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可航不知道自己昨晚怎么敢跟她暗恋多年的男人那样说话。
然而,她气鼓著脸跑出浴室后,却在外头暗自窃喜不已,因为比起先前的相敬如宾,那样的互动也算有所进展。
尤其是,她没想过黎础渊会和她说上那么多话,即便他说的那些内容不是让她气恼,就是让她羞窘,但比起相对无言,总是一个好的开始。
而她以为,昨晚的“好的开始”会一直持续,但她的“以为”,却也只是昙花一现。
方才,当她走进诊间,撞见郝曼丽坐在他大腿上时,她震惊之余,也只能自嘲自己的“自作多情”。
她从来都不知道,他的情人,竟然是护理长郝曼丽。若不是看见她坐在他的腿上,两人动作亲腻,她怎么样也想不到,她这个合法妻子和他的情妇,竟都和他待在同一个工作场合。而身为他正牌老婆的她,还得在每天上班时间面对他的情妇,这是多么有趣的事啊。
很显然的,郝曼丽应该还不知道她就是他的妻子,毕竟当初结婚时,婚宴上他们并未邀请康生的医护同事,她是为了不想她院长儿媳的身份曝光,至于他是为了什么,她不得而知。但此刻想来,也许他也不想让郝曼丽知道,她就是他结婚的对象。
他当真是个擅于流连花丛的男人,妻子和情妇都共处一室了,他竟还能面不改色,继续和他的情妇调笑。
“这样舒服点了吗?”郝曼丽坐在黎础渊的大腿上,两手按压著他的太阳穴。
“嗯……”男人眯著长眸,舒爽地应了声,看来,他很满意她的手劲。
“渊,人家还以为你不理人家了呢。”郝曼丽那纤纤玉指,带著挑逗地戳著他白袍下的胸膛。
人家?怎么他的情妇也爱用“人家”?
在诊间里,来回内诊室和超音波室的陈可航,做著休诊前的收拾工作。她应该专注自己的事情就好,但耳朵仍是不由自主地接收了他们的对话。她略偏面容,偷觑著那对男女。
只见男的一把抓住女人在他胸膛上作怪的手指,送到嘴边吻了吻。“怎么会不理你?”
“你昨晚那么生气的离开我家,我以为你不要我了。”郝曼丽噘嘴,说得好委屈。
“气消了就好了。”黎础渊松开她的手指,淡淡开口。
“所以现在不气了?”郝曼丽睁著一双有著卷翘长睫的大眼,流露出企盼的眼神。
他捏捏她鼻尖。“不气了。”
“那今晚,去我那里吗?”郝曼丽双手搭上他宽肩。
“当然,不然我还能去哪里?”他微微扯唇。
“还能回你家啊,反正你家里还有个娇滴滴的新婚妻子在等著你。”酸酸的语气。
“哪有你娇?!”他不在乎他的妻就在现场,轻捏住郝曼丽的下巴,吻了吻她的红唇。“这么爱吃醋,嗯?”
“那是因为人家在乎你嘛。”她贴上他胸膛。
“在乎我就要听话,以后在康生,不要随便走入我的工作领域。不是跟你提过了,要继续在一起,就得低调。你这样大方走进我的诊间,外面那些护士怎么想?何况,我现在已经结婚了。”他抚了抚郝曼丽那头大波浪,视线随意一抬,看见他的妻子仍静静做著自己的事,像没将他和曼丽的一切看进眼底似的。
他该高兴他的妻子如此体贴,从不粘他、不找他兴师问罪吗?还是该恼怒他的妻子不在乎他正搂著别的女人?
陈可航铺著新垃圾袋的双手一顿,咀嚼著他们的对话。
原来,昨晚他的反常是因为他和郝曼丽吵了架,他心烦之下才想起可以回家,然后又“顺便”和她这个妻子聊上几句。
就只是这样而已?她还以为……
“我还不乖吗?自从跟你在一起之后,为了怕人家说我有你这个靠山,恃宠而骄,我不敢排你的门诊,也不敢在大家面前跟你有太多互动。但其实谁不知道我们在一起啊,大家私底下常在谈我们的事,你以为那些人都没眼睛,看不出来我们的关系吗?”
“大家都知道我们的关系,那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我是已婚身份,在你家你想怎么样我都随你,但这里是康生,我们不能太接近,否则我爸要是看出了什么端倪,我可是拿不到院长这个位置。”黎础渊面色略沉,正经的口吻。
人都有志向,谁没有呢?他的亲生父母给他一个私生子的身份,被嘲弄过、被轻视过的他,早立志要成为不凡的人物。只要有了崇高的地位,谁还能笑他?只要有了不凡的身份,他想要的全都能轻易入手。这个世界什么都是假的,只有身份地位,才能让他感到踏实。
他都已用他的婚姻作为交换条件了,这个时候,不容节外生枝。
“院长、院长、院长,你眼里就只有院长。难道除了院长,没有什么能让你费心追逐的吗?”郝曼丽嘴儿一噘,食指戳著他胸膛。
“你想听什么?爱情吗?”他墨深的黑眸微眯,语声转冷。女人!
“我、我只是好奇嘛。”见他脸色一变,郝曼丽摆出柔软姿态,双手滑入他白袍下,轻抚著。
“我们现在这样很好,你不必有疑问,要是觉得我不可靠,我也不会勉强你继续。在一起就是要快乐,你若不快乐,随时可以--”
“我哪有不快乐?跟你在一起,当然快乐。你不要我问,我以后不好奇就是了嘛。”郝曼丽识趣地不再追问。
始终静静做著收拾工作的陈可航,听见男人的无情,她侧过面容,若有所思地盯著他。
这个男人……她的丈夫,怎么能这么无情?他对她没有感情,那他的无情还显得情有可原。但他对郝曼丽,那是他的情人,他怎么也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这样才乖。起来吧,你先回去,我等等就过去。”黎础渊轻推了下还坐在他腿上的女人。
“又要送你太太回去?”郝曼丽不以为然地开口:“怎么她就不能自己回家,非要你送呢?还有她到底在哪里上班,怎么下班时间和你一样?”
“别问这么多,快回去吧。”他弯身移动鼠标,关了电脑,抬起面庞时,看见他的妻子正直勾勾看著他,表情有著责难。
是了,他的妻子用她的眼神责难他。是为了什么?因为他当她的面和曼丽太过亲密吗?
“回去就回去嘛。”郝曼丽转过身体,看见了陈可航,突然想起什么,她唤了声:“可航。”
“嗯?”陈可航将视线缓缓移到她面容上。这张脸的主人,可是她的情敌!她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面对自己的情敌。
“你应该不会把我和黎医师的事说出去吧?!”郝曼丽神情无辜,眼神却很耐人寻味。
陈可航何尝看不出她无事表情下隐藏的真实情绪,她唇一弯,微笑开口:“这是黎医师和阿长的私事,我有什么资格谈论?”
“那就好。”真可惜,如果能将自己仍和黎础渊在一起的事情传开来,或者能让他的新婚妻子知道她的存在。郝曼丽叹了口气,转身走出去。
陈可航看著诊间的门被重新关上,她慢慢偏过面容,看著她的丈夫,而她的丈夫也正看著她。
这是黎医师和阿长的私事,我有什么资格谈论?
方才,他的妻子这样对他的情妇说。
她当真认为自己没有资格谈论他和曼丽吗?她可是他的妻,她不是应该对他表达她的愤怒与不满吗?她怎么能一副无所谓他与谁在一块的态度?
他不懂他的妻,而他的妻同样也不懂他。
她真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为何非得拿到康生院长一位?就算院长一职最后落在别人手上,他的工作应该也是和目前一样,看诊、接生、开刀等等,不会有所不同吧?!难到他成了院长,就不用看诊、接生了?
就为了院长这个位置,他可以用婚姻作为条件,他可以那样无视郝曼丽对他的情感?
“都收好了吗?好了就走吧。”看了她好半晌,黎础渊淡淡开口。
她提起一包垃圾,往诊间门口走去,在经过他身前时,她抬眸睨著他。“老实说,我也很想知道--除了‘康生院长’这个身份能让你费心追求外,还有什么是你想追求的?你的人生,就是‘康生院长’?”语落,她也不等他回应,直接将视线调开,往门口走去。
闻言,黎础渊楞怔在原地。
他的人生,真就只是为了一个院长的位置?
“爸?怎么来了?”一踏进自家的发型工作室,见到公公黎春柏时,陈可航睁大了眼。
“这里有两个爸,你在叫哪一个呀?”正在帮黎春柏的头发做最后修饰的陈鸿新,暂停了手中工作,他抬起面庞,看著婚后难得回家一趟的女儿。
她面容微现腼腆,睐了自己的爸爸一眼。“爸--你明知道我问的是础渊的爸爸嘛。”
黎春柏笑出声:“我来给你爸修整门面。这么多年来,都是他在帮我整理我这颗头,我要是去到其他的发型屋啊,不管他们怎么设计,我就是不满意。”想起什么,他看了看门外。“础渊那小子没陪你一起回来?我不是让他陪你回来的吗?”
“他去停车。”她应了声后,狐疑地问:“是爸要他陪我回来的?”
“我和你爸约好了今天要过来剪头发,础渊他妈就吵著也要跟来,说要和你妈聊天,我就想,那干脆要础渊带你过来,大家可以一起去吃个饭。结果你妈也真客气,准备了一堆食材说要自己煮就好,所以础渊他妈现在正在里头帮你妈。”黎春柏从前头的镜子里看著她。“怎么,础渊没告诉你吗?我还要他常带你回来看看你爸妈,他可是你爸妈的女婿,不多来和岳父岳母互动,算什么女婿?”
她愣了下,淡笑道:“应该是有,他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我在忙,设听得很仔细。”
星期日,康生休诊,当然产科会有临时状况,但都有医师轮流值班。黎础渊也不例外,他得轮值假日班,而基本上他要是没排上假日的值班,都会待在他情妇那里。
今天早上,当她以为他如同平时那样,会待在他情妇那里一整天时,他却踏进家门了。他说,他和他的岳父岳母还不熟,所以要带她回娘家走走。
她很纳闷他的主动,揣想著他究竟有何目的,却怎么也想不出来……现在听他父亲一说,她才知道他原来还是为了康生院长,所以才听从他父亲的话,带她回娘家走走吧?!
“可航。”身后忽然一道暖息逼近,她随即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拥住。
车停妥后,黎础渊一踏进妻子的娘家,便先给妻子一个大拥抱。无论私下如何相处,在人前,尤其是两家长辈面前,恩爱的戏码是一定得上演的。
思及此,他旋即又向两位长辈问好。
“有找到停车位吗?”陈鸿新看了一眼那一进门就抱住女儿的女婿,心中很是满意,看起来小俩口应该相处得还不错。
“我把车停在对面超市的停车场。”黎础渊松开那身体有些僵硬的妻子,抬眼看著岳父。
陈鸿新点点头,解开黎春柏身上的围巾,拿起毛巾轻拍去沾染的发屑,一面对著好友说:“本来啊,我还担心可航嫁给你们家础渊,不知道会不会幸福?毕竟两个人也没怎么交往就决定结婚。你说小时候就算玩在一起,又怎样呢?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不过现在看你们家础渊愿意带著可航回娘家来,两个人又亲亲密密的,我和可航她妈也能放心一点了。”
“础渊要是敢对可航不好,亏待了她,我这个当爸的,第一个不饶他!”黎春柏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拍整了衣物,目光犀利地看著儿子。
他知道他这个儿子不受拘束,也许是在被他收养前,那不健全的家庭导致他后来霸道又好强的个性,这些倒还可以接受,好歹也从医学系毕业了,算得上认真积极。只是他对感情的态度,就让他这个养父无法认同了。
身边的女友换了再换,一个比一个更大小姐个性,也没见他想要安定下来。都三十好几的男人了,还不懂得定性,流连花丛到底有什么好?找个好对象,然后成家立业,这才是男人该做的事。
他有野心,想要康生院长一位,他这个当养父的不是不能给,反正养的三个孩子当中,也只有他对院长一位有兴趣。他想要,他就给,只是他若不能找个女人结婚,好好把心定下来,他如何安心把康生交给他?
于是,他想了想,决定用院长这个位置换他的婚姻。他要一个崇高的身份,他给,但相对的,他也得付出--那就是走入婚姻。
这样近似交易的婚姻,他当然不会让自己的好友知道,若知道了,哪还敢把自己的女儿嫁给础渊?所以,把础渊盯紧就是他的责任了。
“不会啦,我看础渊对我们家可航很好,刚刚还抱了她,你不用担心啦。”陈鸿新收拾著剪刀和梳子。
“希望能像你说的这样。”黎春柏转过脸庞看著儿子。“础渊,你岳父这么信任你,你可别让大家失望,可航乖巧又善良,娶到她是你的福气。”
黎础渊扯唇一笑,那双大单眼皮的长眸微微眯起,尾端微扬的眼线,勾勒出性感,他笑得很俊。“爸说得是,可航的确乖巧又善良,娶到她是我的福气,我会好好待她,不辜负大家的期望。”说著说著,手掌一探,勾住身侧妻子的腰,就往自己身侧贴。
陈可航侧眸看了那再度搂住她的丈夫一眼,那在她腰侧的五指有些热度,也不知道是自己敏感,还是他的体温真的比较高的关系,她仿佛还能感觉到他指头的修长。
这样的亲密让她感到不自在,尤其还是在自己的爸爸和公公面前。于是,她伸出手心,贴上他放在她腰上的手掌,她五指一收,试著将他的指头从她腰上勾起。
而他看出了她的意图,手掌使了力,将她更往自己身上揽抱。
“别忘了,我们已经是夫妻,你是我的妻子,我拥抱你是很正常的事,你躲什么?”黎础渊忽然侧过面庞,菱形唇贴在她耳畔,低低说著,那姿态说有多暧昧就有多暧昧。“你该不会是忘记自己答应过我,在我家人面前,会扮演好一个妻子的角色?”
想起婚前两人的那次见面,她确实答应过他在外人面前,会扮演好一个妻子的角色。她淡淡垂眸,不挣扎了。
“可航,怎么了?”看出了两人间的古怪,黎出柏开口问了。
“咦?呃--”陈可航抬眸看了眼黎春柏,再看看身侧的丈夫。
“没事,在跟我闹瞥扭呢。”黎础渊代她回答,说话同时,他搁在她腰侧的大掌上下抚了抚她的腰身,看似亲匿。“有台手术,比预期的难缠了点,拖了些时间才回去接她。”
“可航,你也别这样,础渊忙,你就要多体谅。”陈鸿新责备起女儿。
“我……”她略觉委屈,却又什么都不能说,这婚姻是她自己想要的。
“爸,没事,她是怕晚回来,担误了大家的时间。”黎础渊再度开口,随即偏过面庞,深情地看著她,他长指勾住她发丝,塞到她耳后。“还跟我生气吗?”
陈可航看著近在咫尺的俊颜。那柔沉的语调,随绪的眼神,温柔的举止,在迷惑了她,明知他不过是在演戏,她心底仍希冀有那么一天,他会真心爱上她。
“欸欸,我看他们小俩口应该有话要说,咱们两只老的,就别在这里当电灯泡了。”陈鸿新拍了拍好友的肩。“走,我们进去泡茶,这里就让给他们。”
“喔,对,你不是说有什么人送你冠军茶?我今天一定要试试看。”黎春柏附和了声,目光转移到自己儿子脸上。“础渊,你那个头发会不会太长了点?反正你今天都来了,不如就让可航帮你修剪一下。”
“也对。础渊呐,就让可航帮你修一下,都是自己人,你也不用再花钱去给别人剪。”陈鸿新愉悦地看著好友。“走,我们进去泡茶,这里就让给他们。”
一直到那两道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陈可航依旧没有改变姿势,仍是立在原地不动。
黎础渊亦是不动,直到前头两道身影转进里边了,他才慢吞吞松开搁在她腰侧的手掌。“不是要帮我修头发?怎么还站著发呆?”他侧过面庞看她。“不过,我有个疑问|你,真的会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