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周紫芯紧绷的身子这才逐渐放松,抱着棉被,埋首其中的痛哭。
「呜呜—呜呜呜—」
她拼命的哭,倾泄她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委屈,但又怕给刚离去的男人听见而不敢哭得太大声,只能张嘴咬着被子低低呜咽。
即便爹爹过世,她也没哭得如此凄惨过。
从前,她是周府的大小姐,是弟妹的大姊,是周府所有人倚靠的支柱,就算她难过,很想和弟妹一样能够尽情的放声大哭,却由不得她。因为她还得扛起一家子的大小事务,包括爹爹的后事。
后来她查出爹爹的死,是二娘和她颇为信任的家仆所谋害时,她也没害怕退缩,而是坚强的和他们斗,扞卫爹爹遗留的家产。
她咬牙撑起这个家,即使辛苦,但有弟妹在身旁,她便甘之如饴,直到弟妹失踪了,她既要忙着和歹毒的二娘周旋,还要分神找寻弟妹,肩上的担子好重好重,但周府就剩她了,只有她能找回她最爱最亲的弟妹,她不相信他们会无故消失。
这一年来发生太多太多的事,爹爹被人毒杀、弟妹被掳,就算她后来着了二娘的道,身中奇毒,她也没哭,只恨自己没法保卫她的亲人。
然而现在,她却哭了,哭得不能自己,像是要将心里所有的苦一次哭尽。
她心里明白,楚天凛嫌弃她,巴不得甩了她,即便他刚才对她做出那样逾矩的事情,可她还是——不想离开他。
她中毒之后,昏迷了好一阵子,那时她一直身处在黑暗之中,听不到任何声音。她张着手,无助旁徨的摸索着,企图找寻出路,却只摸得一片黑。
那种恐惧及无措让她好害怕,直到有一日,她突然看到一束光。
她好高兴,拖着虚弱的脚步往那束光奔去,就怕它突然消失,只见那光圈愈来愈大,接着,她终于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张俊美的脸孔。
那人即是楚天凛。
那时的他,好温柔!黑眸温和的睇着她,嗓音小声而轻缓,就像是怕吓到她一样,柔声问她感觉如何?要不要吃些东西?
他喂她喝水、喂她吃药,在确定她体内的毒素完全消除之后,才唤来她失踪已久的弟妹,那时,她便认定他是个好人。
即便他有个人人惧怕的名号—「毒阎罗」,即便他一路来对她语气极差、冷脸以对,但她还是能感受到他默默的体贴。
他会在她累得无法再走下去时停住脚步,找处荫凉的地方休息,他口口声声说要她回去,却从没恶意将她抛下过,他老是凶她、吼她,但她总能在他眼里捕捉到一丝愧疚。
他或许是真的嫌她烦,却从不曾真正做出伤害她的事,直到方才。
她真的吓到了,尤其是她满脑子都在想自己是否真被陈大富给奸污时,他又突然对她做出一样的事,而且更直接、更——让她感到羞愤。
她把楚天凛当作恩人看待,即便有什么她不能承认的情愫正在滋长,她也不会让它冒出头,可她的心里却又情不自禁地隐隐期待着,期待他能回复成之前那个温柔喂她喝药的楚天凛——
或许是那份期待太过强烈,所以当他和其他男人一样贪图她的身体时,期盼全在那瞬间摔碎一地,她才会感到如此的难过及羞愤,甚至为此而放声大哭——
「周姑娘,我是翠儿,能进去吗?」
敲门声伴着翠儿的叫唤,让周紫芯蓦地止住了哭泣,她慌乱的抹去泪水,哑声说:「抱歉翠儿,我有些不舒服。有事?」
「我只是说几句话,不会打扰周姑娘休息。」
犹豫片刻,她才应声,「好吧!你等我一会。」
她坐起身,赶紧将残破的衣物脱下换上新的,才去为翠儿开门。
「找我有事?」
看着周紫芯脸上的泪痕,以为她是在难过昨晚给陈大富占了不少便宜,翠儿一脸愧疚,朝她慎重的一福身,「翠儿是来答谢周姑娘的,若不是周姑娘相救,翠儿昨夜肯定难逃魔爪。」
见状,她连忙扶起翠儿,「没事就好,干么特地来道谢——」她蓦地止住话,欲言又止。
翠儿凝视她红肿的双眸,知道她想问什么,轻声说:「周姑娘,你放心,陈大富谁也没得逞,咱们俩都没事。」
周紫芯怔了怔,拧眉看她,「怎么可能?陈大富可不是好打发的人,他怎可能会放过我?」
这回换翠儿欲言又止,最后,她牙一咬,豁出去似的说道:「昨夜你为了救我却反被陈大富给打昏,我怕得不得了,才想到去唤楚爷来帮忙,谁知楚爷竟早我一步出现,抓起陈大富便是一阵打,将陈大富打得不成人样,我怕会出事,连忙上前拉住他,那恶人才没被楚爷给活活打死。」
她刻意隐瞒了实情,没将陈大富被楚天凛斩落一只手的事说出。
「你是说——是楚天凛救了我?」
「是。楚爷狠狠的教训了陈大富一顿,依我看,他应该好一阵子无法作恶。」见她神情恍惚的不知在想什么,翠儿顿了一会,才忧心的说:「周姑娘,刚刚这些话我本是不能说的,你知道就好,可别跟楚爷说是我告诉你的。」
「为什么?」周紫芯不解。
翠儿摇头,「我也不晓得,是楚爷这么吩咐的,他只让我来向你说你的清白无虞,却不准我告诉你是他救了你——楚爷真是个怪人,明明关心周姑娘,却又装成不在意,就说他留宿流凤阁那几夜吧,明明担心你守在门外睡着会着凉,却不肯直截了当的和你说,而是偷偷摸摸的将你抱回隔壁房去休息——」
她自顾自的说着,完全没发现周紫芯的脸上,已是满满的错愕。
离开了明月阁,楚天凛心情烦躁,耳边彷佛还能听见那女人压抑的哭声,忍不住低咒几句,直往流凤阁走去。
鸡啼骤响,一夜无眠加上此时的欲望高亢,让他脸色奇臭无比,也不管屋里人是否还睡着,他手一扬,才想叩门,房门却自行敞开,门旁倚着柔若无骨的苏凤仙。
「爷,怎起得这般早?」美眸滴溜溜的,风情万种的睨着他。
「你倒也起得早。」他直接步入内厅,拿起搁在几上的白瓷壶倒了杯隔夜的冷茶,连饮两杯,还想再倒时,却被苏凤仙探来的玉手给制止住。
「爷,这茶是昨夜剩的,你怎能喝这玩意,我去唤青青起来,重新为你泡一壶——」她转身,就要去唤她的贴身婢女。
他拉住她,「免了,我只是来向你问件事,问完便离开。」
「喔?」苏凤仙微扬眉,揽着他的颈项,直接坐上他的腿,几乎半裸的酥胸贴附着他的胸膛,「楚爷要问凤仙何事?」
「据我所知,陈大富昨夜是待在你的流凤阁,怎么事后却会来到明月阁?」他淡淡的问。
「陈大爷?是啊!他昨夜是待在我这,可大约三更时便离开了。发生什么事了吗?」她不解的凝着他。
「昨夜周紫芯差点让陈大富给玷污了。」
「什么」她一脸诧异的惊呼出声,「那——那周姑娘还好吗?陈大爷怎会这么糊涂——」
看着她佯装成不知情的模样,楚天凛眯着眼,审视她妆容精致的脸蛋。「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什么真不知假不知的?凤仙不懂。」螓首靠在他宽厚的肩头,香唇在他喉间轻磨。
对于她的装傻,楚天凛也不在意,而是直接明讲。
「明月阁在流凤阁与清风阁的后方,既是常来飘香楼的常客,岂会不知大门在哪?除非有人刻意引陈大富来明月阁——」他意有所指的深凝着她。
抚弄他胸膛的纤手一僵,苏凤仙抬起头来看他,「爷这话是在质疑凤仙?我为何要做这种事!」
楚天凛没答话的盯着她,直到她心虚似的微敛眼眸。
「为何做这样的事,你最清楚。」放下她,他站起身冷冷道:「听好,要是再有下次,我不会放过你。」
毕竟凤仙跟了他一年多,也帮了他不少,所以她做错事,他也会给她一个自新的机会,除非她自己不把握。
苏凤仙一愣,沉下俏脸。对于她的挑逗,他无动于衷,反而一心一意的护着周紫芯,甚至对她提出警告,这让她再也沉不住气,双拳紧握,冷声就问:「为什么?」
她刻意对他冷淡、刻意疏远他,为的就是想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重要性,睽违数日未见,他好不容易来了,但不是向她赔不是,而是来警告她别动另一个女人,这教她情何以堪?
楚天凛冷然的看向她。
「你不是嫌她烦?嫌她缠人?那么现在我为你解决一个麻烦,有何不好?只要周紫芯跟了陈大富,这么一来,你就能回复自由自在、回复成那个不为任何女人牵挂的楚天凛了不是」
她好恨!恨自己低贱的出身。
谁不想做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谁愿意在青楼里当个以色侍人的妓女?她贵为飘香楼的花魁又如何,说穿了,也不过是阶级比人高一点的妓女罢了!
就因为她是残花败柳,所以那些男人见异思迁,有了新人忘旧人,就因为她是妓女,所以她明白自己配不上楚天凛,只求在他身旁待着,当他的解语花。
她一直安份的扮演着自己该有的角色,甘心当楚天凛的红粉知己,要不是突然冒出个周紫芯,让楚天凛变了,她也不会起了恶念。
没错,陈大富是她故意引到明月阁的,她本想将他送到周紫芯房里,让他玷污她,让周紫芯和她一样成了残花败柳,这样一来,她们便没有分别,楚天凛或许就会因此而疏远周紫芯。
没料到陈大富那只猪色欲薰心,见到稍有姿色的婢女便想霸王硬上弓,破坏了她的计谋!
「她是烦人没错,但你也不能这么做,要赶她,我自有办法,不需你插手。」接着,楚天凛神情有丝古怪的又道:「还有,我并没有为谁牵挂,你多心了!」
他怎么可能会牵挂那被他视为麻烦的周紫芯?这是不可能的事——
蓦地,脑中又回荡起那一声声凄然的低闷啜泣,他心口一抽,突然不那么确定了。
「没为谁牵挂?」苏凤仙勾起红唇,嘲讽的问:「既然没有,为何你留宿流凤阁的那十天,夜夜将守在门外的周紫芯抱回房里,次日一早,又趁她未醒前将她抱回流凤阁?又为什么那十日来,你连一次都没碰过我?你分明就是在意那个女人!」
她本不晓得这些事,这事还是青青之后告诉她的。
不论他承不承认,她都认定这男人是在意周紫芯的,只是他不愿面对罢了!
俊颜闪过一丝尴尬,他没想到他的行径竟会让人发现,顿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凤仙说的全是事实,而他为何会做这种蠢事?他自己也不晓得。
他只知道,他夜里睡不着,满脑子想的全是像雕像般守在门外的周紫芯,恼她的固执、气她的倔强,却又无法克制自己不去在意她是否会累倒——
他总在所有人都入睡后,偷偷摸摸的溜出房间,点了周紫芯的昏穴,避免她中途醒来,然后再将她送回鸨娘为她准备的房间,让她能睡得安稳,在隔日大伙起来走动之前,又将她偷偷运回房门外。
为何这么做,他至少还能说服自己,他只是要将那个固执的姑娘赶出脑海,还他一夜好眠,至于不碰凤仙——
这一点,他也想不透。
他是正常的男人,当然有肉体上的需求,再加上他之前不小心碰了周紫芯,害他产生一些不该有的幻想,变得古怪万分。
他以为自己是太久没碰女人,所以一入扬州便到飘香楼找凤仙,想消消连日累积的欲火,没想到——他总在最后一刻想起周紫芯的脸,使得他一次又一次的临阵脱逃。
不要说凤仙会感到怨怼了,连他自己都感到汗颜。
他究竟是怎么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