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段路,樊尔轩进了主屋,被石总管领着往饭厅方向走去。
此时,父亲樊重、继母郑氏,以及两个郑氏所出的异母弟妹都入座了,只等樊尔轩回来就可以开饭了。
“尔轩,快坐,你二娘让厨房做了好几道你爱吃的菜。”樊重看到樊尔轩回来,心情可好了。他们上次一起吃饭是一个月前的事了,他这儿子自从接了当家之位后,总有许多应酬,甚少在家里吃饭。
“尔轩,你可要多吃点,补补身子。”郑氏慈祥的道。年近五十的她保养得很好,体态也很完美,称得上是个美妇人。
“二哥,你来坐我身边!”十六岁的小妹樊尔雅拉了他的袖摆,她跟她娘亲一样都是美人胚子,从小就祟拜樊尔轩。
樊尔轩笑笑的任小妹拉着他入座。
十七岁的小弟樊尔棋早饿极了,嘴里边嘀咕着终于可以吃了,边伸起右手想捉块肉吃,马上被打了手。
郑氏瞪着他,“说了几次别用手,你是猴子吗?”
“啧,知道了。”樊尔棋烦躁的抓抓头。
看儿子拿了筷子后,郑氏夹了菜到樊尔轩碗里,看似慈爱的道:“尔轩,近日你忙,都瘦了呢,可要多吃点。”
“谢二娘。”樊尔轩恭敬笑道,眸底却没几分温度。
他三岁时娘亲便过世,樊重看他和大哥年纪还小,需要有娘亲照料,便在他五岁时迎娶郑氏为继室。
当时的他是冀盼能有个娘亲的,毕竟大哥身为日新的继承人,成天忙着念书,爹又那么忙,他一个人总是寂寞,郑氏的出现本来让他以为自己有娘亲疼了,没想到却是恶梦的开端。
郑氏总是人前待他好,人后恐吓他,要他乖乖听她的话,不然就有他好受的,虽然不会凌虐他、打他,但会找理由对爹说他是坏孩子,让爹惩罚他。后来他才看出来,郑氏不喜欢他和大哥,大概是元配生的孩子太碍她的眼,而大哥虽然有心护他,但郑氏也会在爹面前搬弄大哥的是非,帮不了多少忙。
被郑氏养了四年后,他养成了软弱胆小的性子,也因为时常担心受怕总是吃不多,身子十分瘦弱,是舅舅来家里时看出他受到郑氏的欺凌,将他带回家,教导他要有一颗强健无惧的心,还送他到武馆学武,他才慢慢改变性子的,加上后来哥哥意外过世,由他成为继承人,他不得不在一夕之间变强。
而这么多年过去了,爹完全不知郑氏如此刻薄,总以为自己娶了多么贤慧的女人,不过就管家这点来说,郑氏确实很贤慧,她将府里管理得井井有条,让爹能无后顾之忧的忙着商行的事。而爹一年前因身子有恙提早引退,郑氏也细心照料着爹的病,让爹慢慢好转,看在这分上,他才没揭穿她的真面目,与她维持表面上的和谐。
“商行里最近有什么事吗?”樊重问道。
“没什么事,只是还有一些人不服我,不过爹放心,我会让他们认同我的。”樊尔轩轻描淡写道,并没有说出刘掌柜吃里扒外被他逮到的事,这种事不需要爹来担心,他会自个儿收拾,很快地,那些看他年轻好欺的老家伙一个个都会把皮绷紧,不敢在他面前作怪。
樊重看儿子近来那么拼命,有点担心的道:“尔轩,爹知道梨儿死后你心情便不太好,可你也要顾好身体啊。”
听到梨儿这名字,樊尔轩神情有些恍惚,神情闪过痛苦,下一刻便又冷静自持的道:“爹,我没事,你放心。”
“唉,你舅舅、舅母就这么一个女儿……”樊重忍不住叹息。
樊尔轩垂下眼,“我会时常去探望舅舅、舅母的。”
“那就好,改天我也会去探望他们。”樊重点头的道。
“好了,来喝杯酒吧,今天就好好放轻松。”郑氏拿起酒瓶,为他们爷儿俩斟酒。
“谢二娘。”樊尔轩朝郑氏点头微笑。
郑氏也朝他微笑,只是笑意未达眼里。
吃到一半,樊重和郑氏互看了眼,由郑氏提道:“尔轩,你的婚事我跟你爹看过日子了,十二月和明年的一月、三月都有吉日,现在开始筹备刚好来得及,你想订在什么时候?”
“我没意见,二娘和爹决定就好。”樊尔轩吃着菜,脸上看不出对这门婚事有什么想法。
郑氏装模作样的流露出愧疚神色,“尔轩,你不会怨二娘吧?其实二娘看中的是范家二小姐,没想到二小姐已经许人了……不过三小姐虽然是庶女,好歹也是个官家小姐,和范大人成为姻亲,以后对商行也有帮助。”
“尔轩知道二娘的用心,二娘挑选的媳妇肯定是最好的,我相信二娘。”樊尔轩直视着她,一脸真诚的说道。
“听说范大人近期会升官,攀上这亲家对我们也是有益的。”樊重也很满意这门婚事。
樊尔轩是堂堂日新商行当家,要娶的当然是嫡女,万万轮不到庶女当正妻,但对方是官家之女,也不能说配不上樊尔轩。事实上,就算樊尔轩再怎么优秀,以商人的身分要迎娶官家嫡女还是高攀了,庶出的倒是刚好,再加上有当官的亲家总是好办事,樊重在深思熟虑后便同意了。
当然,郑氏岂会真心为樊尔轩挑选新娘,这个范三小姐是她特别挑来给他添堵的,只要想到元配生的长子在几年前意外过世后,当家这位子由樊尔轩继承,她生的儿子却什么都没有,她心里便不甘。
所以郑氏故意说了一门表面上不错的婚事,她私下调查过,那范三小姐在家不受宠,性格软弱又胆小,连话都说不好,肯定会让樊尔轩倒尽胃口,而且有个好牵制的媳妇对她而言也是好事,最重要的是,樊尔轩无法对外人说她不厚道。
小时候的樊尔轩被她养得懦弱好拿捏,可惜被他舅舅接回家里住几年后,就像脱胎换骨般展露聪明优秀的一面,还颇有大将之风,性子更变得令人捉摸不透,她也因此收敛了不少,不敢再动他。
但她是不会让他占尽好处的,她可得替自己的一双子女打算,像是棋儿的夫子要请最好的,樊尔轩有护卫有马,棋儿当然也要有,她也已经在盘算等往后分家时,要跟丈夫多讨几栋房子,还有女儿的婚事和嫁妆她也要最好的。
只是,她原本以为自己擅作主张说了婚事,樊尔轩会反抗她,不想他却欣然同意,还随她安排成亲的日期,让她颇为纳闷……不管了,这婚事已经定了,就等新娘进门,她可是很期待看樊尔轩吃瘪。
“尔轩,你要多吃点,你太瘦了,要当新郎官的人怎么能那么瘦,看来二娘得好好帮你补一补!”郑氏再次为他夹菜。
“谢二娘。”樊尔轩心不在焉的想起过去在舅舅家里住的那段时光,那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梨儿总是陪伴在他身边……他扯起一丝淡淡的苦笑。
他不是不知道二娘故意找了个庶女嫁他为正妻,以他日新商行当家的身分,就算不娶官家女,也可和其他大商行联姻,他之所以会接受这门亲事,是因为他最喜欢的那个女人已经不在了,娶谁都无所谓。
太阳高照,一辆又一辆豪华的马车驶在树林间的大道上,两旁还有私家护卫骑着马护送。
其中一辆马车里,汪孟梨和香香坐在里头,对面的位子坐着一个粉雕细琢,一身华服的小男孩,以及他的奶娘和丫鬟。
此时,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的盯着汪孟梨手上的动作,只见她拿着纸折啊折,喊快就折出了一只螳螂。
“三小姐好厉害喔!”奶娘和丫鬟都啧啧称奇。
“好了,给你。”汪孟梨将手上的纸螳螂递给双眼发直的小男孩。
小男孩呆呆的看着纸螳螂,一会儿才醒过神,惊呼道:“哇,是螳螂耶!是三姊折给我的!”他开心的捉着纸螳螂在马车里跳了起来。
汪孟梨抱住了他,“别在马车里乱跳,会摔跤的!”
小男孩干脆赖在她怀里撒娇道:“三姊,可以教我折螳螂吗?”
“当然可以,只要你乖乖习字。”汪孟梨摸摸他的头,微笑的道。
小男孩皱着鼻子,“我讨厌习字啦……”
汪孟梨故意板着脸道:“不行,男子汉就是要好好习字,成天只知道玩是不会成为男子汉的。”
小男孩扁着嘴,在心中天人交战了一会,最后仍是决定成为男子汉,“那等我习完字,三姊一定要教我折纸喔。”
成功了!汪孟梨与其他几人相视一笑,认真的和他勾勾手,“当然,我们约好了。”
这个小男孩便是范府里最小的嫡子范叔渊,今年十岁,十分受宠,但小霸王的顽劣行径也令人头疼,大家都拿他无法,而今却喜欢黏着汪孟梨,被汪孟梨驯服得乖乖的,可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那日,汪孟梨命令厨房送红烧鱼和糖醋排骨来,但果然如香香所料,厨子根本不把她的话当回事,汪孟梨深知“自己若不争气,别人也会看不起你”的道理,便亲自去了一趟厨房,拿出主子的气势,终于让厨子听命于她。
但汪孟梨也知道,光靠气势是不能长久的,想在这府里过得好,还是必须讨得父亲和嫡母的欢心,提升她在府里的地位,因此她首先从嫡出的二小姐范如芸下手。
据汪孟梨观察,范如芸是个才华洋溢的才女,深得父亲和嫡母的疼宠,虽然有点傲气,但不若范如芳那般跋扈,是个好相处的人,而且对写字和作画相当入迷,于是她投其所好的写了字,故意让范如芸看到。
汪孟梨从小就学着做帐、做生意,姑娘家会的刺绣女红她一概不会,但是她肚子里有几分墨水,也能写一手好字,这是爹严格要求她学的,说是可以培养耐性,修身养性。
范如芸一看到她的字,马上派人将她叫了过来,像是得了知音般欢喜的和她聊字,由于她从小跟着爹见过形形色色的客人,也算是见过世面的,知道该怎么应话才有内涵,比起范如芳那个不爱看书的草包,范如芸自然更喜欢和她说话,之后天天都把她叫过去。
汪孟梨真庆幸范家无法容忍白丁,就连庶女都可以读书识字,要不真无法解释她会识字写字的原因,不过原主不像她读过那么多书,识得一些困难的字,这些她都用自学来解释。
范如芸以前对这三妹并没有好感,庶出还是其次,问题在于她每次见了人都畏畏缩缩的低着头,话也说不好,看了就不舒服,如今看到这庶妹跌入池塘大难不死后,像变了个人似的抬头挺胸,说话有条有理,渐渐开始喜欢她。
而嫡出的子女感情特别好,范叔渊总会前来找二姊,汪孟梨自然有机会接触这个么弟了。
而范叔渊不愧被称为小霸王,竟想欺负她这个庶姊,在地上丢了香蕉皮想害她摔倒,说是再撞一次头看会不会恢复记忆,结果反被汪孟梨识破,教训了一顿。
范叔渊被骂得目瞪口呆,丝毫不敢回嘴,爹娘和哥哥姊姊们从来都是疼爱他的,迁就着他的任性,只有这个三姊不一样,让他不由得另眼相看,再加上大人们怕他捣蛋,下人们怕被他恶整,只有三姊会认真陪他玩游戏,他自然喜欢上她了。
别看汪孟梨精明能干,那是自小被爹磨练出来的,其实她真正的个性爽朗直率,带有几分男孩子气,和任何人都能打成一片,小时候她还是个孩子王呢,时常带着邻居孩子一起,什么游戏都会玩,拜这所赐,她很轻易地捉住了小霸王的心。
汪孟梨和范如芸、范叔渊走得近的事,很快地传进父亲和嫡母耳里,头一次关注起这个不受宠的三女儿,把她叫上来一起用膳。
汪孟梨就是在等这个机会,那一天她力求表现,父亲和嫡母看到她说话条理清晰,有着官家小姐的沉稳大器,对她印象也变好了。
之后,汪孟梨会适时的送点小玩意给嫡母表达贴心,例如她最厉害的折纸,嫡母觉得她很特别,对她多了几分疼爱,汪孟梨的地位也跟着扶摇直上。
而下人们看到以往不受宠的三小姐变得那么受宠,也见风转舵巴结着她,除此之外,也有受过汪孟梨帮助,真心喜欢她的下人,不知不觉间,她逐渐在范府凝聚起人望。
这一切范如芳看在眼里可说是气得跳脚,同为庶出,她那庶姊得到好的亲事让她嫉妒,她煞费苦心才得到嫡母和二姊欢心,而今都被抢走了,连那个难缠的小霸王范叔渊也喜欢庶姊,让她相当不服气。
因此在这段日子里,范如芳曾多次想陷害汪孟梨,例如挑拨汪孟梨和范如芸的感情,栽赃她偷东西,还指称庶姊跌入池塘后好似变了个人,肯定是被妖魔鬼怪附身了,更请来道士作法想将她赶出范府。
不过汪孟梨可不是省油的灯,她一一化解危机,也证明了道士是在外招摇撞骗的神棍,让范如芳在父亲和嫡母面前失了脸面。
虽然范如芳的道行在汪孟梨眼里看来还不够高明,不过她的心够狠毒,害死了原主,所以汪孟梨对她依然不敢大意。
这时候,马车里早没有玩闹声了,范叔渊玩纸螳螂玩累了,趴在汪孟梨的大腿上睡着了,汪孟梨轻轻拍着他的背,真心把他当成自家小弟疼爱。
半个时辰后,马车一辆辆驶进了一座别院里,汪孟梨见到达目的地,唤醒腿上的小弟,“叔渊,到了,快起来。”
范叔渊睁开眼,前一刻还眯眯眼,听到“到了”这两个字,立刻兴奋的拉着三姊下马车,不忘带着他的纸螳螂。
汪孟梨被他拖着差点摔跤,幸好有香香拉住她,待站稳后,她抬起头望向眼前偌大的宅子,以及四周一片绿油油的绿地,感到心旷神怡。
这里是大姑爷程易的避暑别院,一旁是马场,现在正值七月,天气热了,大姑奶奶范如萍向娘家提议几个兄弟姊妹可以到别院避暑,还可以来看看马儿,本来嫡母也要一起来的,偏偏犯上头疼的老毛病,便没来了。
范如芳坐在最后一辆马车,是最后下车的,因为之前害汪孟梨不成反害己,这趟避暑之旅本来没她的分,是她去求兄长硬跟来的,一下车,她看到汪孟梨牵着范叔渊的手,把小霸王哄得服服贴贴,心里颇不是滋味。
她也想在小弟面前好好表现,便领着丫鬟走向小弟,挤出笑道:“小弟,这只纸螳螂做得真好……”
话没说完,范叔渊不客气的拿螳螂戳她手臂。“都是脂粉味,臭死了,不要靠近我!”
范如芳被扫了脸面,脸色难看,汪孟梨神情泰然,保持镇定没有笑,倒是香香受不了,躲在自家小姐背后窃笑。
这次范家的一干女眷几乎全到了,范家的大公子、二公子不放心,领着护卫陪同前来,也会一起住下。
不久,范如萍和夫婿接到下人禀报,前来迎接他们,让下人领着一行人到客房稍作休息,吃吃点心后再到马场来。
马场里饲养的都是精挑细选的好马,专门卖给达官贵胄,价格可高了,不只吃的饲料要最好的,平常更是好生将养着。
程易一边介绍他的马,一边领着他们往马场里走。
这时,他看到供客人休息的凉亭内坐着一位白衣公子,正在品着茶,一个小厮拿着扇子为那公子扇风,周遭还有带刀护卫,吃惊的呀了一声,然后看了眼汪孟梨,接着朝妻子挤眉弄眼的笑道:“我说还真巧哪,樊当家今天也来看马了。”
范如萍听夫婿这么说,也笑开了,“如茵,还真巧哪!”
范如芸意会了什么,也暧昧的朝汪孟梨眨眨眼。
“嗄?”汪孟梨不知所以,她刚才没有听到大姊夫提到樊当家这三个字。
与此同时,凉亭里的樊尔轩也发现他们,主动移步来打招呼,他俊雅不凡的容貌、玉树临风的风姿,就算是已经嫁人的范如萍和已订亲的范如芸也为之倾倒。
程易看到他走来了,热络的招呼道:“尔轩,你今天来得正好,我大舅子和小姨子他们都来了,这位是我的小姨子如茵,你们是第一次见面吧!”他特别指了汪孟梨介绍。
范如茵其实长得不差,有着张秀丽的瓜子脸,只是过去的她太瘦弱,又畏畏缩缩的,当然没人注意到她的容貌,现在汪孟梨吃得不错,加上抬头挺胸有自信,有了千金小姐的样子,怎么看都是个小美人。
樊尔轩意外会在此处碰上未婚妻,眼前的女子也算是个美人,他的心却波澜不兴,只扬起一贯客气有礼的微笑道:“三姑娘,在下樊尔轩。”
在樊尔轩从凉亭踏出来时,汪孟梨就瞠大眸子看着他,一颗心分外激昂雀跃的跳着,怕是在作梦,直到听见他自报姓名,她登时眼眶一热,蒙上一片雾气。
真的是他,是小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