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照惯例是付怀秋睡在床上,庄敬则打坐、修习内功。
不过以前他都在床上打坐,今夜,他跑到了新房门口,隔着一扇门,慢慢平复着体内灼烧的欲火。
付怀秋被他这个动作气得牙痒,因此整晚都不理他,连他说笑话逗她,她都装没听见。
庄敬有些难过。他很喜欢看她笑,长久以来,他也觉得真正喜欢一个人,就是要让对方开心,若令她掉泪,说再多什么“我是为你好”、“我们应该彼此体谅”,都是放屁。
但另一方面,他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不再对他笑得像枝盛开的桃花,他那怦怦乱跳的心也会乖一点,不在胸膛里乱撞,好像要从他喉咙里跳出来似的。
他是真的很喜欢她,小时候就喜欢,拿她当最好的朋友、唯一的知己,成亲后,日日看着她的一颦一笑,更把她整个身影烙入了心坎里。
他也晓得她对他有好感,只是他弄不清楚,她这份欢喜是来自于对他的爱意?还是感激他的救命之恩?
若是前者,他当然开心,能与自己喜欢的人两情相悦,世上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吗?
可假使是后者……他很茫然,若随着欲望,他肯定是利用她此时心灵的空虚,先拥有了她,再慢慢赢取她的芳心。
但这样对她公平吗?是否太卑鄙了点?万一日后她醒觉过来,后悔了,那他一番自私的行为,岂非害她终生?
因此他始终与她保持距离,不敢越雷池一步。
但天天看着她的娇颜,他发觉要把持住自己好难、好难……老天,她怎么能美成这样?把他全部的心思和神魂都勾过去了。
他坐在新房门口,颓丧地叹口气。再继续下去,总有一天,他会欲求不满而死。
可恶,要怎么做才能知道她是真心喜欢他、还是厌激他,遂想以身相许?
试探她?问题是,怎么试?对于感情,他从来都是输家。
以前面对袁紫娟时是这样,如今亦然。
“也许我该去找徐青谈谈,到底要如何做才能真正理解一个姑娘家的心思……”他一边嘀咕着,忍不住又深深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
其实他真的好想进去,好想抱着她、好想亲亲她、好想全部地拥有她……他想到快得失心疯了。
庄敬这头正在烦恼,却不知道,房里的付怀秋已经下定决心——山不来就我,换我去就山也是一样!
横竖她与他夫妻名分已定,若不早早做成一对真夫妻,万一哪天又出意外……
她想起幼时与他两小无猜,本是快快乐乐一对好玩伴,突然有一天,他爹给他订了一门亲,她心上那种怅然若失……
一次错过已经够了,她绝不愿再重蹈覆辙。
但看他平时也算聪明,独独在感情一事上迟钝如木头,她该如何诱出他的真心呢?
真糟糕,她思来想去,居然找不到一个能商量的人。
唉,过去几年她实在太过封闭了,弄得人人叫她“木观音”,徒有一堆同窗,却没有一个朋友,现下想找人谈心事都找不到。
好苦恼啊,她搜遍脑海中认识的人,最要好的居然是庄敬,但这事能与他商议吗?
别开玩笑了,他恐怕比她更不解风情,与他交谈,她还不如对牛弹琴去。
还有谁是比较聪明、又有经验,她也熟悉,能跟她讨论的呢?
她绞尽脑汁,最后一个名字跳出来——凌端。
嗯,他们合伙做生意,最近常常往来,她确定他是个有头脑又精明的人,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成亲,而且与妻子和谐美满,应该能够给她一点帮助才是。
好,决定了,明天就去找凌端,向他请教一下夫妻相处之道。
有了主意,她心情不再烦闷,倒头沉沉睡去。
倒是庄敬,看似平静地在新房门口打坐,心里其实翻江倒海,好几次差点岔了气,走火入魔。
直到天将明时,他不敢再习练内功,怕真把自己搞废了,那麻烦就大了。
他收功起身,想着既然还有大把时间,不如给妻子做些精致小点,想来她应该会喜欢才是。
记得她小时候挺爱吃桂花糕、豌豆黄之类的甜点,便做个三、五样,让她过过瘾吧!
他正准备走进厨房,却听屋顶传来一记极细微的碰撞声。
这若是一般人肯定听不见,功力不够高深之人,即便听见了,也以为是野猫、野狗自房顶走过的声音。
但落在五感特别敏锐的庄敬耳中,他立刻知道这是某个高手飞掠而来、伏在屋上,却不知意欲何为。
太奇怪了!昨天有人跟踪付怀秋,并且一路跟到家门口才对她下手,今晨又有人来踩盘子,究竟是她或是他得罪了人,才招来祸端?
他悄悄地从窗户窜出去,希望能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将人擒下,问出个答案。可惜他才出屋子,对方便已察觉,迅速远掠而去。
庄敬看那黑衣人的身法迅急而诡异,彷佛鬼影般,一飘二荡,转瞬无踪。
他心头拢上浓浓的忧愁。无论是谁,被这样一个高手记上,都是件危险的事。
可他想不通,自己和付怀秋都不是喜欢出风头、容易得罪人的性子,怎会招惹上如此麻烦呢?
究竟是谁想对付他们?原因何在?他百思不得其解。
庄敬怔怔地站在窗外,远眺黑衣人消失的方向,不知过了多久,银月西坠、金乌东升,天色大亮了。
这时,付怀秋也清醒过来,略做梳洗后来到大厅,却意外地没见着今天的早膳。
自从与他成亲,他每天早早起床为她准备饭食,让她吃得饱饱的,好应付一天的工作。
今天是怎么了?他居然没做饭?她不禁疑惑,四处寻找庄敬。
她走遍了屋子,没见他的人影,来到屋外,却见他站在那里发呆,也不知他站了多久,肩膀、头发都被露水沾湿了,他浑然未觉。
她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庄敬,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恍然回过神。“你怎么起来了?”
“天都亮了,我还要去商行呢?不起来,难道耍赖在床上睡懒觉?”
“是喔……对,天亮了……”他还在想着那个黑衣人,因此有点语无伦次。
“庄敬,你怎么了?怪里怪气的。”
“我……”他本想问她,最近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之处,又觉得事情未有定论前,贸然说与她知,恐怕吓着她,便将话题转了开去。“我本来想给你做几样点心做早餐,结果到厨房一看,发现面粉用完了,就想出来买,不料一出门发现天还黑着,粮行根本还没开始营业,我就想看一会儿日出,得天大亮后再上街买面粉,谁知这一瞧,却瞧得忘我了,朝阳东升之美真是……教人一见忘忧啊!”
“呵呵……”她想不到他在这里站到被露水沾湿了衣服,竟是因贪看美景出了神,不觉失笑。“你啊……以前小姑姑说你大事精明、小事糊涂,我还不信,如今算是见识到了。”
“我有糊涂过吗?”他喜欢跟她谈付家姑姑,那是他俩共同拥有最美好的回忆之一。
而更令他欣喜的是,她如今已经能平心静气谈论这件事了,足见她已渐渐走出伤痛,迈向新生。
他希望经此一事后,她再无灾劫,可以平安喜乐过一辈子。
“没有。”她似笑非笑地睨着他。“你只是有一回又挨军棍了,回去找你娘哭诉,反而被臭骂一顿,便跑来找小姑姑,说小姑姑温柔、不骂人,要她当你娘。小姑姑笑答,你爹已经成亲了,怎能再娶他人?于是你回家要你爹休了你娘,改娶小姑姑给你当娘。听说那回你被揍得很惨,连你娘都动了家法,打得你在床上躺了三天,是也不是?”
“啊!”他面红耳赤。这么丢脸的事,他不是警告过家里人不准外泄吗?为何她会知道?“是谁告诉你的?”他要去把那长舌公或长舌妇痛揍一顿。
“怎么?想揍人?”
他瞪眼,不说话。
“告诉你也无所谓,可我怕你不敢动手。”她笑得越发坏了。
“你也太小瞧我了,我是那么胆小的人吗?”
“好吧,我说……”她卖足了关子,才一字一句道:“把他家傻小子的蠢事宣扬得满京城都知的人便是当朝一品大将军,庄国公是也。”
他整个傻了,痴痴愣愣的,好像神魂飞离了,只剩躯壳在这里。
不是吧?都说了家丑不可外扬,他爹怎么能把他出卖得如此彻底?
老爹啊……要不要这么直爽、粗豪?庄敬在心里哀号。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胸膛上点了两下。“喂,什么时候去揍人?我好抽空去看热闹。”
开什么玩笑,他若敢对老爹动手,他家那火爆脾气的老爷子就把他的屁股打开花。即便他现在刀剑难伤,但被打军棍还是挺没面子的。
“臭小秋,你就这么喜欢看我倒霉吗?”
“我是那种人吗?”她先是摆出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随即又哈哈大笑。“好吧!我承认我是很喜欢看你出糗,那么……庄四公子、未来的将军大人,你也要揍一顿吗?”
“我……”拜托,他碰都舍不得碰她一下,哪舍得打?“我好男不与女斗。”他气呼呼转身,回家去。
“喂,咱们还没聊完呢,这就走啦?不多聊几句?”欺负他实在太过瘾了,总算把昨晚独守空闺的闷气全部发泄干净,她此刻的心情好极了。
“我忙得很,没空学三姑六婆八卦。”他脚步迈得更快了。这么丢脸的事,他才不要继续留下来让她笑话呢!
“大清早的,你有什么好忙的?”
“给你做早餐啊!别说你一点都不饿。”他咻一下窜进大门,不见踪影了。
她凝视着他的背影,心头很甜。不管怎么样,他总是把她放在第一位,永远关心她的需求。
“庄敬……”她一定是烧了八辈子的高香才能嫁他为妻。
所以,这次她一定要牢牢捉紧他,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妻,她再也不要重新尝一次失去他的痛苦了。
一直以来,付怀秋给外人的印象是个清冷的木头美人。
因此当她开诚布公地向凌端请教夫妻相处之道时,他彷佛遭受五雷轰顶,足足呆滞了半刻钟,才在她的催促下回过神来。
只是她当他是朋友,认真向他请教问题,他却在心里将庄敬诅咒了一百万遍。
那个混帐!平时说得好听,什么人生至乐莫过于日日为妻画眉,尽享闺房情趣,结果……他成了亲,却变笨蛋了,放着娇妻独守空闺,还谈什么风花雪月?
现在闹得付怀秋居然要向他请教如何与夫君和谐相处,这些事情他是知道,可要他如何说与她听?
老天爷,男女有别啊!哪怕他口舌厉害,这等事也是不好意思对妻子之外的人说的。
一时间,见惯风浪的一代富商凌家大少爷竟被问得面红耳赤,久久无法言语。
付怀秋看他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觉泄气。
“倘使凌公子也不知答案,那就算了。”
凌端擦拭额头的冷汗,尴尬得不敢看她。
“这个……不好意思,不过,我想这事你慢慢与庄敬说,应该能够解决的。”
付怀秋一张俏脸霎时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她太久没有与外人谈论心事了,况且她也没有足够亲密的朋友能聊这些女儿私密。
正因没经验,当她翻遍脑海里认识的人,找出凌端可能是那个能够为她释疑的人时,她便能毫无顾忌地对他说清楚、讲明白,纯粹将这当成一桩生意在谈。
可说到底她仍是个姑娘,女儿家该有的羞涩与矜持,她还是有的。
因此面对她最在乎的庄敬时,她反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傻乎乎地躲在房里,暗自神伤。
所以凌端让她和庄敬谈夫妻相处之道……唉,她要说得出口,何苦找他顶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