先将弓箭放下,并将路让开。”
江天凌冷笑道:“路可以让开,弓箭不能放下,除非你先将弓箭放下。”
江天舒不再坚持,“你将路让开!”
前面的士兵沉默着让开了一条路,人群“轰”的一声灵刖挤。
唐棣疾声叫道:“不要挤,一个一个来,让老人和孩子先走!大家放心,这些都是朝廷的军队,朝廷不会对普通百姓乱来的!”
慌乱的人群开始冷静下来,大家开始一个接着一个通过那条小道,有些人已经吓得迈不动双腿,幸好边上有人帮忙搀扶。
时间一点点流逝,江天舒仍拉弓对准江天凌,竟然一点都没动过。
走在后面的百姓此时对江天舒的臂力,才算有了一个直接的认识。
有一个汉子突然站定脚步,对江天舒说道:“世子,您是好人,您一定会洗清冤屈的!我回去之后一定帮您向上苍祷告,您一定能平安回来!”
江天舒只是微微一笑。
人群渐渐减少,当江天舒的身边只剩下唐棣和方云成还有十来个百姓及七、八个青鲤帮下属时,江天凌蓦然宣布,“将路给堵上!”
唐棣厉声喝道:“江天凌,你到底要干什么?”
众人皆是一惊,这才注意到原先演武场周围负责维持治安的御林军现在也围过来了,手上皆拿着弓箭,整整齐齐,就立在众人的身后。
这些士兵片刻之前还听从唐棣的调配,现在却拿着弓箭对准他。
江天凌面无表情,将脸上的面罩拉下来,“之前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杀死这么多人传出去总是不大好听。现在只剩二十几个人,我也无所谓了,只要士兵们下手快一点,总是能将你们全部灭口。只要说这些人都是奸细,协同江天舒叛乱,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江天凌说得轻描淡写,唐棣气得浑身发抖,“江天凌,我现在还是朝廷命官,你怎么敢如此胡作非为?!”
江天凌哼了一声,“胡作非为?我并不是胡作非为,谁叫你之前一直护着江天舒呢?那天水无瑕闯入公堂拿出这么荒谬的理由,你居然就信了,甚至还隐隐指责四殿下诬告,将你们一起射杀在这里,那就什么事儿都解决了。”
江天舒冷声说道:“这些都是无辜的人!你连唐棣都要射杀,难道不怕遭天下人唾弃?”
江天凌指着江天舒手上的弓箭说道:“江天舒,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你的箭术很是不错,拉弓这么长时间了,你的手还不曾抖上一下,只要你下定决心对准我来这么三箭,我肯定无法活命,趁着大乱的时候你往人群里一钻,或者干脆拉两个普通百姓挡住箭镞,你说不定还能逃出生天。但是你太软弱了,你太讲究什么无辜不无辜了,你硬生生浪费了大量的力气逼着我开路,好像你拉开弓就能逼我放走百姓一样。
“但实际上你浪费了自己的体力,整整半个时辰你一动都不敢动,你的精神和体力都被极大的损耗了,我现在让陌刀队上前你也没有多少反抗的余地。我说江天舒啊,你活下来不容易,为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白白送了自己的一条命,你说值不值啊?”
江天舒仍旧不为所动,“你弄死我之前,我必定先将你射死,你信还是不信?”
江天凌轻笑,“信,我当然信。只是现在还有一个关键,那就是你将我弄死后,就将你的造反罪名落实了,你的小侍女们都会被拉出去卖了,你在青山书院亲近的同窗都会被抓出来严密审查。琅琊牙行说不定也会被迫关门,秋海棠人脉再广也会被折腾得半死不活……嗯,更重要的,在场的这二十多人,再也无人能活下来。”
他瞟了一眼唐棣,继续说道:“承天府的好府尹,唐棣大人也会被乱箭射杀……这位承天府府尹看着和你不大对盘,但是对你还真不错,你考虑一下如何保住他的性命吧。”
江天舒咬牙问道:“好,你要如何才能放过他们?”
却听身后一人叫起来,“世子,您不要管我们,您先逃出去!”正是青鲤帮的一个下属,刚才为江天舒拿来弓箭的。
又听见方云成的声音,“世子……您先逃出去吧!”
江天凌轻轻拍了拍手,说道:“好极了,这才是谈判的样子。只要你将手中的弓箭放下,束手就擒,我就放过这些人……如何?”
江天舒扬声道:“我若放下手中弓箭,你又如何保证你不会杀害无辜者?”
江天凌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就在前天,皇上下了密旨,将御林军中最紧要的这些人交给我。我想,在自己的下属面前,说话是肯定要算话的,虽然我很想将唐棣一箭射死,但是我更在乎自己的下属是否会信任我……你信还是不信,那就全看你的了。”
江天舒看着江天凌,沉声说道:“好,我将弓箭放下,你将他们全都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