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和糯米被周凌恒一声雄浑男音给震醒,两人披上衣服,赶紧跑过去他房间,待他俩被周凌恒屋里明亮的烛火一照,顿时打了个激灵,再没了睡意。
隔着一道屏风,两人看见屏风上映出周凌恒挺拔的身姿,看他的动作,似乎在穿衣裳,目光再往下移,糯米赫然瞧见自家小姐的脑袋紧紧贴在地上,双眸紧闭,面色惨白。
顾不得问清楚是什么状况,土豆跑过去将屏风后的柳九九扶起来,他不意一侧目,看见周凌恒健硕的上半身,第一反应是「看了女人的裸身」,手足无措得很,「啊」地一声放下小姐,捂着脸退出屛风后。
被土豆这么一扔,柳九九的脸再次着地,本被吓晕的她这会儿被疼痛给痛醒。她慢慢踭开眼,发现不远处的糯米跟土豆,嘴巴一张一阖地弱弱喊,「糯米……糯米……」
房内又是屏风又是氤氲的热气,糯米不傻,自然知道土豆在屏风后看见了什么,肯定是看了邓嫂子的身子!
她恨铁不成钢地给了土豆一巴掌,不解气地又拧了他一把,「不要脸。」接着走去屏风后,将小姐从地上捞了起来。
被糯米没来由地拓了一巴掌,土豆捂着滚烫的脸觉得委屈,他怎么不要脸了?也正是因为这一巴掌,他才反应过来——邓嫂子分明就是个男人啊!
他还没来得及跟糯米解释,就见糯米已经走到屏风后,将小姐扶起来。
糯米扭过头看了眼露出半片胸瞠的周凌恒,也是怔住,胸肌……平的!男人?她「啊」一声丢下柳九九,捂着脸跑了出来,一头扎进土豆怀里。
被人连续两次扔下,柳九九的半张脸已经肿成了不对称的包子,她趴在地上无语哽咽,悲惨之心无以言表。
周凌恒遮住自己半片胸膛,站在柳九九面前说了声,「得罪了。」伸手将她从地上捞起来,把她抱去榻上,指腹搭在她的脉搏探了探,又捏了捏她的胳膊。
被他这么一捏,柳九九疼得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无耻淫贼,我要拿你去见官!」
听见小姐说话,土豆和糯米连忙围过去,定定打量着给自家小姐把脉的周凌恒,他一头乌油油的头发披在身后,直垂至腰身,脸上洗去妆粉,侧颜竟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清俊。
他身上穿着轻薄的中衣,胸口似有似无地露出来,脖颈下的锁骨窝很深。他这副容貌不输女子半分,却又没有半点女子的阴柔。
周凌恒一双眉头蹙着,替柳九九把完脉才不疾不徐地道:「无碍无碍,只是扭了筋。」
他侧过头看了眼怔怔发楞的土豆和糯米,从枕头下拿了一支榆木簪,递给糯米,「来,帮我将头发绾起来。」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呀?糯米一脸茫然地看着土豆,又望了眼躺在榻上肿了半边脸的小姐,没有伸手去接发簪。
同样不知所措的还有土豆,他倒不是惊讶周凌恒是男人,而是惊讶这人在被人发现是男人后竟如此淡定,若说他是别有居心,可当小姐提及「官府」他却半点反应都没有,可见此人不是胆大包天就是头上有人。
躺在榻上、痛得龇牙咧嘴的柳九九瞪着他,透过他乌黑的发丝,隐约看见他挺拔的鼻梁、微薄的嘴唇,她居然觉得这个女扮男装,哦不,男扮女装的男人英俊?!
幻觉,幻觉,幻觉,一定是幻觉!她一定是摔晕脑子,花了眼,产了幻觉。
她阖眼,睁眼,实在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再看她居然觉得他很眼熟,这挺拔的身板总觉得是在哪里见过……
疼……摔肿了半边脸的柳九九带着一腔愤怒和哀怨慢吞吞张嘴,恶狠狠瞪着周凌恒,「你……到底是谁?」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看见了,她全看见了!
掐着指头算来,她也老大不小,如果这男人身家清白,她就勉为其难,娶了?
周凌恒狭长的凤眼微微一眯,笑容里带着点魅惑众生的味道,声音也恢复成往常的低沉温润,「在下乃是……」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土豆,眸子中精光一闪,才接着又说:「在下凌周,是邓少侠的拜把兄弟,为躲避仇家这才男扮女装来到这九歌馆避难。」
方才土豆从外面绕进屏风,步子轻盈极快,半点不像寻常酒楼的小厮,他脚上功夫似乎不比邓琰差——武功底子不差的土豆却甘愿栖身九歌馆,其中必有蹊跷。
他总觉得,这主仆三人身上有什么秘密,如果他现在告诉柳九九,自己便是她的排骨大哥,她日后绝不会再跟他发牢骚。思及此,周凌恒打算瞒住此事,等下次跟铲铲姑娘心灵相通时再探探她,说不定能探出什么秘密……
柳九九哪里知道他的心思,瞧着他长得不错,又看了不该看的,本想将就一下娶了他,可一听他有仇家,登时将这想法给用开,娶男人归娶男人,宁愿娶一个老实巴交的,也不要一个样貌妖孽还带仇家背景的。
这会儿土豆总算缓过神,他们在外颠沛流离这些年,本就是为了躲避仇家,让小姐安全,所以九歌馆万万不能留一个随时会招来祸事的人,长得再美也不成!
「凌公子,你来我九歌馆两日,打碎的那些碗碗盘盘我们便不计较了,等一会儿我把工钱给你结算一下,你赶紧收拾东西离开。」土豆难得的沉着一张脸,「天下之大,总有你容身之处。」
虽然糯米舍不得这般英俊的男子离开,但是为了小姐的安全,她也咬牙道:「凌公子,你快走吧,我跟小姐痩胳膊瘦腿的,你的仇人寻过来伤及无辜怎么办?」说着,她捏了捏自己的胳膊表示自己真的是「瘦胳膊」,只是她随手一捏就捏出一把肉,有点尴尬,连忙不动声色地把胳膊收回来。
周凌恒看着柳九九,依旧笑如春风,「九九姑娘,你是当家的,你来说说。」他看了眼自己的下半身,继续说:「我这身子可没给别的姑娘看过,你可不能不负责啊……」
柳九九攥紧小拳头,坐起身一脸坚定看了眼土豆和糯米,语气中微带教训,「咱们做生意做的是四方生意,讲究一个义字,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几刀?」
土豆拧着眉头望着她,神色为难,「可是小姐……」
她伸出小肉手,大气潇洒地道:「土豆,你别说了,我主意已定!」她侧过脸看着周凌恒,拉起他一双修长白净的手,一脸深情款款地道:「凌公子,咱们做生意的都知道这个义气的义字如何写,您闯荡江湖这么些年,应该将这个字识透了吧?」
她又一副任重而道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几刀?我看你浑身上下光溜溜的,是时候留几道疤,增添点男子气概了……所以,您还是走吧!」
周凌恒:「……」
小姐话锋转得太快,土豆和糯米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等她说完话,他们才长舒一口气。小姐大智慧,能屈能伸……
不过他们很好奇,小姐到底看了凌公子多少?是看了全身,还是同他们一样只看了一点?
见她一脸深情款款,周凌恒一度以为铲铲姑娘是为自己容貌倾倒,想为看了自己的身体负责,没想到结果她还是要赶自己走,他一颗心顿时如瓷器一般碎裂,笑容僵固在脸上。
柳九九见他没有反应,慢吞吞地下了床,让糯米扶着自己站起来,打算回自己房间,临走前,她捂着脸含糊道:「凌周大哥,你先休息,待今儿个一早起床后,我给你做些好吃的,给你送行。」丢下这句话,柳九九领着土豆和糯米两人退了出去。
刚走出去没几步,土豆凑过来问她,「小姐,你看了他多少?」
她捂着自己的脸,说话时口齿不清,「没多少,就只看见锁骨。」土豆可不知她这话是瞎诌的,长舒一口气,暗自庆幸,还好还好……
回到卧房,柳九九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一阖眼,便是周凌恒那双盈盈含笑的狭长丹凤眼,以及他那头乌黑的发丝,似乎还带着清新淡雅的香味。
还有他的声音,正如一盅珍珠翡翠白玉汤,清润的声音灌入耳内,体内每一根血管都像被熨烫过似的舒适服贴……等等,声音?
她抱着枕头翻了个身,怎么就觉得凌周的声音这么耳熟呢?就像是……隔着千里同她说话的排骨大哥。
思及至此,她抱着枕头坐起来,仔细回想着排骨大哥的声音是怎么样的呢?
可大概是隔了许久没有听见,她记不起排骨大哥的声音了。
夜色已深,困意席卷了她的思绪,她抱着枕头再度躺下,喘口气的功夫便睡死过去。
柳九九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土豆和糯米已经打开九歌馆的大门准备招待客人,周凌恒也换了身白衣衫,披散着一头黑发在后院舒展筋骨,半分没有要离开的样子。
起床后,柳九九蹲在大黑的狗窝前洗漱,一面洗漱,一面打量着披头散发、手握书籍的周凌恒,心中愤然。
洗漱完毕后,她一盆水泼到周凌恒脚下,还好他反应快,一侧身跳上石磨,完美躲开。她望着石磨上白衣翩翩,手握书籍的「妖孽」,真想用扫帚将他给打下来。
柳九九仰着头问他,「凌兄弟,你今儿个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啊?」
「我可没说要走。」周凌恒秉承着「朕不走谁敢赶朕走」的皇帝性格,站在石磨上安然看书。
「昨天晚上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这人要讲究一个‘义’字,你不能这样。」柳九九一面况一面伸手解开拴大黑的狗绳,原本趴在地上无精打采的大黑意识到主人要解开它的束缚,忙摇着尾巴站起来,抖了抖浑身毛发,龇牙望着周凌恒这个陌生人。
「九九姑娘,我是你的伙计,咱们白纸黑字写了契约的,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九歌馆的事,你赶我走可不就是虐待伙计吗?」周凌恒收了书,双手负于身后,从石磨上跳下来。
柳九九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丢了手上的狗绳,一巴掌拍在大黑的狗屁股上,大黑「汪汪」一声朝着周凌恒扑去。
大黑来势迅猛,周凌恒反应不及地被大黑咬住衣服,他望着自己一身白衣,又看了眼满嘴口水的大黑,哀嚎之余只能忍痛将衣服扯破,身子一跃跳至鸡棚上。
他蹲在鸡棚上,居高临下望着柳九九和大黑,这么高的距离,总该上不来了吧?「九九姑娘,你不必多费唇舌,我的身子可没给其他姑娘看过。」他故意低头看了眼自己下半身,「这里都被你看了,你还想不负责?」
柳九九在原地急得直跳脚,「啊啊啊啊」一阵乱叫,想用自己的声音扰乱视听,等周凌恒闭了嘴,她才安静下来,一张脸涨得通红,「你小声点,你别损害我名声啊!我什么时候看见了?我可什么都没看见!」她抱着扫帚,眄了他一眼。
「九九姑娘,你这过河拆桥的本事炉火纯青啊!」周凌恒蹲在鸡棚上,依然一副高贵不可攀的气势。
「谁……谁过河拆桥啦?姓凌的,你别玷污我清白啊!你拿什么证明我看了你那里?」
柳九九攥紧小拳头在空中挥了挥,巴掌大的小圆脸扬起来,厚着脸皮用扫帚指了指他的下半身,道:「你有本事侮辱本姑娘的名誉,有本事让你的那个‘它’站出来指着我说‘就是柳九九看了我’啊!」
被她拿着扫帚一指,周凌恒下意识夹紧腿。他蹙眉看着她,一脸的不可思议,啧啧感叹,「九九姑娘,你真是特别。」
她以为周凌恒是在夸她,不禁捂着自己的脸,声音变得娇滴滴起来,「是吗?发火的样子特别漂亮吗……」
反正,土豆经常这么说。
周凌恒摇头,说道:「不不不,九九姑娘你是特别的厚颜无耻。」他伸出巴掌,展开五根修长如白葱的手指,阻止她继续说话,「九九姑娘,你不必多说,你就算打死朕……真的打死我,我也不会走,而且前提是九九姑娘真的能将我赶走。」
他从鸡棚上跳下来,夹住一颗干玉米,随手一掷,打中虎视眈眈的大黑,大黑「嗷呜」一声,瘸着腿夹着尾巴回到了窝里。他提醒柳九九道:「我的功夫跟邓琰不相上下,有时杀人也不眨眼。」
柳九九看了眼被击退的大黑,冲着他做了一个鄙视的动作,「是啊,你杀人不眨眼,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杀过人吧?」
赶不走周凌恒,柳九九心里堵塞郁闷。晌午时分,客人增多,来九歌馆用餐的名门贵女都指名要糖醋排骨,周凌恒死皮赖脸不走,非得帮着柳九九送排骨。
她瞪了眼周凌恒,警告他,「不准偷吃!」
本来他也没想偷吃,被她这么一说,来了偷吃的兴致,他端着餐盘走到院中,瞧着四下无人偷吃了一块。
糖醋排骨一入口,他耳中便传来柳九九的碎碎念声,他们再一次心灵相通了。
他静静听着她的念叨,默不作声给顾客上了菜,继而寻了处无人的角落,舒坦坐下。
柳九九咳声叹气,对着大铁锅自言自语,「要是他没仇家,我倒也能将就着娶了他,不怪我势利眼,我柳家一脉单传就剩了我,我还没成亲传承柳家家业呢……」
「所以你们柳家到底是做什么的?」周凌恒撑着下巴问她。
突然听见他的声音,正在做排骨的柳九九吓得手一抖,旋即反应过来,「排骨大哥!我不是作梦吧?你终于又开始吃排骨了?」
「嗯,最近怎么样啊?」周凌恒特意让自己的声音粗了几分。
「别提了,来了个女伙计,结果是个男的!现在赖在我这里不走了,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男人,只是看了他一点点身子,就嚷嚷着让我负责。」柳九九再次咳声叹气。
「哦?」周凌恒语气带着玩味和疑惑。
柳九九觉得跟他说看过其他男人的身子不太合适,忙改口道:「其实也就看了他一小片胸膛,我先前以为他是女人……排骨大哥你可别误会啊,我连男人的手都没摸过呢。」
周凌恒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男人的手都没摸过?」他的手不仅被她摸过,就连也……
「那是自然!」柳九九在厨房将排骨装盘,「排骨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啊?你这十天半个月的不跟我说话,我都以为你是我的幻觉了。」
「排骨大哥,无处不在。」周凌恒故作高深莫测。他越发觉得,这样调戏柳九九有些意思。「只要你有困难,排骨大哥一定帮你,毕竟我在京城这么些年有些人脉,上头也有认识的人。」
「那排骨大哥,」柳九九盯着一锅沸腾的开水,抿嘴道:「你帮我找几个凶横的匪徒,将我们九歌馆新来的那个伙计给弄走。」
「杀人灭口?」周凌恒蹙眉,声音变得严肃。
「杀人灭口?!」耳中突然传来排骨大哥冷沉沉的声音,她吓得手一抖,锅里多放了一勺盐。「排骨大哥不要啊,咱们是奉公守法的好百姓,杀人放火这种事是万万不能做的,我想若能找几个恶棍将他吓走就好了。」
「就这么简单?」周凌恒松了口气,问她,「铲铲姑娘,许久不见,你想我没?」
柳九九冲着大铁锅傻乎乎一笑,「当然,排骨大哥,没了你都没人跟我说话。我没什么朋友,有些话跟土豆和糯米又说不得,咱们俩也算是心灵相通之人,又同在京城,你便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不想你想谁啊?」
听她这么一说,周凌恒开始洋洋得意,他道:「不对不对,这话不是这么说的,铲铲姑娘,我怎么会是另一个你呢?我们是千里挑一的有缘人。」
「有缘人?」听他说这个词,柳九九忍不住觉得脸颊发烫。
不等她开口说话,周凌恒又补充说:「九九姑娘,说不定我们前世便有段情缘,今生再会是要再续前世缘分。」
「再续前世缘分?」柳九九跟着喃喃道。排骨大哥的声音虽低得有些奇怪,但这并不妨碍她觉得他的声音好听,那种从嗓子里钻出的淡淡磁音,配上他有些许暧昧的话,就像缓缓的温水淌过她整片心壁,让从未有过男女相处经验的柳九九意乱神迷。
她觉得,排骨大哥是个很不错的人,有点温柔,有些个性……听声音感觉排骨大哥一定是个翩翩公子吧?
「排骨大哥,」柳九九突然说:「我来找你吧?」
「你找我做什么?排骨大哥无处不在,我就在你身边。」周凌恒捏着嗓子,用宠溺的语气说:「铲铲,乖,等排骨大哥来找你。」
那声「铲铲,乖」语调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柳九九一颗心似乎被人掐了一把,她弯腰烧火时一不小心烫了手,不过两人正心灵相通,她半点不疼,倒是周凌恒被这突如其来的灼疼痛得跳起来,大叫一声。
柳九九看着自己被烫红起泡的手背,没有半点疼痛感,而周凌恒被疼得一掌拍在木板上,「哗啦」一声将木板劈成两半,暴躁的差点喊出一声,「死女人你干什么了?」
勉强淡定下来,他觉得手背上一片火辣辣地疼,就跟被火烧到似的,他蹲在地上,委屈地问:「铲铲姑娘,你刚才做什么了?我的手很痛。」
柳九九旋即反应过来,太长时间没跟排骨大哥沟通,她差点忘了两人心灵相通时,一排骨大哥会帮她疼痛。
她愧疚道:「谢谢排骨大哥帮我疼,下次我会小心点。」
「不许有下次。」周凌恒这千金之躯,哪里受过这样的疼痛?
而这句话落在柳九九耳中,以为他是担心自己,让她又是一阵心神荡漾。
糖醋排骨凉透了。
周凌恒还想再说什么,两人之间的联系已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