恼羞成怒的奚纪桓突然起了坏心,开了车门在后座一大堆衣袋里翻来翻去,终于找到装她旧衣服的那包,提溜出来搡给朦胧瞪着眼的简思,嘿嘿冷笑着说:“给,你换吧。”
简思向来是个听话的人,顺从地“哦”了一声,一掀衣襟,张柔崩溃地赶紧扯住,里面的内衣已经闪现了一下,小肚脐都露了出来。“我的姑奶奶,你别闹了!”张柔头疼不已。
奚成昊终于皱起眉头,一把扯住简思,“扣上扣子!成什么样了?!”
简思混乱的脑子接受了命令,进入操作程序,乖乖扣扣子。
奚成昊脸色难看,对张柔冷声命令:“她这样不能回家,她家里人看见了会误会。你打电话到她家,随便找个理由解释一下。”
张柔点头,奚成昊从没对她用命令口气说话,现在他盛怒,她也识趣地遵从,说到底,他毕竟是大老板。
“你也别闹了!”他瞪奚纪桓,“还能开车回家吗?不能我叫人来接你!”
奚纪桓瞪着他抓简思的手,“你干嘛,你干嘛?”像被抢了玩具的孩子。张柔赶紧扯住他,他就是个活祖宗。
奚成昊也不想再理他,拖着简思往自己车上去,简思昏昏沉沉地踉跄而行,好像就要睡着的样子。把她塞进车里,奚成昊还不忘对拦着奚纪桓的张柔丢了个眼色。张柔明白,“放心吧奚总,我会和她妈妈解释的。”
奚纪桓发急地看着堂兄带走简思,冲张柔发火:“拦着他啊,羊入虎口了!”
张柔终于松了口气,今天可真够乱的,尤总没成气候,简思和奚少爷倒卖力演出了一把。她掏手机找简思家的电话,嗤嗤冷笑,“你把女孩带走才叫羊入虎口,你哥,我放心!”
“你知道个屁!我哥那才是正真的禽兽啊!”奚纪桓发狠,拿出手机给奚成昊打电话,脸色忿忿地拨了几遍,气恼的把价格昂贵的手机使劲摔在水泥地上,力气之大让手机啪的一声裂成两半。
一股淡淡的清香味道让简思从昏沉睡梦中醒来时,心情无比放松,阳光被上好的茶色提花纱帘挡在外面,朦朦胧胧,既温暖又奢华。简思无意识地看着纱帘上精致艺术的花纹,慢慢将眼光移到窗边的一张沙发躺椅上。阳光微淡,所以他背光的脸庞却看得十分清晰,长长的睫毛尖端似乎扫了点儿白霜,幽幽透着迷人的光晕。
简思皱起眉,昨夜的点滴慢慢浮现,她只记得和奚纪桓把事情说清楚了,酒意朦胧中也阵阵轻松,然后她就睡着了……
这里……她的眼神平淡无波的从躺椅上那个俊美男人的脸庞上挪开,慢慢打量周围,这卧房就和偶像剧里的豪宅一样精美奢侈,她习惯在阴暗而满是潮味的小房间里醒来,习惯看见斑驳的粗糙墙壁,她微微而笑,她虽然还没变得太过现实,但确实屈服于物质感官,那个品貌一流的男人带给她的震撼不如这间舒适而考究的房间。她的目光停顿在床对面的小窗台,那股令人神怡的香味来自窗台上插瓶的新鲜百合。
遗憾,非常的遗憾,这些——他,这样的房间,这样的生活,都是她不能拥有的。
她就是这么可笑,一方面希冀这样优雅的生活,一方面又跨不过那道坎,不然她就可以答应奚纪桓了。每当这时候,她很遗憾的时候,就对自己说:以前她也有富裕的生活,但现在穷得连像样的内衣也买不起,以前她也有好看如明星的男朋友,但现在只剩不堪回首的往事……可见,所谓幸福也不过是浮云一片。这么阿Q的想想,就好受多了。
她躺的床宽大的简直如她狭小的房间,床单被褥躺上去熨帖着肌肤舒适得让人叹息,呼吸间还带着上好洗衣粉的淡淡香味。她穿着一件男士睡衣,躺在被窝里简直像放在床上的一个小人偶,只占了不到五分之一的位置。她旁边的枕头平整,不像有人躺过,这一发现并不使她放心而愉快。刚才看见奚成昊的那瞬,她就想到了最糟糕的情况,她短而又短的慌张了一下,自己都好笑了。有什么糟糕的?就算一起睡过了,又怎样?她和他……早就睡过,那不代表任何意义,分手的时候他仍走得决绝,连反悔的机会都没留给她。
她看见自己的衣服叠放在床头的长椅上,奚成昊的生活习惯严谨而利落,不像一般的大少爷那样随性,他……一直都是这样。
他一直默默看着她,不说话,也不动。
简思犹豫一下,知道他不会因为她需要穿戴而回避,他就是这样的人,他从不迁就别人。抓起衣服,她挪到床的另一侧,背对他穿衣,极力稳住自己,不要显得过于慌乱。
“思思……”他低沉而缓慢地叫她,因为久未说话而嗓音沙哑。
“不要这样叫我,奚总。”她扣着扣子,手一抖,没扣住。
被她刻意的那声奚总刺到,他浑身一僵。眼眸深了深,他眯起眼,似乎下定了决心,“思思,我可以娶你。”如果留她在身边的代价是婚姻,他也愿意。
她的脊背一挺,整个人僵了一会儿,他半靠在沙发上,帘幕后的阳光晒着他的后背,不怎么热,他却骤然出了一层汗。
她站起身,拉上裙子的拉链,没回身,她问:“为什么?”
她问他的问题和纪桓的相同,不一样的只是顺序。
他咬了下牙,实话让他的骄傲破碎,但此刻,他不敢用假话搪塞,他的机会……并不多。“我,忘不了你。”
他懊恼地闭了下眼,是的,他忘不了她!
他以为五年了,他成功的遗弃了那段感情。重逢让他坚信这个虚伪的结论,他用五年飞上云端,她这五年却堕入地狱。正如他父母所说,当初她就不是他理想伴侣,现在更不是。他也不是当初的青涩少年,他也懂齐大非偶的道理。但是……知道她要和张柔去见色鬼尤总的时候,纪桓向她表白的时候,她沉沉睡在他床上的时候,他的全部理智溃败崩塌。
他卑鄙地怨恨过,这五年她干嘛了?她为什么不找个人嫁了?为什么不答应纪桓的请求?!那他也就死心了。
她就是他生命里的毒药。以为自己戒掉了,也知道绝对不应该再碰,一旦沾染,那潜伏入骨的毒瘾便更加猛烈的反噬。五年了,他告诉自己她不过是他的初恋,昨夜,他整晚望着小猫一样蜷缩在床上,睡容甜美如昔的她……才明白,她不只是他的初恋,更是他唯一爱过的女人。
五年里,他有过不少女人,从不曾留恋她,等待她,也有他真的很喜欢的,但他从没想过结婚。
原来……五年前,他想和她结婚,五年后,他仍然想。她不能帮他分担事业上的烦冗,没有傲人的家世,没有过人的才华,但是……当她脆脆弱弱在他面前低下头,长长的睫毛轻微忽闪,他……想照顾她一辈子。
他曾经以为他迷恋的是她的容貌,当拥有比她更美的女人后,他疑惑了,为什么她还在他心底微薄的角落偏偏不能被拔去?那天的谈话,她提出当陌生人的请求,他边理智的同意,边愤恨的恼怒,她以为他不想吗?
她缓慢地转过身,半含讥诮地瞪大眼看着他,“你父母答应?”
他双拳骤然握紧,腾地站起身,那段受制于人的感情已经成为他的痛脚,他竟然那么无奈无能过!“我喜欢谁,已经不用问过他们了!”被揭了疮疤的他,到底露出少年时的蛮横脾气,很像如今的奚纪桓。她笑笑,他果然长大了,羽翼丰满。看他恼怒的模样,她叹了口气,或许他对她的念念不忘,不过是介意年少时受制于父母的难言挫败。
他那个脾气……她又想笑,可悲可悲,她竟然那么了解这个男人。他骄傲自负,人生里吃了这么个瘪,自然耿耿于怀。她就是苹果树上那个他小时候摘不到的果子,等他长大长高了,仍不免想摘下来一偿夙愿,只是……真的吃到嘴里,味道平平。那时候她就再次成为他抛弃的敝屣。
五年,他仍旧是呼风唤雨的少爷,他的成长……毕竟在他父母为他搭建的金棚之下。她不同,人生之路她走的幸苦,沟沟坎坎,她比他深知其中滋味。
“奚总。”她笑着看他,难得她能如此坦然如此超逸,她是真的想通了看透了才会这样,一直过好日子的他就差了这些领悟,因为他有资本任性。“找个值得你爱的女人结婚吧,好好过日子。”她倒劝起他来了。
“思思!”他皱起眉头瞪着她,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拒绝什么?
“我走了,奚总再见。”她穿好鞋子。
“思思,我愿意娶你!”他用尽最后的尊严重复。
“听了你父母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以后,我不能嫁给你了。”或许她的心意还能随五年的岁月而改变,而淡忘,她爸爸呢?她爸爸因为那些话……难过的犯了心脏病,她的错误便永远在那一晚烙在停止的时间点上。
有机会对他说出明确的拒绝,她以为应该很爽,就好像王子捧着水晶鞋来给灰姑娘穿,但灰姑娘扬起下巴说她不屑穿。她最恨他的那段时间,不止一次的这么想过——他以后不能忘情,悲切地回来求她谅解,而她,终于有机会一巴掌打在他的俊脸上,为爸爸为自己出一口恶气。
这毕竟是童话,童话只停止在灰姑娘嫁入宫廷,后来呢?童话停了,生活却要永恒继续,灰姑娘真的能成为贵族,王子真的能爱她一辈子?
她已经过了看童话,相信童话的年纪。
平静下来的她觉得,他的父母其实也没有错。爱若珍宝的儿子,年纪还那么小,他碰见的女孩还只是身边鱼塘里的几尾土鲤,他不是池中物,一朝飞天……鲤鱼怎么办?能跟着跳过龙门么?
她向门口走,他几步赶上来,在她还没能拉开门的瞬间死死地搂住她,他急促的呼吸烫在她的耳边,这一刻他哪里还是什么奚总,还是什么奚少爷?他只是个脆弱的,无法面对再次失去心爱女孩的男人。
“思思……”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喊她的名字。
心,怎么还能这么疼!
如果五年前,她冲动地打掉孩子,拼着最后的力气对他说分手时,他这么挽留她,这么喊她的名字……她一定放下所有的是非对错,再给彼此一次机会,再信一次他的真心。但他只是残酷而愤怒地看着她,讥讽她果然是个只想嫁入豪门的庸脂俗粉。
“奚总,请你别再这么叫我。”她说,他这么喊她的时候,她的心很难受。
“思思。”他不听,更紧地搂着她,“重新开始,我会对你好,我会把五年里失去的都补偿给你。”
她沉默了很长时间,真的,她也想。
“你能把我爸爸还给我吗?”她轻声地问,那柔柔的声音如同利锥扎入他的心里。
他和她都无比清楚,在他们之间有无法改变的过去,比如她爸爸的死。他的感情就算没有淡去,就算他用尽方法把她留在身边,他和她的心里有了刺!
他其实也明白,沉积一晚上爆发出来的,不过是对往昔挚爱的最后一丝执念,美梦早已逝去,他死抓着不放的,不过是缕飘渺的痕迹,他明知再用力去握,也握不紧。
他的手臂失去力量,她一扯,便开了。
她没回头,但是笑了笑,“奚总,再见。”
对女儿的一夜未归,因为有了张柔的电话,孔秀容并没过多盘问,简思回家换衣服梳洗,随口应付几句竟然就过了关。孔秀容对张柔似乎很感兴趣,简思为她擦洗身子的时候,她难得夸奖说:“昨天张总打电话到家里来,很有礼貌。像她那么年轻,又事业有成,性格还这么好,正良真是有福气了。”
听见妈妈夸奖张柔,简思也很高兴,“是啊,她很肯教我东西,我刚毕业有很多事搞不明白,她对我很宽容。”
孔秀容点头,“刚从学校出来,你……碰见一个女上司很好。”虽然口气别有所指,但总算没有说出过于伤人的话,“她和正良的日子定了吗?”
简思也乐于换个话题:“定在十月份,这两天她就要休假了。我们手上的工作暂告段落,办公室又装修,我想着她结婚那些零碎的琐事,我多出些力。以前正良帮了我那么多忙,我没什么报答的,有一份力尽一份力吧。”
孔秀容缓慢点头,“那是应该的。”随即叹了口气,“连正良都结婚了,你……不知道还有没有人不嫌弃你的过去,不嫌弃你拖着个病妈,肯和你结婚!”
简思皱眉,端着水盆出去,她知道这么说下去妈妈肯定又会提起当年的那些事。在水龙头下冲洗着盆子,简思挑了下嘴角,奚成昊说五年他忘不了她,真好笑,她几乎隔三差五就会听到妈妈提他的名字,数落当年的荒唐,在这么高频率的提醒下,她却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