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雨势转小并逐渐停了,山谷一片宁静,但雾气更浓。飞狐凝神倾听,听到远处有纷乱的脚步声,虽然很轻,但他听到了,云彤似乎也有所觉,她瞪着被雾气浸湿的大眼睛望着他,无声地告诉他她听到了什么。
飞狐对她微笑,俯身在她湿淋淋的鼻子上亲了一下,表示自己知道了。
两人都不说话,取下身上的蓑衣斗笠,蹲伏在树木杂草里注视着四周。
不久,杂乱的脚步声和三三两两的人影出现了,虽然他们距离不等,但每个人的动作都很迅速。因为浓雾弥漫,距离又远,要辨识出是谁实在很难。但他们仍看出其中有身穿玄色长衫和静塞军制服的人,这让他们大为惊诧。
很快,那些人影消失,脚步声也听不到了,可是飞狐却蹲着不动,似乎对继续跟踪与否有点迟疑。他一向不与官府打交道,可在这里见到官府中最有实力的静塞军,他难免犹豫。但他随后想起黑鹰是替官府做事的捕头,这些人的出现也许与他有关。于是他改变主意,决定跟着那些人去看看。
就在他拉着云彤起身时,忽然又拽住她,亚用手指压在她的唇上。
云彤被他这奇怪的举动弄迷糊了,不过随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她明白了,山谷对面正有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像风筝似地飘落谷底。
当这团快得如同融入谷中的玄色露气消失在林木中后,云彤附在飞狐耳边说:“那是月煞!”
“何以见得?”飞狐虽然看出那是个身着玄色长衫的男人,但要确定他就是八煞中排名第二的月煞,他还是没有把握。
“因为一个多月前我在夜色中见过他,他的光头和寒气骗不了我。”
“那好,我们去看看他们聚在这里到底要干什么?”飞狐侧耳凝听,确定附近再无别人时,拉着她走下山坡,来到那些人影消失的地方,谷底。
大雨骤歇,积水缓缓退却,谷底裸露出大片大片的沼泽地。
他俩欣喜地发现大雨虽然使得道路泥泞难行,但也因如此,顺沼泽边缘伸延出来的一条由原木接成的桥上遗留下不少足迹。
“太好了!”飞狐拉着云彤跃上原木桥,跟随脚印而行,这是既安全又快速的方法。如果不是有脚印,他绝对不会轻信这里的任何石木,记得三年前,他就是相信了一段树木踏上去,结果差点儿陷入沼泽中。
原木桥断在垂直的崖壁前,眼前地上出现的凌乱脚印和血迹,显示这里不久前才发生过短促而激烈的打斗。
两人沿石壁往上看,只见离地数尺处有一个小凹洞。
云彤凑近,即听到洞那头有打斗呼喊之声,并听有人高喝‘珊儿’!
“啊,是我师姐,”她顿时飞纵而上,立刻看到洞那方出现一座小巧的庭院,池水蓬竹间写着‘水仙洞’牌匾的长廊连接着一幢精会!
而院中怵目惊心的一幕令她有如五雷轰顶:师姐!她苦苦寻找的师姐正被那个贼月煞一掌击中……
“师姐!”她一声痛呼,飞身下地,抱住倒地的云珊大哭起来。
紧随其后的飞狐则接替了正与水煞和电煞缠斗的黑鹰。
“飞狐,怎么是你?”黑鹰惊诧地看着赤手空拳杀入阵来的飞狐,可是等不及他的回答就趋至云珊身边,他相信飞狐能对付这两人。
“飞狐,这里关你什么事?我是真心喜欢你,你为何处处与我作对?”看到他出现,水煞惊恐之余不忘用美色相诱,企图将他拉入她那一方。
可是,她还是像以前一样错判了情势。
“你错了,这里的一切都关我的事!”飞狐冷然道。
他脸上不再有笑容,目光似剑,挥掌如斧,掌风缓缓而出却内力绵绵不断,气势充沛骇然。电煞的催魂刺才碰到他的掌风,立刻失去准头,那鬼哭狼虢般的狂笑也受成蝇蝇哀号。
水煞见他下手无情,知道硬拼不行,就想来软的。于是故意垂下双刀,媚眼一抛,娇声道:“飞狐小哥哥,只要你收我在你身边,我从此往后必定听从于你,改恶从善,如何?”
飞狐冷冷一笑。“改恶从善?此刻说这个,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见他神情全不似平日那般嬉戏随和,水煞怕了,再哀求道:“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这样逼我?”
“逼你?”飞狐锐目咄咄,耐心尽失。“你一生行恶多少自己心中明白,如今废话少说快动手吧!”
看出他今天绝对不会给她机会,水煞便横下心决意拼个死活。只见她狂吼一声,舞动双刀杀向飞狐,电煞也立即与她呼应,对飞狐形成两面夹击之势想置他于死地。可是几个回合后,都无法伤他分毫,自己却连连挨打,防不胜防,因此二煞失了斗志,只求偷空逃入屋内,因为那里有秘道能保其性命。
就在二煞拼尽全力想摆脱飞狐时,一道红影掠至水煞身后。
“死妖婆,还我师傅宝剑来!”云彤因自己来迟一步,让师姐承受月煞致命一击而又愧又悔,如果不是她数日前被眼前这个妖女打伤,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日子疗伤的话,师姐怎么会遭此厄运?
她气怒攻心,伤心和悔恨让她完全失去了理智,一出剑就直扑水煞,一心要夺下她身上的赤霄宝剑。
见她将自己置于危机之中,飞狐心急如焚,只好分心来保护她,反而给了二煞机会,他们趁机逃入小楼内。
“站住!”气愤不已的云彤还欲追击,但被飞狐拉住。
“他们跑不了,先看看你师姐要紧。”他带她走回面色乌青,浑身散发着催骨寒气的云珊和那位关键时刻用身体替云珊挡去大部分冰魄寒掌的祁山老翁身边。
飞狐扶起老人,立刻知道寒毒已浸其五脏六腑,没救了。
“师姐,是我不好,我来迟了……”云彤跪倒在已经无法开口的师姐身边,哭泣不已,恨自己为何慢了一步。
她惊讶地看到黑鹰将嘴贴在师姐嘴上,像飞狐喂她药水那样将一粒药丸送入师姐咽喉,再看到师姐与他彼此凝望的深情目光,她蓦然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微妙处,便不再试图从黑鹰怀里夺回师姐。
可是,她也不想让黑鹰独自抱着师姐离开,她要跟在师姐身边,亲自照顾她。
“我要跟师姐在一起!”但黑鹰抱着师姐离去时,她哭泣着要求。
可是黑鹰不答应。他不仅不让她碰到师姐,还严厉地对她说:“你得继续你师姐没做完的事,此刻水煞正带着赤霄宝剑前往沙洲,你想让你师傅的宝剑落入回纥可汗之手,让你师姐不安吗?”
“不……”不是这样的,她会将宝剑夺回来,可是她也要看到师姐平安无事。
因为过度伤心,她一时无法把话说清楚,只能哽咽地说:“可是我要我师姐……”
然而黑鹰不再给她任何亲近师姐的机会,只是要求飞狐好好照顾她,然后抱着师姐飞速离开了混乱的水仙洞。
“师姐,”眼兄自幼一堍昃大、曾登誓永不分同的师姐消失在眼前,云彤想不顾一切地追去,却觉心头一阵剧痛,她膝盖一软跌坐在地。
“彤儿!”飞狐一把扶起她,温柔地劝导。“你想让你师姐活着,就得让她随他去,黑鹰一定会救你师姐。”
“我知道……”伤心欲绝的云彤靠在他怀里,啜泣着说:“师姐属于他……你看到了吗?他也喂师姐吃药,师姐是属于他的!”
飞狐笑了,好个可爱的女孩,她把他对她说的话都记住了。
“我看到了,他们就像我们一样彼此相属,所以你应孩放心,黑鹰会像我保护你一样保护你师姐。”
“嗯,我也会保护你。”她吸着鼻子补充。
“没错,你也会保护我!”飞狐不在乎身边清理战场的官府士兵,紧抱着她,在她头顶亲了一下。天知道,这一刻他爱她更甚从前!
随后,他们搜索了楼内,没发现水煞电煞,料定此间必有秘道让其逃了。一时没法追,只好先取来绸椴被褥将祁山老翁的遣体包裹好安葬于蓬竹下,在坟头立了墓碑。官兵们也帮忙将月、火、雷、云、风等几煞都葬了,免得引来野兽或兀鹰。死伤的士兵和捕快则被送到停留在山谷外的马上,准备带回军营。
天渐渐暗了,瘸了腿的静塞军参军走来向他们告辞,飞狐想起自己正是尾随这位军爷而来的,便问他:“官爷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是黑鹰老大最先找到的。”参军回答道。“黑鹰曾是我的上司,这次本是为接应他而来,却在山谷中迷了路,直到雨中发现水煞等三人足迹才寻到此处。”
说到这,他苦笑。“可谁知,我们身后又跟来了火煞电煞。”
当这位参军带着下属和被黑鹰点穴晕倒的八煞走卒离去后,飞狐知道这里天一亮就会有官府的人前来搜索查封,于是他走向云彤。
“来吧,我们得进去找出秘道追水煞去!”他拉起她,可她只是沉默地注视着走廊尽头的洞口。自从师姐被带走后,她的精神始终不振。
飞狐俯身看她,见她泪流满面,不由心中一软,将她拥入怀里,轻轻摇晃着。
“乖乖,不是说好要夺回宝剑的吗?你这样哭着还能找到秘道吗?”
“你说师姐会有事吗?”她近乎耳语地问。
“不会,她不会有事。”飞狐说,但他心里其实却没有多大把握。从云珊的面色判断,她的内脏和经脉都受了重创,现在唯一的希望是祁山老翁的秘方奏效,而黑鹰能及时找到正在开花的天山雪莲救她一命。
但云彤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她重新振作起来,怀抱希望地仰头看着他。“等我们寻回宝剑,你带我去找师姐,好吗?”
“好!”他毫不迟疑地回答,将她的泪水吻尽,“现在,我们走吧!”
可是,他们在屋内顺着墙角仔细搜索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任何秘道。
“唉,天都黑了,这鬼秘道究竟在哪儿呢?”云彤沮丧地坐在椅子上。
飞狐走过来逗她。“怎么?这点挫折就折了你的斗志啦?”
“谁说的,我可是不会放弃的!”
“这就对了。”飞狐笑着表扬她,并将供桌上的灯台点亮。
“哼,恶人也拜佛?真是作孽!”云彤看到条形供桌上有尊佛像,不由愤怒地骂。再细看佛像,她更生气了。“不男不女,行止淫荡,这是哪家的佛?”
她的话让飞狐也端详起那座木胎泥塑佛像,发现那果真是尊身披袈裟,模样不甚端庄的坐佛。此佛雕塑精细,外形似女子,盘膝而坐,高约三尺,肩宽二尺,耳朵长达尺余。表面金装彩绘,动态逼真,视之若醒,呼之则寐。
“我不喜欢这尊佛像。”见他看得仔细,云彤厌恶地说。
“为什么?”飞狐问她。
云彤皱着眉回答道:“我也说不清,但是看着他就觉得带着股邪气。”
飞狐再转向佛像,边观察边琢磨着她的话。
“你没发现这佛像很丑吗?”云彤见他看得专注,便凑近他问。
“没有,只是觉得比较特别。”他寻思着转开了视线,拿起灯台。“来吧,我们再继续找找。”
云彤忿忿不平地朝那尊佛像当胸一拳。“讨厌!”
不料她这一拳打塌了佛像的胸,随即一阵轻微的喀喀声从他们脚下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