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还打着石膏,用右手将大背包甩上肩,黎晏殊漠然的走出教室,没有跟任何人道别。
她的个性向来冷冷清清,从小到大都没跟人家打交道的习惯。自然也就谈不上交什么朋友,进大学以后当然也不例外。
上大学对她而言有一个好处,就是几乎没有要分组活动的课程。
不知道是法律系特别,还是大学课程都是这样,总之她乐得独来独往,不用跟别人有所牵扯。
再说。她只是中人之姿,不是什么美人之流,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关心她是孤僻还是合群。这个世界是很现实的。
“晏殊!”
听到这温润的嗓音。黎晏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噢!她刚刚忘了她完美大学生活中的一个“意外”——纪同学雅卓。
从新生训练那天莫名其妙和他牵扯在一起以后,他三不五时就会出现,跟她东拉西扯一堆有的没有的,任凭她怎么摆冷脸给白眼都赶不走,像一坨超大号麦芽糖。
知道她有“厌男症”他就不再靠太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黏”她。
装作没听见那叫唤,加快速度往前走。
无奈那家伙人高腿长,走得还真是快,一会儿声音就近得只在背后而已。
“晏殊。”那声音又叫,完全不知道“识相”两字怎么写。
她明明已经很冷漠了,不是吗?
为什么他可以无视她的不欢迎,不但越挫越勇。还一直锲而不舍的在她周围出现呢?
被当成男女朋友的误会,很快的就在她的冷漠下得到澄清;她也没有跟他追究手伤的问题,两个人应该是各归各位、各走各的,不是吗?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那个晏殊!”纪雅卓大声叫道,很开心的语气。
不想再让路人侧目,黎晏殊站定脚步,无奈的转头看他。
“你到底要干嘛?还有,别再跟我提那个北宋大词人,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低声警告。
她的名字一直是她的困扰,为她厌恶父亲的理由再添一件——给了她一个造成她困扰的烂名字。
纪雅卓来到她面前,冲着她就是一张灿烂的笑脸。
“晏殊,你不喜欢别人这样叫你吗?”
“我宁可人家叫我黎晏殊。”
纪雅卓皱皱鼻头,想了一下。
“连名带姓的叫多别扭,我们是朋友呢。”
谁跟你是朋友!
黎晏殊白他一眼,但聪明的并没有把话说出口,因为她知道,这个麦芽糖会缠她缠到她承认两人是朋友为止。 。
“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个无聊的理由?”讨论要叫她什么?
“这个一点也不无聊啊。”称谓应该是很重要的吧。
“纪雅卓。”再跟她东拉西扯试看看。
“好好……你性子真急。”看到那双美眸在瞪她,连忙住口。“我说重点。你明天不是要拆石膏了?”
黎晏殊微微惊讶的睁大一双清澈的眸子,他居然还记得她哪一天要拆石膏!医生的交代都已经是几十天前的事了,他早该忘了,不是吗?
“晏殊?”干嘛发呆?
“嗯。”她点头。是明天要拆石膏没错,但那又关他什么事呢?
他笑着,像个大孩子一样纯净的笑容,伸手指着自己。
“我明天陪你去拆石膏。”
黎晏殊又被他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事风格吓到,他干嘛说得理所当然的样子,她可不觉得他们有熟到这个程度,而且……
“如果你是因为内疚而想要这么做,那不必了。”她只当自己倒楣被狗咬了一口。
内疚,是有一点啦,不过那不是主要原因好不好!
“那怎么行。我们是朋友耶。”这个才是重点。
为什么他总是这样笃定他们是朋友?她从来没给他好脸色看不是?
他是她最讨厌的那种男生——所谓的美男子,跟她爸爸一样的那种,然后女人缘总是好得不像样。
这种男人只会让女人掉眼泪,就像……
嗟,都说丁不想的。
“不必了。”黎晏殊转身,照例不想跟人家牵扯太深,尤其是男生。
只要染色体组合是XY的生物,最好都离她远一点。
可惜这样的冷脸对纪雅卓一点影响也没有。
纪雅卓从来不知拒绝为何物,开始使出看家本领——蛮缠加耍赖。这是他家的必杀秘技,全家人都练得炉火纯青。
“晏殊……晏晏……殊殊……咦?晏晏不错。”纪雅卓跟在她身后,自言自语的说着,然后自己下了定论。
“以后叫你晏晏好了。就这么决定哕。”
“纪雅卓!”黎晏殊转身瞪他。这个家伙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啊?
纪雅卓苦着一张俊美的脸庞,可怜兮兮的说:“晏晏,公平起见,你应该叫我雅卓才对,不然阿卓或卓卓也可以。”
还连名带姓的叫他,太生疏了嘛。
“你!”老夫,让她死了吧。
这个家伙,她真的没辙了!
纪雅卓倒退着走到她前头,漾着一脸灿烂的笑容说:“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下课后陪你去拆石膏喔。”
没等她回答,更不知道他的“说定了”是怎么冒出来的,总之纪雅卓自顾自地说完,开开心心的一挥手,就飞也似的往篮球场跑去,留下哭笑不得的黎晏殊。
纪雅卓之于她,就像是一个外星球的生物,所有一般人应该会有的反应。在他身上全无规律可循。
不管她的态度有多冷,他总还是可以欢欢喜喜的应对,一点也不受她的冷脸影响,像是她恶劣的态度始终不存在一样。
一般而言,就算再热情的人,碰了一两回钉子,也就不会再出现了,可是他却缠了她将近四十天!
从开学至今,扣除假曰的所有日子,他都会不知打哪儿蹦出来,跟她拉拉杂杂说了一堆话再消失。
朋友,这是他一直提到的字眼,她该把他当朋友看吗?
她的第一个朋友会是他吗?她要为他开这个先例吗?从来没有她认为是朋友的人,更别说是一个男生了。
要拿一个男生当朋友吗?她,要好好的想一想。
叮!面包店的自动门感应器响起,透明的玻璃门滑开。 。
“欢迎光临。”黎晏殊穿着门市的制服,站在柜台整理配销单,非常制式化的开口。
她抬头,看见一个佝凄的老婆婆站在面包柜前,她又把视线调往电子时钟,上面显示着22:06。
思……果然是她该出现的时候了,因为老板娘答应过老婆婆晚上十点以后,所有面包一律给她八折优惠。
那个老婆婆是店里的常客,每天这个时间就会出现,并且“巡祝”一遍架上所有的面包。
幸好剩下的不多。
再碎碎念个“怎么那么贵”、“这么小一个也要三十五块喔”、“啊,咖啡口味的不好吃”,然后永远只买波萝面包。
就算是老板娘已经给她优惠了,还是一样这么“抠”。
而且尽管她永远只买波萝面包,她还是每天都会“巡视”并且“嫌弃”
完所有的面包,才买她的波萝面包。
很想把剩下的波萝面包统统藏起来,看老婆婆会怎样,这是她们面包店小姐的心声。但为了避免更长的碎念,还是箅了。
穿金戴银的波萝面包婆婆。这是面包店的同事间给她的封号,因为她真的是“金光闪闪”得让人很刺眼,又小气得太彻底了。
连一个十六元的波萝面包都嫌贵,还跟她们说菜市场一个只要十元。 。
那你去菜市场买啊!真想这么回答她。
一分钱一分货好不好!
叮!又有人进门,黎晏殊低着头点钱。
一个晚上要喊几百次“欢迎光临”,一个礼拜最少要喊四天,她早就麻痹了。
“晏晏!”忽然,一个惊呼声传来,仿佛他乡遇故知还是几十年老朋友再相逢一样的喜悦。
黎晏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会这么叫她的只有一个。
她抬头,果然看到一身丁恤、七分短裤跟拖鞋的纪雅卓。十分休闲的打扮,漾着大大的笑容走近柜台。黎晏殊忽然想起,他好像曾经说过,他跟她一样也在学校附近租屋,是这样吗?
这间面包店在学校后门,那么他会来买东西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她以前没遇过他就是了。
“你来干嘛?”老天!真是阴魂不散,在学校被他纠缠也就算了,为什么连打个工都要遇到他?
“买面包啊。”纪雅卓讶异的叫着,像是看到世界奇观一样的看她,还来到柜台前探头采脑。
“你在这边打工哦?”这间面包店的东西很贵耶、。
他很少来,所以之前没遇过她,早知道她在这里上班,他就常常来光顾了。捧自己人的场子咩。
废话!不在这里打工难道在这里玩?
黎晏殊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只是瞪向他。
“我在点钱,你这样贼头贼脑的,会被当成抢劫犯懂不懂。”知不知道瓜田李下之嫌啊。
老板等一下会来门市收钱,她可不想闹出“抢面包店”的乌龙事件。
“喔。”他笑,露出一口白牙,并且是个超级桃花的笑容,明显的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你穿裙子耶!不错看。怎么不在学校穿呢?”腿很直很漂亮喔。
痞子就是痞子,只差没吹口哨而已,那种亏美眉的样子倒是学了十成十,好的不学,净学一些有的没的。
帅哥不是都很爱惜形象的吗?这家伙怎么这么例外。她怀疑这位纪先生知道什么叫形象……
黎晏殊真的翻白眼了。
“你管我在不在学校穿!”这是面包店的制服,穿上是逼不得已的好不好,他以为她爱穿喔。
再度无视于她的白眼,继续问他想问的。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他记得店里应该有两个门市小姐才对。
他应该去卖保险或作直销,一定日进斗金。黎晏殊无奈的这样想着。
“我同事提早下班。”天晓得她为什么要对他有问必答。
大概是因为她知道,就算她用再冷的面孔,这个家伙还是会非常白目的问下去吧,而且绝对缠到她回答为止。
“你到底来干嘛的?”一直杵在柜台前,她很难做事耶。
基于职务上的敏感,她没有办法这样把收银机的钱拿出来点,即使她很清楚这男生的无害。
但是。这样会严重延后她点钱的进度。
她想准时下班啊。
“买面包啊。”他刚刚不是说了?晏晏的记性不太好喔。
“面包在那里。”黎晏殊伸手指向面包架,同时也看到那个老婆婆一脸八卦的表情看着他们。
黎晏殊觉得额角又隐隐作痛起来,她非常了解这些婆婆妈妈八卦的功力有多么高竿,她可不想成为面包店明天的头条呀。
低调是她的原则,在哪都一样。
噢!她快伸手掐死他了。
“可是我想跟你讲话啊。”他理所当然的这么说,殊不知听在别人耳里有多嗳昧。
他总是这样,讲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引起一堆误会,在学校已经流言满天飞了。任凭她怎么冷都没用。
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他这种长相的男生有多引人注目啊!
“纪雅卓,我在上班,你去买你的面包啦。”
黎晏殊觉得自己的偏头痛又犯了,每次遇到这个家伙,都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谁叫他是不怕冷脸的无敌铁金刚呢。
不管她多冷淡,甚至多冰寒,他还是可以若无其事的靠过来。
“喔。”他乖巧的拿着托盘,走向面包架,在跟老婆婆照面时,不忘露出他的“桃花笑”,照例电得老婆婆七荤八素。
真厉害……黎晏殊见状,这么想着。
连六、七十岁的阿婆也难以抗拒他的“桃花脸”。
转了千圈,纪雅卓又回到柜台边。
“晏晏,这个月十七号你有没有空啊?”
“没空。”想也没想就回答。
继续把十元硬币十个十个排进点钱的盒子里。
“可是我们的乐团要表演耶,你来看好不好?”纪雅卓整个人靠在柜台上,像是没骨头一样。
“不好。”黎晏殊毫不迟疑的拒绝,她没必要再跟他牵扯得更没完没了。但心下不禁思忖,原来他玩乐团啊,他的型倒是很合适。
“晏晏……”纪雅卓又开始要使出他的“必杀绝招”一无故缠功。
“停,闭嘴。”拜托,别又来了。
黎晏殊连忙制止他。他的缠功她领教得多了,是那种会让活人想去死、死人会跳起来的烦人缠功。
“我说你一直靠在这里,等一下被人当作……”
“抢劫!”不知打哪儿来的男音突然出现。
店里的三个人一致惊讶的望向出声的高大男人,只见他右手拿着一把亮晃晃的西瓜刀,脸上罩着丝袜,目露凶光的看着他们。
“咦?”这个家伙是什么时候跑进来的?
店里面一个专注于使出缠功,一个全力应付,外加一个认真的“听壁脚”,竟是没有人听到这男人进门的声音。
“把全部的钱都拿出来!”男人“擦”一声砍了木制柜台一刀,马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刻痕。
抢劫!
是的。这次绝对货真价实!
“手举起来!站到旁边去!”抢匪挥一挥西瓜刀,赶黎晏殊离开收银机。
黎晏殊慢慢的将双手举高,凛着小脸往柜台外走去,她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没必要跟歹徒硬碰硬。
在经过抢匪身边时,黎晏殊放慢脚步,暗中比较着两个人的体型差距。
她只有一百五十八公分高,那歹徒起码有一百八十五公分:她娇小纤细,那家伙高大壮硕,真的相差太悬殊了。
而且对方手上持有西瓜刀,他们这边手无寸铁,根本没有东西可对抗。
真要求胜,必须出其不意,黎晏殊默默想着。
“晏晏,”纪雅卓一把拉过她到自己身边。“快过来!”脚软吗?怎么走得那么慢!乌龟都爬到了,她还在那边!
专注于歹徒的动作,黎晏殊竟没对他的亲近有任何不舒服的反应。
“看什么!要拿钱动作快啦。”抢匪一直在看他们,纪雅卓老大不高兴的瞪过去,只是有些小小的气弱,透露了其实他也是很怕的。
废话!拿西瓜刀的抢匪耶。
又不是在拍电影,主角中几刀都不会死!
那种冷冰冰又亮晃晃的长刀,真给他砍…刀可不是好玩的。
虽然平时他疯疯癲癲没个正经,但也是知道事情严重性的:他从来就不是逞英雄的个性,肘间点不对,保命要紧。
抢匪瞥了他一眼,果然动作飞快的将收银机里所有的现金都放进早准备好的袋子里。
总共一万多块。是今天晚上六点到刚刚的营业额,之前的,老板下午已经收走了,所以并不多。
纪雅卓小声的问向身旁的黎晏殊。“晏晏,收银机里有多少钱?”他看抢匪不太高兴的样子。
“一万多。”她也觉得抢匪应该不会满足于这个数。
这个抢匪不知道观察这家面包店多久了,才挑这个店里最少人的时候出现,又大胆的没一点惊慌。
果然,抢匪不是很高兴的瞪向他们,“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部守出来。”
纪雅卓翻千白眼,心中一直浮现英文F开头K结尾的国际问候语,抽出皮夹扔给抢匪。
“喏,都在这儿了。”
抢匪抽出四张一百元纸钞,然后粗声的说:“这么少?”给他塞牙缝都不够!
现在的小鬼不是都很有钱吗?这家伙怎么这么穷!
“喂!”这个人很过分喔,钱都给他了还嫌少。
“我是出来买面包的,难道还要开运钞车上路哦。”
这句话引来抢匪恶狠狠的一眼。
“再哆唆我就把你毁容!”男生没事长那么漂亮干嘛!
长得太帅也不是他愿意的好不好!
纪雅卓回瞪他,倒也真的闭上嘴。刀在人家手上啊。
他很怕痛,更怕血,一点也不想被毀容,刀疤王五已经不流行了。
抢匪看向另外两个人质,只见那个女孩子一脸漠然的看着他。而另一个老太婆则是躲在她后面。
“嘿。你过来。”抢匪指向黎晏殊的方向。
纪雅卓瞪大眼,直觉的站到黎晏殊前面。“你要干嘛?”不会劫完财还想劫色吧?
他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虽然他真的很怕……
哇咧!太衰了吧,连买面包都会碰到抢匪!
他今年才十八岁,可不想在墓碑上刻“英年早逝”这四个字啊,更不想明天上社会版头条。他老妈看到会哭倒红毛城的。
“不是她,是她后面那个欧巴桑。”
“咦?”纪雅卓讶异的转过头。不会吧?欧巴桑他也不放过哦?
“出来喔,不然我就砍死你!”这次叫嚣的对象是波萝面包婆婆。
老婆婆从黎晏殊身后很慢很慢的走出来,皱皱的脸上满是恐惧,举高的双手抖啊抖的,让手腕上金光闪闪的手镯更刺眼。
完了!纪雅卓一抹脸,简直不敢再看下去。这个阿婆也太扯了,她把自己当珠宝盒哦。哪有人首饰这样戴的!
抢匪看向老婆婆,用西瓜刀在面包架上敲了敲。
“统统拔下来。”
“啊!”不会吧?老婆婆大惊失色,这么天寿喔。
“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统统拔下来。”他用西瓜刀点过老婆婆的金项练、金耳环、金手环、金戒指……只要是她身上的值
钱货,无一幸免,连小小的玉坠子也被他相中。
老婆婆慢吞吞的拆下首饰,看到一件一件被抢匪“没收”,心疼得快要哭出来。
“动作快一点!”抢匪不耐烦。
“天寿喔,连欧巴桑都欺负……”
“不要拖拖拉拉的!”抢匪又“擦”的一声将西瓜刀砍上原木制的面包架,再留下深深的一道刀痕。
“啊!”
“又不是砍你,啊什么啊广抢匪瞪向老婆婆。
“拔不下来啦!”她有一只翡翠戒指戴得很紧,深深的卡在皱皱的手指上,任她怎么弄就是拆不下来。
抢匪瞥她一眼,然后说:“弄不下来没关系,来,手放这边。”他用西瓜刀指一指柜台的桌子。
“做什么?”老婆婆戒慎恐惧的看着他。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不用拔,直接剁下来就好。”他伸手,真的抓着老婆婆的手往桌上放,眼看着手起刀落,就要血溅柜台。
“救人喔!救人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