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青岚那头是怎么与严知恩说的,他不清楚,也没问,总之,事情是让他给压了下来,维持着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尽管底下,是无法自欺的暗潮汹涌。
直到成婚的前一晚,总算等来严知恩。
他知道他会来,也一直都在等着,能忍至这一刻,还真沉得住气。
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门外,问了句:“你当真要娶她——”
“这事,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是,你是说过。”是他错估了。
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你这人,一辈子都摆着清高无私的圣人姿态,衬托旁人的卑劣浊秽,我早该料到的。”
严君离敛容,音律微沉。“你做事太不择手段,不为别人留余地,更不为自己留退路,终有一日,会尝到苦果。”
在这件事上头,做错事的人是他,自己不曾指责过一句,那已经是他最底限的宽容,他不可能永远无底限地放任他。
会教训他了?
“我还以为你真的没脾气,能容忍尚未过门,未婚妻便让你丢尽颜面、绿云——”
“小恩!”严君离沉声一喝。“我欠你的,大可冲着我来,何必牵连无辜?”
“无辜?”他嗤笑。这个人,怎么活到这把年纪了还如此纯真?“我迫她了吗?这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同情她,但是享乐快活她一样也没少得——”
啪!
一掌挥去,阻了话尾,他怔然止声。
“读了多年圣贤书,就教会你一嘴刻薄?为什么我会把你教成这样?”女子清誉,岂容拿来说嘴?
“……少用一副老子口吻训人,我不是你儿子。”他闷声吐出。
严君离垂下肩,一瞬间深沉倦意袭上心房。“我什么也不是,说的话又何足轻重?是我一厢情愿,还妄想能重拾往日情谊。”
严知恩掀掀唇,又紧抿,最终仍是选择沉默。
“你……我再问最后一次,你当真非娶她不可?”
严君离叹气。“过去,是我太纵容你了,我早该让你明白,这世上不是任何事情都能尽遂你意。”
他点点头。“算你狠,我愿赌服输!”一转身,出了品竹轩。
“小恩!”严君离追上前,迟疑了片刻,仍是问出口:“你对青岚,可有几分真心?”
“真心?”他回眸,笑中竟有几分苍凉。“最真的心意,永远是藏在灵魂最深处,因为太脆弱,一碰就疼,所以永不教谁触着,只能留待午夜梦回,独自面对。这种心情,你一生也不会懂。”
最真的心意,是藏在灵魂深处,这种心情,你一生也不会懂——
今日,是严君离的大喜之日,一整日他却显得心神不宁,想起前一日,严知恩临去前那番话、那一记幽凉眼神,心绪便莫名地浮动。
尤其,整日来都不见那人身影,直至婚礼结束,都没见他出现。
神思不定地将袁青岚迎娶进门,夜里,进了新房,面对一生一回的洞房花烛,又是另一番煎熬心情。
揭了喜帕,只能相顾无言,任窘然沉寂蔓延在两人之间。
“你——”他清清嗓,一开口便察觉她绷紧了身子,更显惊慌。
她的心事,他懂得。
以往,若在未发生那些事前,他们或许还能试着为这桩婚姻努力看看,如今知她一颗心全系在严知恩身上,他又怎还能若无其事与她成为夫妻?
成亲,是权宜之计,为替她解困,不致牺牲在他与小恩的意气之争里。
他终究是个男人,没那般宽大襟怀,身心皆不属他的女人,他不逼迫,亦无须屈就。
退开一步,他温声道:“忙了一日,你也累了,早点歇着,我还要去书房看一会儿书。”
这是给彼此一个不难看的下台阶,他今晚不会再进这间房与她共枕,不只今晚,往后的每一夜也不会,他与她都心知肚明。
将寝房让与她,心忖这一身喜服太显目,打算绕往逸竹轩更衣,在那儿睡上一宿。
如今闹到这步田地,小恩是不可能再回来了,横竖地方空着也是空着。
才出了品竹轩,行经园子,便见前方水池畔,月下独酌的身影。
他还以为,往后如非必要,那人是不会再进观竹院来,谁知整日不见人影,竟是窝在这儿。
严君离更换行进路线,改朝他走去。
地上已零零落落搁了六、七个空坛,甫靠近便觉浓浓酒气扑鼻而来。
是今朝醉。
小恩十三岁时与他一同酿制的,一直藏于府中酒窖。
那时一共酿了十坛,记得对方说过,找一日要一口气喝光它。
“哪日?”
“不是大喜就是大悲的那一日吧!”小恩不甚在意地回了句。
他是喝了多久?莫不是在这儿窝了一整日,喝他口中这大喜大悲的今朝醉?!
严君离轻巧地上前,压下他凑向唇际的酒坛。他回眸,醺醉的黑瞳一时聚不了焦,恍惚片刻才认了出来,将酒坛递去。
“要喝吗?”
“酒色穿肠,不宜放纵。”
“又不是日日如此。”酒气蚀了嗓,让那音色听来略比往常哑了几分,思考也缓慢起来,连说话都是轻缓慵懒。
“今日,不正是你大喜?合该是开坛日。亲爱的……“哥哥”。”
严君离沉默着没接腔,一时难辨话中是否有嘲弄意味。
他也不在意,收回手又继续喝,喃喃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下一句呢?怎么想不起来……”
明日愁来明日愁。
严君离无声叹息,为了不让他狂饮伤身,只得接过酒坛,意思意思陪他喝上两口。
严知恩见状,微微扬唇,要再取来脚边未开封的酒坛,被人单手制止。“这酒可不是你一个人的。”
“现在连酒都要跟我算得清清楚楚了……”他喃喃道。“是啊,成了亲,自是一心向着妻子,凡事都得万般计较,再无我容身之处了。”
“你这是赌气之言,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我不会这么对你。”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当初,我也坚信你不会这么对我,但你就是做了,我才伤势初愈,你就迫不及待把我撵得远远的……”思及此,彷佛又回到那一日,胸口被血淋淋划开,疼痛不已。
“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感受吗?很痛!被你遗弃的痛,远比任严世涛划下的那一刀更痛!比起他,你更狠三分!”
“那是——”
“为我好?想保护我不再受到你爹毒手?”他撇撇唇,代为接口。“这种话,骗骗外人就好,别人不懂你,我是谁?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严知恩还会不懂吗?你一个眼神,我就看透你了!你是真的觉得烦扰、想甩开我,巴不得今生不再相见,即便没有发生那件事,你早晚还是会这么做!”
“……”严君离大为错愕,哑了声,反驳之言到了喉间,一个字也吐不出。
“那晚,我问过你,我问你后不后悔!如果这三年间、甚至是那当下,你曾有一丝丝悔意,我其实想什么都算了,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但你没有!你根本没打算让我回来,你是铁了心不要我!
“是谁信誓旦旦,说永远有我一席之地?就那么三言两语,你便再也容不下我,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必须得到这样的对待?知道我为何不再听你只字词组吗?就因为你的承诺真的低廉无比!
“有时我都觉得,自己像你一时兴之所至养的一条狗,喜爱时可以极其娇宠,不要了也能舍得毫不拖泥带水。要,是你作的决定;不要,也是你说了算,谁来问过我要不要、想不想?人人尽要我知君恩、感君恩,就像你为我取的这个名,每听人喊一次,都在提醒我,要知恩图报、不可以不知好歹,那么——亲爱的哥哥,请你告诉我,我该知什么恩?图什么报?”
“我没——”
严知恩压根儿也没想理会他想说什么,径自说着自己要说的,取过搁置一旁的木盒,每说一句,便取出一物往水里丢。“我也可以选择不要,这么廉价的心意,我何必稀罕?”
“小恩——”来不及阻止,一抹澄光自指间流逝,没入水面。
那是!他的长命金锁。
“所谓的长命百岁,不过是你为了掩饰窃我三十年寿的心虚与愧疚感。严世涛将我当药人养着,以便日后为你所用,你是自觉亏欠,加倍补偿我,无尽宠爱,好让自己良心能安。这一切我不是不知,只是选择不说破。”
木盒里的物品,每一样都是从小到大严君离送给他的,他眼也不眨,面无表情地一样样扔弃,直到指尖碰上木盒里最后一物,动作停滞了会儿。
这枝胎毛笔,是严君离最珍视之物,曾经是属于他身上的一部分,母亲为他保留了下来,世上绝无仅有。
他珍藏了多年,在严知恩学会写他的名字后,送给了他。
有一年,两人闹龃龉,原是一些小事,偏生谁都拉不下身段,这一斗气,越发不可收拾,严知恩一怒之下将这枝胎毛笔给折毁了。
此举大大伤了他,难受得数天没开口说话,严知恩被奶娘训了几回,也硬气地不肯开口道歉。
直到后来,严君离告诉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娘在我未满周岁时就离开我了,只来得及为我做上这么一件事,你知道它对我的意义吗?”
他将最珍惜之物送了出去,却没得到同等的珍视。
自己是直到那时才松口坦承,那枝胎毛笔还好好地收着,那是故意气他的。
见他垂眸默默瞧着,知他是想起了这段往事。
“这一回,是真的。”关上木盒,松开手,连盒带笔一同往池底沉去。
严君离心房一痛,别开目光,没费事去抢救。
送出去的东西,就是别人的,对方要怎么处置,无他干预的余地。
凡是他给的,一样不留。他心知肚明,小恩这回是当真的,用这种方式在向他宣告,从此与他切割,恩断义绝。
严知恩望着空空如也的掌心,这下,当真是两袖清风,无挂无念了——他蓦地一倾身,朝严君离欺去,对方没防备,受不住扑上来的力道,朝柔软草地间跌去。
“小——”
没给人开口的机会,便重重往唇上压去。
那不是吻,他咬着对方唇瓣,像要宣泄什么,咬得唇破血流,浓浓的血腥气味在彼此贴合的唇齿间泛开。
他痛,也要教对方知晓,他有多痛。
严君离懂得。
没挣扎,由着他去。
那骄性,是他宠出来的;那怨恨,也是他欠下的,活该要受。
见他逆来顺受,不抗不争,严知恩更怒,一把扯开他襟口,不愿见他那一身刺目又刺心的红,恨恨地、没留情地再往他颈项袭击,小兽般野蛮啃咬,非要弄得别人也一身伤。
严君离闭眼,不忍见他一身的狂乱伤痛。
严知恩忽地一顿,没再施力,也没有移动,只是压在他身上,脸埋在肩颈,良久、良久——
他感受到,那压在上头的身躯微弱的轻颤、喷洒在颈上似有若无的吐息、以及——淡淡的湿意。
他心一痛,再野蛮的啃咬,都不及滑落颈上,那颗温热烫人的湿意。
“小恩——”他张臂,正欲将人纳入怀间,只可惜,对方已经不愿再听他一言半语,一使劲,由他身上翻坐而起,措手不及地将脸庞往水面压去。
严君离一惊,跟着坐起。
等了好一会儿,没见他有下一步动作,他心下也慌了,伸手要将人拉起,对方却置之不理,不为所动。
“小恩!”对方是自小习武的,那时只是想,习武能强健体魄,别像自己这般体弱多病,他若是坚决卯上,自己根本拿他没办法。
“小恩,有话好好说,不要这个样子——”拉不动他,严君离又惊又急,正思虑着是不是要开口喊人来时,对方却在即将用尽最后一口气的当口仰起脸,往后一倒,胸口急遽起伏,紧闭着眼动也不动,两颗清透的水珠自眼角滑落,不知是池水抑或……其他。
“你赢了……我心没有你狠,斗不过你,只能……愿赌服输,我愿赌……服输……”他喃喃地,似有若无地低语。
“但是严君离,你最好记住,是你先不要我的,那么从今而后,我便要做我自己想做的事,不再受人摆布。”他坐起身,再睁开眼时,深瞳只剩一片凉寂。
舍尽一切后,再也没什么好顾忌。
以无搏有,怎么样都不吃亏,最糟,也不过就如此了。
他撑起身子,酒意使得脚下仍有些许虚浮,咬牙撑过一阵晕眩,回眸漠然道:“大喜之夜,还是快些回去陪陪新娘子吧,免得她耐不住寂寞,半夜爬到我身上来,我可不是什么柳下惠,不兴坐怀不乱那一套。”
对方走远了,严君离却呆坐原地,望着远去的身影,久久无法移动。
“我……没有赢。”恍恍惚惚,对着悄寂的夜低喃。
对象是你,怎舍得赢,任你去伤、去痛?
不过……这样也好。
尽管一时不被谅解,但是时日久了,再深的伤与痛,在往后回想起来,终能一笑泯恩仇。
“你说得对……”最真的心意,永远是藏在他人看不见、灵魂的最深处。
咽下喉间淡淡的酸楚,将纠葛如潮的思绪,再一次压回心灵深处。
这样……便好。
严君离病了。
吹了一夜冷风,隔日便发起高烧来,一连数日的昏睡不醒。
他总是听见,那人在他耳边说——
“最真的心意,是藏在灵魂深处。”
那样的清冷忧伤。
“你不会懂……”他说。
我懂!小恩,真的懂。
“严世涛将我当药人养着,以便日后为你所用;你是自觉亏欠,加倍补偿我,无尽宠爱,好让自己良心能安——”
你是这样以为的吗?把我对你每一分的好,都当成是弥补父亲所造的孽?
或许有部分是的,但绝大部分,是我发自真心的喜爱,所以那一年、那一年我才会——
胸口急遽痛缩,无法喘息,那年的一切犹深深刻印在脑海,不曾淡忘。
父亲是有预谋的,早年大夫诊出他先天不足,七月便自娘胎产出,虽惊险保住一条小命,也难说这些不甚健全的身体脏器,哪一部分会先衰竭,但无论哪一个,他终必是活不成。
于是,父亲千挑万选,由人口贩子那儿千挑万选,选中了根骨奇佳、八字命数与他相合的小恩。
尚未遇上他的那两年,日日以奇珍药物养着,不为关怀珍爱,而是得养好那具身子,不容有丝毫缺失,在父亲眼里,那不过就是一具养着儿子器官的皮囊,甚至连人都不是。
因此,孩子该有的宠爱,小恩从未受过,每日饮药养身、吃那食之无味的药膳,直到——他给了人生第一抹甜。
他永远忘不了,那张小脸上的惊奇欢喜,抓着他的指含吮的贪恋模样。后来懂了,每每思起孩子当时的表情,心总是疼痛不舍。
三年前,他开始产生胸闷疼痛的情形,父亲忧虑终将如大夫所言那般,竟先下手为强,在这具身子耗竭加遽前,对小恩下手。
那自胸口划下血淋淋的一刀,是为他挨的。
他只庆幸,那时麻沸散尚未完全夺去神识,大夫怕他孱弱的身子承受不住,不敢大量使用,只能一点一点地增加剂量,慢慢测试,半昏半醒间,耳边所听所闻,让他惊觉到父亲的意图。
他知道,自己不能让逐渐涌来的黑暗夺去意识,否则这一昏睡,再醒来时,世上将再无严知恩。
他拼命地挣扎,与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抗争,想喊叫、想醒来、想救他的小恩——
只要片刻就好,片刻工夫就够了!
后来,他真的睁开了眼,用尽一生的气力,大汗淋漓地翻过身,抬掌护住身畔那人心口,血染了他一掌,他心胆俱碎、恐惧得难以成言。
他们——真打算活生生挖出小恩的器物!
“我与他——同生共死。世间无他,我绝不独活。”
说完这句话,他挨不住药力,昏睡而去。
再次醒来,他多庆幸还能再见到那个人。父亲终究是把他的话听进去,及时收手了,但是那一次,真的是把他给吓得魂不附体,这种事不能再有下一回,父亲没什么做不出来的,而小恩不会每回都有那种运气,屡屡与死亡擦身而过。
他太自信,以为凭一己之力护得了他,可是十岁那年没有,十七岁那年也没有,同处一个屋檐下,父亲有太多机会下手,千防万防,终是防不胜防。
小恩足足养了半年伤,那半年,他亲自照料、亲自换药,每每看着那道伤,总是会想起那血淋淋的可怖画面,小恩不是傻瓜,心里应是知情,却什么也没说。
那半年,他倍觉羞惭、自责、愧悔……太多的情绪,不知如何面对小恩,目光回避着,共处时总是相顾无言,气氛僵凝。
等到后来,他发现时,小恩已不再看他,能说的话愈来愈少。到最后,只剩无言。
他从不曾探问对方是否怀恨在心,几乎命丧于此,谁能无怨?
于是,待伤势初愈,他便亲自收拾行囊,要小恩离开。
这般决绝,早做好心理准备,这一生是要让人怨恨至死。
他不在乎对方会有多恨他,只要离开严府这深潭虎穴,好好过日子,再别与他扯上关系,就好。
尽管,放他离去后,夜夜痛楚难息,无法安眠。
尽管,时时徘徊于无人寝房,遥念着对方是否安好。
尽管、尽管如此,也永不说出口——
“舍下你,心如刀割,你可知晓?”
再次醒来,一身热汗,胸口纠扯的疼痛犹未止息,枕畔湿了一片,分不清是汗是泪。
嗓子干哑,他坐起身,正想唤人拧条热巾子来擦擦汗,门外传来轻细的对话声——
“还是没醒来?”
“没呢,都三天了,一直发梦盗汗、喃喃呓语,神志不清的。”
“他都说了什么?”
“……听不清楚,就一些含糊的梦话,我是担心再这样下去,他身子怎么受得住?”
“让人随时备着清淡的百合莲子粥,醒来时喂他吃点。”
“好……你不多留一会儿?你每日来问问情况就走,也不进房去看看他,好歹他也疼了你这么多年……”
认出门外是严知恩与袁青岚,他连忙在对方离去前,扬声喊道:“是小恩吗?进来。”
外头安静了会儿,房门才被推开,严知恩迈步进房,也没上前,远远望上一眼,声音不冷不热。“你醒了?”
“嗯。你来很多回了吗?”听青岚的意思,像是每日都来。
“没事就好。”对方没正面回答,确认他已清醒,转身便要离去。
严君离没出声留他,心知目前这样对彼此都好。
偏开头,内心惆怅的,不只是他。袁青岚依恋的目光追随着,神魂几乎要随他而去,对上丈夫审视的目光,这才有些心虚地移开。
“我、我送送小叔——”
“青岚。”他沉沉一喊,向来温润的容色难得展现一丝凌厉。“观竹院他自小待到大,算是半个主人,用不着你送。”
“……”丈夫明明没说什么,却令袁青岚莫名心惊。
“我就把话说白了,过去的事我不追究,并不代表未来我就会放任。你既已是严夫人,也知喊他一声小叔,那么就请守牢分际,莫做出格之事,自误误人,听懂了吗?”
他不是瞎子,不会没看见她的痴眷难舍,视线从头至尾舍不得自小恩身上移开,但是事已至此,她既已做下取舍,就该认清局势,好好把孩子生下来,那才是最重要的,再要纠缠不清,不仅仅是污了他的脸面、脏臭了自身名节,也会毁了小恩,这是他绝不愿见到的结果。
“我、我没……不会……”
“不会就好。我只是提醒,你不必如此惊慌。”淡淡说完,他往后仰靠床帏,疲倦地垂下眼。“我饿了,去吩咐厨子备碗百合莲子粥。”
“……好。”袁青岚悄悄觑了眼那张看似平和、却略显清冷疏离的面容,终究仍是什么也没说,默默退出房外。
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明白,这矜贵儒雅的贵公子,看似性情温润可亲,事实上,那全是表面。
他其实……不是谁都能亲近的,温和待人,并不代表谁都能走进他心底。
他宽厚、仁善,却不是没有脾性,他有他的原则、底限,不容冒犯。
那番话——是他的底限,也是警告,一旦触犯,他——不能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