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的大好天气——
有只废人,趴在窗台放空耍废。
一个礼拜了,他还是懒懒的,不想动脑思考,什么事都提不起劲。
呼吸时,胸腔偶尔会产生些许紧窒的疼痛感,他不刻意去想,也不刻意压抑,因为知道,愈是抗拒,反噬的力道会更大。
所以他不逃避,诚实面对痛楚,任由那个人的形影肆虐脑海,耐心地等它变淡、变少,渐渐地,不再想起。
而后,有一天突然忆起时,发现已经不痛了,那个时候,就真的走过来了。
不过……这次数会不会太多了?他抚笑,几乎脑袋一空闲下来,就是钻心肆虐的疼。
好想她。
想她现在,好不好?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事?会不会又露出那种迷路小女孩的表情?想念深寂夜里,与她共处一室,即便没一句交谈、也没有任何的肢体碰触,只是静静相陪。
他们的生活其实无趣得很,大多时候都在各做各的事,但是偶尔抬头,知道那个人与他在同一个空间里,那种稳定感……也许就叫幸福。
而这种感受就是此刻,像细针戳刺着心房的来源。
他像个戒瘾患者,一口气断得太狠,如今正被戒断症状消磨意志,寸寸啃啮身心。
无解的相思瘾。
余善舞一个小时前经过时,他侧靠在窗框边,仰望天空发呆,一个小时后经过,他依然在发呆,只不过换了坐姿。
她决定她忍耐够了!
「喂,前面那个失业人口,你没忘记你还要养家活口这件事吧?不要以为装颓废,就可以赖在家里吃闲饭,他没那个游手好闲的命好吗?」
余善谋懒懒地投去一瞥。「放心,不会饿着你。」
「谁知道?家里开销很大的,你快点出去找工作啦!」
后妈的刻薄脸要不要摆得这么明显?好过分。
「你不知道什么叫疗伤期吗?」他才刚失恋,废一阵子也不为过吧。
「恋爱能当饭吃?」
「……」是不能。
再多的伤春悲秋,也被现实打败了。
「好啦!」再废下去,后妈恐怕连他一餐吃几粒米都要跟他清算了,好残酷的现实。
「好还不快去煮饭,我快饿死了。」
「……」这就是人生,就算失恋再难过,还是得洗衣煮饭、操持家务。
他认命地叹口气,起身替家人做牛做马。
还好她嘴脸机车归机车,倒不算太难伺候,随便弄了一锅汤面打发掉午餐,她也不罗嗦,来什么吃什么,否则心情很差的失恋人士不确定会不会一时手抖,往她后脑杓巴下去。
吃完午餐回房,打开书桌抽屉,第一眼先看见搁在上头,她给的支票。
定定凝视了半晌,扔进抽屉深处,别开目光,不回顾。
而后,转移目标,开始翻阅起旁边的另一叠资料,一张张文凭、学术论文……回顾六年前的自己。
这些年,从不敢去开启凭吊那个逝去的自己,这些,曾是他想要的人生与未来。
他其实懂小舞的用意,她是想让他找点事做,转移注意力,太空泛的生活容易将痛苦放大,沉浸在低情绪中抽不出来。
他不想再废下去,既然要重新开始,他想找回过去的自己。
整理到一半,顺手拿起桌上的手机欲査询目前大学师资的聘任规定,看见里头有赵之荷传来的未读讯息。
断联一个礼拜,她丢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
我项链不见了!
你项链不见关我什么事?
第一直觉,解读出来的潜在讯息不会太愉快。
本能要回,下手前深呼吸了一次,用了比较温和的词句回覆:为什么问我?
那厢,她回得理直气壮:
你不是说你收纳跟家务比我好?
这倒是。
从小娇养的千金小姐,不会太注重琐碎的生活细节,常常东西用完随手一扔,转身就忘,下回要用就找不到了。
跟她同住这一年,他深有体悟,这部分确实是他担待多一点,他生活习惯比她好太多。既然这封讯息没有负面意涵,他便多问了句:什么样的项链?
一条祖母绿。是我姥姥留给我的遗物,很重要。
他细细思索了一阵。
刚开始偶尔见她戴过,后来……嗯,似乎有好一阵子没看到了。
Range太广,没有明确的时间点,记忆库搜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想不起来,你自己再前前后后找一下。
结束这段没头没脑的对话,过两天,她又传来讯息。
你上次带回来的烧卖,在哪买的?
烧卖?
喔,对,他想起来了。她接第一桩工程那阵子,全部都要从头学起,比一般人下了双倍的苦工,常常连饭都忘记吃,他看了心疼,每天帮她拎晚餐回来,烧卖有买过几次,每次都是整盒吃光,应该是满喜欢的。
——隔壁巷子新开的一间港式餐厅,大楼管理室有放传单。
她应该很久没去管理室了吧?后来的挂号包裹都是他在领。
想到这里,又补上几句:你偶尔记得去收一下信,管理费是季缴,下个月……
不对,他没住进去之前,她自己都打理得好好的,又怎么会不知道管理费什么时候缴。
快速删除未完成的文字,搁下手机。
再然后,隔天她抱怨。
楼上吵到我睡不着。
——打给大楼管理室,叫警卫出面规劝,不要自己去跟他吵,你吵不赢。
这件事,已经行之有年了。
楼上恶邻老是放纵小孩蹦蹦跳跳像要拆房子,小孩管不动就算了,连大人也没个节制,动不动就情绪失控,扯着嗓门吼叫,而且没在管时间点的。
她曾经上门尝试良性沟通,结果惨败归来。
讲理的最怕遇到不讲理的,她是有教养的大家闺秀,比蛮横比无理,她嗓门哪那大得过人家。既然讲理讲不成只好拿公权力来压制了。他录音存证,请管委会发函给公安机关,让相关单位开单劝导,这招有让楼上安分了一阵子,她只要讲一声,管委会那里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再隔天——
我有一件白色的洋装找不到。
——送洗了。你还没去拿吗?
好像真的有一点被他惯坏了。
他有些伤脑筋地想。
每天、每天,都有一些很琐碎的生活杂事:抽油烟机坏掉了、家里净水器的滤心是用什么牌子、午餐不知道要吃什么……
公司对面有一家焗烤——本能打到一半,忽觉这情况有些说不出的诡异感,好像、好像他只是一个在远方出差的老公,而她则是有些许生活障碍的老婆……
超荒谬。
他打住,迅速掐断偏离的绮思。
这样,要怎么淡得掉,失恋复原期只会无限期延长,好不了。
他看看手机,凝窒了好一会,才打下:我们是不是……暂时不要联络比较好?
这封讯息传出去之后,手机静了。
一天、两天、三天……一个礼拜过去,她没再传来只字片语,他却还是会不由自主,下意识地留意手机动静。
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好蠢,强迫将注意力由手机上抽离,连手机没电,也刻意地不急着充电,反正现在,他是闲人一个,不会有什么人、什么事迫切需要联络他。
一直到晚上,伺候完家里的两位大爷,陪吃陪笑陪睡完,回到房间,想起扔在插座旁被遗忘的手机,拔掉充电器重新开机,一道新讯息跳进眼底——
我那个没来。
他呼吸一窒。
女人说的「那个」,还是什么?除了此刻脑海里那个,想不出第二个可能。
他手微颤,头皮发麻地回讯:
「那个」……是我想的那样吗?
不要紧张,也许不是。
他做了好几次的深呼吸,等她明确的回应。
左等右等,怎么也等不到,分分秒秒的难挨。
回看了一下她传讯的时间,十个小时以前的事了。
好吧,他猜她是在报复。
如果真的是他想的「那个」,可以想知她在传讯时会有多焦虑,男方拖着不读不理,迟迟等不到回应,确实是会让人很生气。
他等了一个小时,才等到另一头回讯——
对!
很简洁的一个字,完全得出怒火满满。
他旋即回讯:你在家吗?方不方便去找你?现在。
好。
还是只有一个字,显然火气未消。他一秒都不敢耽搁,抓了车匙,飞车前去找她。
气氛,很尴尬。
毕竟,他这辈子还没有让女人怀孕过,而且……还是一段已确认破局的关系。
从他来到现在,她就是抱膝坐在沙发上,埋头不吭一声。
这样僵到地老天荒也不是办法,余善谋硬着头皮打破沉默:「怎么回事?你要不要说清楚一点?」
「……就是没来!」她闷闷地吐声。
「怎么会?」完全本能反应,他们有避孕。「你验过了吗?」
「就是会!」她像一头敏感又焦躁的母猫,瞬间被他的质疑惹毛。「它就是不来我有什么办法!」
「好好好,我不是那个意思。」可能他表现出来的态度让她有所误解,他并没有要推卸责任的意思,只是一直以来,都习惯先百分之百确认讯息无误后,才能判断下一步该怎么走。
「你先验一下好不好?真的确定有了,我们再来谈要怎么处理。」
赵之荷看了一眼他递来的验孕棒。「算了,你走吧。」
她看起来,像是对他失望透顶。
「之荷——」
他还想说点什么,她怒道:「我的孩子,不用你『处理』!」
「……」他默默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表现或许让女方感觉不是太舒服,她会这么生气不是没道理的。从接收讯息到现在,情绪有震惊、有错愕,还有很大成分的措手不及,心慌意乱,以致没太照顾到她的感受。然而由她话中,也不难听出端倪……
「你想生?」是这个意思对吧?他应该没有误判。
她意味不明地瞟他一眼。「不行吗?」
「没有。」只是有些意外而已,他还以为……「不管怎么样,我们一起面对。」
「就算我想生?」
「嗯,就算你想生。」孩子在她肚子里,她有绝对的身体自主权,即使是孩子的父亲,也不能说什么。「但是,让我陪着你好吗?」
「你不是说不要联络了?」
他叹息。「情况不一样了啊。」孩子也有他一半的责任,他没那么渣,哪能当没这回事,转身说断就断?反正这条感情单行道都走那么久了,那丝丝缕缕的酸楚滋味,一抽一抽地,疼着疼着也就习惯了吧……
才稍稍被安抚下来的赵之苘,瞬间又被他那一脸无奈惹恼。「这么勉强可不要来!」
「我没有勉强。」只是有点认命已。
话没说完,她已经怒摔验孕棒,转身回房,留下一脸错愕的他。
这种失态的泼妇行为……真是那个优雅名媛赵之荷吗?
原来怀孕真的会让人个性丕变,他开始有感了,孕妇的情绪起伏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