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文同跨入福临酒馆后,熟门熟路地往楼上走去,他满脸怏怏,像是被谁招惹似的。
怀丰尾随在后,在楼梯口转弯处,发现他进入左边第三个房间。
已过用饭时间,楼上几乎没有客人,他放轻脚步,一名穿着小二服饰的年轻男子拿着托盘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显然是刚刚把酒菜送进去。
所以那屋子有人比汪文同更早在里面?
小二看见怀丰,直觉要出声招呼,他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块银角子递给小二,低声道:“我来找人,你不必招呼。”
小二点点头,乖觉退下。
怀丰轻手轻脚走到那间屋子门边,发现小二没把门给关紧密,一道小缝隙,恰恰让怀丰从外头望见里面的汪文同和一名女子,那女子……有些眼熟。
“玉珂,你家主子是怎么回事,收下我的簪子,却那么久都没有给个准信,我到底能不能够上方家去闹。”才刚坐下,汪文同便急不可耐的开口。
“那件事出了点差错,计策不能再用。”
玉珂不满他的态度,但眼下不能不缓下口气,安抚对方,他是小姐要用的棋子,不能丢了,何况汪文同一看就是个坏胚子,万一他使坏,把小姐给闹出来,事情就大了!
“什么?不能用!那我的簪子呢?你家小姐就这样吞了吗?”
又不是多大的钱,值得他一说再说,玉珂皱眉,满脸鄙视,口气里免不了带上不屑。“你就别心心念念那支簪子了,放心,我家小姐不会贪那点小东西,何况簪子已经交到方蕥儿手里。”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上方家闹,把私相授受之事吵出来?”
“就说出了差错,方家两位爷已经知道东西是我家小姐送出去的。”他一闹,不等于告诉别人,小姐与他合谋?
“你家小姐是怎么办事的,现在倒好,反成了我偷鸡不着蚀把米,要知道,那簪子可是我花不少银子买的。”
他爹本就吝啬得很,自从他上回闹过事后,爹更是一口气把他的月银给减掉一半,逼得他不能常往外跑,日子已经够难过了,现在又赔上一支簪子,叫他怎能不火大。
玉珂耐不住了,冷笑道:“汪公子这话拿去唬别人吧,你以为我家小姐看不出那是什么货色?”
这事得怪小姐心急,以前的小姐多沉得住气,没得万全计划绝不出手,不然沈家也不至于直到最近才发现小姐动的手脚。
这几年来,小姐性子真是变了,变得焦躁、易怒、多疑,几句挑拨便让她失了心志,尤其住进方家后,没有她们在身边劝着,更加耐不住性子,一次两次便与方蕥儿形同水火。
这让花隐很紧张,几次向她抱怨,可她人在外面能怎么办?
其实就算小姐把方蕥儿惹毛也无所谓,小姐本就有意思让方大人发觉方蕥儿有多任性,到时小姐再吹吹风,鼓吹他们把人给嫁出去也就是了。
没想到邵关关狗拿耗子,居然教会方蕥儿在明面上与小姐相处甚欢,暗地里说话却夹棍带枪,小姐现在的脾气哪禁得起这个?她怎能不想尽办法,将人铲除?
没想到无意间,小姐在邻居大婶嘴里听见汪文同和方蕥儿这段公案,小姐便让她和汪文同联络上。
汪文同被“南海珍珠”叮得满头包,心里却依然念着那两个小贱人,他脑子有限,想来想去也就那几招,于是换汤不换药,透过小姐的手把簪子送到方蕥儿手里。
本想这样一来,人证物证俱在,就算方云青兄弟维护方蕥儿,不让她嫁给汪文同,但也会为着她的名声,早早选个人,把妹妹远嫁出门,到时候小姐只要专心对付邵关关即可。
却没想到邵关关的临时介入,让计划生变,汪文同在这时找上门,只会拉小姐下水,成不了事。
看见玉珂嘴角的冷笑,本就气恼谷嘉华的汪文同更火大了,他怒拍桌面大叫:“所以呢,就这样算了?!当初是你找上我的,可不是我挑的头,倘若到最后成不了事,我就到县太爷跟前把你们主仆给告上。”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玉珂气得鼻翼微微翕动,招惹上这种男人比踩上狗屎更令人作恶,可这会儿还真甩不掉了。
“威胁又怎样,当初是你信誓旦旦,说一定能帮我把方蕥儿和邵关关给弄上手,现在又来反悔,行!了不起拚个玉石俱焚,我得不了好,你家小姐也别想在方大人跟前装贤德。”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过去几个月,他想尽办法亦无从下手、一亲芳泽,搞得他睡不香、吃不好,夜里在娘儿们身上使劲儿,却满脑子想着那两个丫头的容貌,越想心越痒,恨不得把她们给吞了。
要不是爹娘劝着民不与官斗,动了知府和县太爷的家人,哪能有命留下?他才强抑下欲念,后来买进一个清倌,那清倌有几分方蕥儿的俏模样,他夜夜把那清倌给整治得下不了床,方稍稍平息那股子欲求不满。
却不料这丫头出现,还告诉他:“你放心,那两个丫头不是方云青的血缘至亲,他们只是方家的奴婢,想要两个奴才,算得上什么事?我们家小姐,可是要当方大人妻子的。”
这不,又把他心头邪火给勾引上。
于是他发了狠,立下誓言,这回无论如何都要把两个丫头给弄上手。
“你那么想要她们,怎不自己动手?她们两个成天在外头跑,我们小姐根本没机会动手,反倒是你人在外面,机会多得很。”
玉珂想,如果汪文同能自己成事,小姐那边自然轻省。
“你以为我没有?马车进进出出的,她们走到哪里都有人接送,下了马车,方蕥儿身边有管事、有伙计,邵关关身旁跟的不是吕文华就是张诚,如果可以得手,我还盼望你们做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恨恨瞪她。
玉珂在尚书府当那么多年的大丫头,还没人敢这样对她说话,没想到这个人渣居然威胁起她。
咬牙暗恨,却又不能不与之周旋,万一他到处嚷嚷,小姐那边……她强行按捺下火气,缓问:“不然,汪公子认为,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说呢?”
“我不过是奴婢,阅历哪有汪公子多,何况你还是个秀才呢。”玉珂气得都快烧起来了,却还是笑着夸他,只是这笑里头,带上多少鄙夷,只有她自己知道。
“让你家小姐深夜拉开方家门栓,一个晚上,我就能搞定两个。”
对于自己的能力,汪文同信心满满,回想昨夜万花楼阅人无数的小红,可是被他玩得频频喊救命呢。
他脸皮够厚、不怕东窗事发,认定女人被玩过,唯有乖乖认命一途,到时,说不定还得上门求着自己娶她们呢。
汪文同愚蠢,玉珂却是脑筋清醒,一旦发现门闩被动过手脚,扣除两个被害人,谁是内奸用膝盖就能得出答案!她怎会可能同意。
“这个不妥,方家有知府、有县太爷,要是你被发现,说不定还来不及嚷嚷出声,就被结束了性命,你死不打紧,要是两位大人心情不顺,非要拿你汪家上上下下几十口性命做赔,你这不是害了家人。”玉珂极力说服他。
“不然让你家小姐在早饭里下药,让她们昏睡不醒,等方家男人出门,我把她们给动一动。”
他不在乎白日宣淫,只要能到手,管他是白天或黑夜,想到两个小美人在身下呻/吟,他整个人情绪贲张不已。
“每天都起早赶晚、忙得没头没尾的人突然昏昏欲睡?就算方大人没发觉,家里的帮佣大婶会没发现?何况左邻右舍看着呢,你又是在那里露过脸的。”
“这不行、那不行,不过是搞两个娘儿们上床,哪这么多事?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家小姐没本事帮我,瞧你这丫头也有几分可人,小姐必定更加国色天香,不如就让你家小姐来给我败败火!”他发狠道。
玉珂咬牙切齿,却不敢同他耍狠,不要脸的男人多了去,偏偏她们招惹上这个极品,当初小姐真不该心急的。
沉住气,玉珂试着想法子,沉吟须臾,她方才说道:“不如让我家小姐想办法,鼓吹她们上山进香,这是私事,身边自然不会带着管事伙计,届时你再找人半路把她们给劫走。
“然后汪公子再演一场英雄救美,救她们免于虎口,那么她们对你的印象自然会大大改观,女人嘛,能对你心甘情愿的总好过强迫。
“而她们被匪徒掳走,名誉败坏,我家小姐再暗地使人往巷弄里大肆宣传,光是流言就能把她们给淹没,届时,她们哪还有脸继续待在方家?说不定她们会上门向你求助,你便可以名正言顺将她们娶进门。你说,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她说得像戏文似的,明明漏洞百出,汪文同却听得着迷,光是心甘情愿四个字,就迷得他不知东南西北,但对玉珂而言,只要小姐不沾手,东窗事发后追究不到小姐头上,就没关系。
“这个计谋不错,只是这劫人匪徒……”他还真没认识那样的人,找泉州的朋友的话,怕是三下两下就被认出来。
“这点你放心,我们在京里有的是人,不过汪公子还是先回去合计合计,我也回去同小姐商议,务必做到滴水不漏、不教人心起怀疑,过几天咱们再约时间,把细节商量清楚。”
“就这么办!”汪文同挠了挠下巴,满脸净是淫笑。
玉珂望着猥琐的汪文同,不禁想起那年……那年沈老太爷硬要少爷迎娶赵家姑娘进门为贵妾,小姐心苦呐,只好用这法子害了赵家姑娘。谁知赵姑娘性烈,竟然一条绳子结束性命……低头,她看向自己的双手,上头不知沾了多少女人的血泪。
她已经脱不了身,从害死第一个姨娘开始,她便成为杀人凶手,除死外,她再也脱离不了小姐的钳制。
汪文同笑道:“这次,你家小姐最好别再出差错,要是又摆了烂摊子,我可不会轻易放过她。”
玉珂微笑。
他要怎么不放过?他未曾和小姐见过面,说的每句话都没有人证物证,依小姐的智慧与才情,到最后,他只会得到一个诬告名声,最坏的状况,是方家两位大人将信将疑,而她被推出去当代罪羔羊罢了。
“我会转达给我家小姐的,万望汪公子旗开得胜、赢得美人归。”她脸上在笑,心底却不免凄凉,但愿,这是她最后一次双手沾血。
屋外,从头细听到尾的怀丰气得脸色铁青,他终于想起来玉珂是谁,她是谷嘉华的贴身丫鬟,七年前他们曾经见过几面,可他无法想象,那个高洁的女子,怎会变成这副对,谷嘉华有些傲气,但终究是谷尚书一手教养出来的女儿,品德情操自然无庸置疑,她能诗擅词、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她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是京城男子都想追求的美好女子,短短几年发生什么事?怎么会……
一股莫名的愤怒扬起,他无法平抑,转身,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