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她告诉自己,都是在弹琴,在哪里弹不都一样,心里的渴望,只是一时无法适应,时间久了,自然就习惯了。
随着时间的拉长,她似乎也真的遗忘了,觉得目前这样就够了,直到看见杂志上那则报导,所有被压抑的渴望和遗憾,从被隐藏的心底深处浮上心头。
原来,真的不一样。
现在她弹琴,只能说是自娱,那些氛围、压力、热情、竞争,以及……成就感,是大大的不一样。
那些演奏会,那些音乐大赛,不管是天昏地暗的练习、事前千苦的准备,或是结束后的掌声、检讨、庆功,落幕之后静静的品尝成功与失败的滋味……
那是她一直以来想走,却一度自认为已经改变的路。
抱着牙牙学语的小宇,照顾他已经两个星期,她发现他很喜欢钢琴的声音,若是感觉他似乎想要哭闹或是已经在哭闹,只要弹琴,他就会慢慢的安静下来。
因此,她常常让他坐在她的腿上,一手轻轻的弹着钢琴,用拧柔柔低语对宝宝说话,就好像在教他认识琴键位置一样。
单手弹奏着简单的音乐,突然,小宇被另一双手抱定,她下意识的先露出笑容,才抬起头来。
“哒……哒……”小宇四肢挥舞着,想要回到她的腿上玩大玩具。
“你下班啦!”她笑说,正想从钢琴前起身,不过被他制止了。
“别起来,我在铜臭堆里打滚了一天,极需要艺术气息的薰陶。”傅昭凡说,抱着有些挣扎的小宇在一旁沙发坐下。“顺便安抚一下这个小家伙吧。”
左莹希忍不住轻笑,重新坐正,双手往琴键上一摆。
“那么就来一首……”轻快的音乐瞬间响起,那像是在琴键上跳舞的十指飞快的动了起来,每个乐音弹跳着,这是……
“小狗圆舞曲。”傅昭凡微笑,往后躺在沙发上,让小宇趴在他的胸膛。
小宇发出几声呢喃,小嘴儿塞着小指头,眼睛是看着声音来源,有时候还会咯咯的笑出声来,似乎很喜欢这样热闹又美丽的声音。
当曲目转为抒情浪漫的曲风时,小宇的眼皮慢慢沉重了,嘴角淌下一条银丝,将他的衬衫濡湿了一小块。
他并不在意,怀抱着宝宝,视线一直停留在左莹希柔美的侧脸,弹着琴的她,真的很美,很美。
此情此景,让他有一种错觉,他们就像是一家人。
他缓缓的闭上眼,想像着,他们,是他的妻与子,一家三口享受着恬静且充满艺术气氛的悠闲夜晚。
累了一天的疲惫身躯,在美妙的钢琴声中得到了洗涤,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放松下来,他想,未来五十年如果可以过着这样的生活,那不仅是没有遗憾,而是极致奢华的幸福了吧!
那……他的钢琴家也没有遗憾了吗?
想到公事包里的那封信,他知道,那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契机”,只是他没料到这个契机会来得这么快。
该做决定了,傅昭凡,她的舞台,不该只是这般狭小的框框,她的舞台,应是世界性的,她拥有成为钢琴家的才能,理想成为一位钢琴家,而不只是一位在Ioungebar,一个星期弹三场的……琴手!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的心。
她的心,向往着那个世界,渴望着那个世界,他又怎能束缚她,不让她高飞,眼睁睁的看着她不快乐?
也爱上的,就是深爱着钢琴的她啊!
“昭凡?”声音近在耳边,低低的、柔柔的轻唤。
他猛地睁开眼,看见近在咫尺的她,正用着小心翼翼、担忧的眼神望着他。
他应该是有短暂的睡着了吧,要不然怎么琴声停了,他没发现呢。
“怎么了?”他小心的不去惊动到趴在胸膛上熟睡的宝宝抬手轻触她的脸颊。
“最近公事不顺利吗?”她关心地问。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最近常皱着眉头,好像在烦恼着很严重的事似的。”她抬手拂过他额上的发,碰了碰他的脸颊。“我想问很久了,可是又觉得好像不应该烦你,因为就算你说了我也听不懂更别提能帮上什么忙了……”
“没这回事。”傅昭凡截断她的话。“你的关心就是我最好的抒压良方,最近公司事情确实很多,不过倒不是什么麻烦事只是有一点忙不过来而已。”
她体验过那种地狱般的生活三天,所以完全能理解那种忙禄,尤其他的工作量还是她所知的数倍之多。
“你不打算再找个特别助理吗?”
“要培养一个心腹不是这么简单的,我很挑,尤其我的特助这个职位有着重要特殊的职责,宁缺勿滥。”他知道她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这样的工作量对他来说其实还游刃有余,但是就让她这么以为吧!
“晚餐有吃吧?”她问。
“有。”
“小宇给我,我抱他回房睡觉,你回去梳洗,然后早点休息。”
“不用了,我直接抱进去就好,换来换去可能会吵醒他。”他小心翼翼的坐起来,尽量不惊动到宝宝的起身走到婴儿房”,将宝宝放进婴儿床上。
两人站在婴儿床边看着小宇,突然,她抬手圈住了他的手臂,侧头轻轻的靠着他。
他低头望向她,抽出手臂,环住她的肩,将她拥在身侧。
“他睡着的样子好可爱,对不对?”她低声的说。
“小宝宝都是这样的。”傅昭凡说。
左莹希一楞,抬头白了他一眼,替小宝宝盖上小毯于之后,转身离开房间。
傅昭凡也跟了出去,轻轻的关上房门后,才来到客厅,看见她坐在钢琴前,轻轻的抚摸着琴键。
“昭凡,我也想生个宝宝。”左莹希突然低声的说,如果有了宝宝,也许她就可以……
傅昭凡眼底闪过一丝痛苦,沉默的在她身边坐下,他很清楚她为何突然这么说。
“昭凡?你……不喜欢吗?”左莹希怯怯地抬头望向他。
傅昭凡微笑,伸出手臂,环住她的肩,将她拥在身侧。
“谁、谁求婚啦!我只是说我想要生个宝宝而已,谁提到结婚了?有吗?”左莹希红了脸,呐呐的反驳。
“原来你不想嫁给我啊…”傅昭凡叹气,语调非常沮丧。
“我又没这么说!你是怎么回事啊?”她跳脚,抬头瞪向他,不过还记得压低声音,免得吵醒房里的宝宝。“你干么用那种我抛弃你的口……”一顿,看见他笑咧的嘴。
“可恶!你耍我!”她气得抬手垂打他的胸膛。
傅昭凡伸手抓住她的手,轻抚着她的手指,抬眼温柔的望着她。
“莹希。”他柔声轻唤,倾身亲吻着她的唇,他很想自私的当作不知道她的挣扎,就这样把她留在身边,可是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他知道如果这样做,他们的未来会被扼杀掉。“莹希……莹希……”他喃喃低唤,不住地亲吻着她。
“昭凡?”左莹希抬手捧着他的脸,虽然被他吻得意乱情迷,可是她仍能感受到他情绪上强烈的波动。“你怎么了?”
傅昭凡望着她,然后轻轻叹息。
“今天公司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他说。
“谁?”她好奇的问。
傅昭凡望着她一会儿,才徐徐开口,“你哥哥。”
“他找你干什么?”她皱眉。
“因为育幼院已经整修完毕,他去道谢。”
左莹希抿唇沉默。
“他是先回台中向你父亲请罪认错,才来找我道谢的。他说他没有脸见你,所以请我代为表达他的歉意和谢意,他还说关于贷款的还款问题,往后他会负起责任偿还。”
“那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
“还有小宇,明天罗小姐会来带他回家,你哥哥说,谢谢你这两个多星期以来的照顾。”
左莹希低垂着头叮叮咚咚的轻敲着琴键,一会儿才缓缓的道:“这真是太好了,不是吗?总算可以轻松了。”
傅昭凡偏头望向她,刚好看见一滴水珠落下,滴在琴键上。
他微微一叹,伸手将她拥进怀里,轻抚着她的背,无声的给子安慰。
“明天什么时候?”她低声地问。
“他约明天晚上七点左右。”
她沉默的点点头,她的小小爱乐者就要离开了……
“你……会陪着我吗?”她不想自己一个人送走小宇。
“我当然会陪着你。”傅昭凡承诺。
她点点头,无声的掉着泪。
“莹希。”他稍稍推开她,抬手轻轻为她拭去泪水。“莹希,你是小宇的姑姑,你们是亲人,想见随时都可以的,而且罗小姐平时也要上班,如果你愿意,白天可以帮他们带小宇,等他们下班再来接小宇回家……”
“不,他得学着负起自己的责任,如果替他分担责任,他又会开始散漫,然后一定会恢复成以前的样子,我不能再纵容他,不能再……害他了。”她离开他的怀抱,坐正身子,抬手轻按着琴键,以单音弹奏着简单的曲调。“这一次必须让他彻底醒悟改过才行,我也有我想做的事,没办法一辈子都跟在他后面收拾他的烂摊子。”她低低的说。
她想做的事……
“莹希,你想念以前的生活吗?”他问,立即察觉到身侧的人闻言一僵,琴声也停顿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立即继续了。
他心中无声的一叹,果然哪!
“你是指哪一方面的?”左莹希佯装无事,谨慎地问,没敢抬头看他“你知道的。”他轻叹,起身走到茶几,拿起三本周刊,里头她特别夹了书签的页面,都有着同一则报导。
他将三本周刊一一翻开,送到她面前。
“我指的是这个。”他说。
左莹希瞪着那则报导,久久没有说话,就算不看,她对里面的内容也早就记得一清二楚。
世界知名的钢琴大师詹姆斯.派尔。身兼纽约着名的音乐学院指挥和钢琴系主任,也是她以前的指导教授。他固定每两年会录制一张CD,他的CD录制可以说是古典音乐界的盛事。
两年前,教授徵选一名年轻新秀,以四手联弹的演奏方式录制音乐CD,造成轰动,今年度,教授准备挑战此四手联弹更具挑战性,更能呈现多样的钢琴音色、一种极具特色的钢琴弹奏方式——双钢琴,并再次广邀钢琴界新秀参与徵选。
两年前那次竞争激烈的徵选她也有参加,经过长达四个多月的淘汰赛,最后一次徵选时,只剩下她与另外一位音乐学院的学姊两人竞争,最后她失败了,不是因为技巧不好或程度差而落选,而是被学姊陷害了。
她没想到从徵选开始就一直很照顾她、教导她很多她还丕懂的事,对她很亲切的学姊,竟然在最后一次徵选前,骗她时间延后两个小时,还一副很惊讶她没有接到电话通知的样子。
她不疑有他,傻傻的迟到了两个小时,等她出现,詹姆靳教授冷寒着脸叫她行李收拾收拾,滚回家去。
她永远记得自己当初那种震惊骇然的心情,还有学姊嘴角得意的笑容,她想解释,可是在学姊的搅和以及詹姆斯教授根本不听理由的情况下,带着屈辱离开。
虽然后来詹姆斯教授得知事情的真相,可是他告诉她,她没有自己确定好时间,别人说说就信以为真,是她自己的错,她没办法怪罪任何人,只能记取教训。
最后,教授告诉她,他希望下次能有和她合奏的机会。
现在,“下次”的机会又来了,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