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在对仍躺在病床上昏迷的病人仔细地检查测试过后,连咏旭翻了翻挂在床尾的病历表,检视着上头的每一项纪录。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但蒋时予依旧昏迷,明明手术相当成功,而术后她的生命迹象也相当稳定,却完全没有清醒的征兆。
上一次的连环大车祸,各科的病患们伤得比她重的,也都渐渐清醒,唯独她,依旧是没有任何的进步。
他从未遇过这么奇怪的状况,依照经验,开完刀隔天就该开始慢慢恢复意识,而由计算机断层看起来,手术也很成功,但为何昏迷指数还是维持在三分呢?
更奇怪的是,他觉得蒋时予有一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儿看过,再加上她脸上仍有些肿胀及瘀血,让他更难与脑海里看过的脸孔做出连结。
“学长,家属一直在问病人什么时候才会清醒过来,还有,学长,那个……你门诊的时间快要到了。”柯正平站在连咏旭的身边小声说着。
“嗯,她的情况真的满奇怪的,家属那边交给我。你联络一下高压氧中心,如果他们那里有位置的话,就可以先送她过去,做完第一次治疗后,再跟我回报。”
连咏旭看了一下墙上的时钟。再不到五分钟,他的门诊就要开始,糟糕,他竟然在这边待到差点忘了时间。
“好。”柯正平看着学长匆匆离去的身影,看样子这个病人真的让学长伤透脑筋。
“连医师,刚才香妹说要订便当跟饮料,你有要喝饮料吗?”跟诊的护理师何姊把电话挂好后伸了个懒腰。
脑神经外科的主任临时有事出国半个月,赶着要看报告或复诊的病人统统挤到脑神经外科的第二高手这儿来,让原本门诊就一堆病人的连咏旭,今天硬是破例加挂到一百多号,导致今天早上的诊竟然看到快下午五点半才看完。
“何姊,一定要让我请你喝一杯饮料,今天真是辛苦你了,又害你没时间吃午餐。”连咏旭拿了一百元递给了护理师。
“别担心我,跟诊那么多年,早就习惯这种情况了。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我点一杯无糖绿就好,你想喝什么,随你点。”
“还在跟我客套。”她笑着耸了耸肩,看着眼前这个衔着金汤匙出生,却毫无傲气的年轻医师,她不禁感叹着要是自己再年轻十岁就好了,更可惜的是她女儿才十岁,否则一定要把他订下来当女婿。
“不够再跟我说。你先离开没关系,我等一下就要走了。”连咏旭将钞票硬塞进何姊的手里后,打算起身往身后的洗手台走去。
“下次再换我请你吃消夜,饮料等会儿再请人拿去你办公室喔,拜拜。”何姊说完话后,随即轻关上诊间的门离去。
连咏旭目送何姊离开后,边伸展着身子边走向诊间最后方的洗手台,他把冷水轻拍到脸上提振精神。从早上到现在,他始终挂心着那个躺在病床上昏迷的病人蒋时予。
虽然再完美的医疗也有其极限,但她的状况并不严重,不论是手术过程还是断层扫描的结果都很好,为什么她的昏迷指数却那么低?
虽然在最多生离死别的医院里,难免有着鬼神之说,可他仍相信眼见为凭!偏偏眼前所见的一切竟然无法解释这一个病例。他在昨天就跟主任及其它学长前辈讨论过,最有可能的是“脑部弥漫性轴突损伤”,但越讨论越是让他感到困惑与担心。
有可能是他不希望的那个原因,不过看起来又不像。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身后又传来开门的声音。
“何姊,东西忘了拿吗?”连咏旭抽了张纸巾擦了擦被水沾湿的脸。
“连医师,是我。”
那有点陌生又有点耳熟的声音,让他迅速地转过了身,果然又是那个叫小雨的奇怪女孩!
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孩又出现了,不过这一次没穿着病人服,她身上穿着一件无袖浅绿上衣,搭着一件白色短裤,一双修长美腿展露无遗。
如果是平常走在路上,他会乐于欣赏眼前的“美景”,可是现在的他完全没兴趣欣赏眼前的怪胎。
“啧,又是你。”他反射性地啧了一声。
“看到我很不高兴一杯饮料拿给了他,“我请你喝饮吗?”看着他又再皱起眉头,蒋时予缓缓地向他走近,手中拎着料。”
“你怎么又在医院乱跑?”那天在休息室遇到她后,他好奇地跟几个同事打听她,却都没人看过她、听过她,原本已经不把这事再放在心上,没想到她在今天又跑了出来。
“这一次别再跟我说诊间不准病人进来。”她拉起了他的手,将饮料放到他手心上,“这是无糖绿。”
“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拿到?何姊离开才不到三分钟,再快也不可能马上就送来,而且何姊也不会随便把东西交给不认识的人。
“我刚才来医院的路上买的两杯饮料,因为我不喜欢喝甜的,你又说你不喜欢喝咖啡,所以我就依自己的喜好帮你买了一样的饮料,当作是上次的小小谢礼。放心,没有下毒的。”
连咏旭低头一看,果然发现她手里也还有另一杯,他接过她的饮料放到一旁洗手台上,“谢谢你的饮料,但现在看诊时间已经结束,你也没有挂我的门诊,所以你还是不能随便跑进来看诊室。”
他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可这个总是莫名其妙出现又不按牌理出牌的小雨让他实在有些困扰,特别是现在的他又饿又累啊!
“我们是朋友,难道我不能来找朋友吗?”蒋时予撕开了吸管套,将吸管插进饮料里,开心地喝着她最爱的饮料。
“朋友?”他弯起一边嘴角,冷冷地笑着,“我们很熟吗?当朋友是你自己决定的,并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更何况现在还是我的上班时间,即使是我真正的朋友,也不会在我忙得不可开交的上班时间跑来打扰我。”
除了张智奇!不过这句话,他不会白目地讲出来。
“你好冷漠。”她轻叹了口气后,又继续喝着她的饮料。
“我要离开了,你也该离开这里。”连咏旭拿起她给的饮料,走到桌边将他的手机收进口袋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正坐在他桌上的女孩。
“你要下班了吗?我知道你今天没有值班,也没有手术。”蒋时予甜甜地笑着,无视他的闭门羹已经端到她面前,只差没掰开她的嘴灌下。
她的这番话引起了他的戒心,他缓缓地走到她面前,“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连我的行程,你都知道?我想上一次可能对你太友善,让你误会说要叫警卫是在讲玩笑话,是吗?”
他再靠近她更多一些,刻意制造压迫感,希望她知难而退。
“可是,天快黑了……”她伸出了手,示意身高比她高至少二十公分的连咏旭弯下腰来,当他真的将身子弯低些后,她把嘴凑到他的耳边轻声地说着,“我怕医院有鬼。”
她的视线忍不住往洗手台最角落看去,有个穿着比她身体大了很多号病人服的小女孩,正坐在洗手台边拨着卫生纸,或许是个在医院里早逝的小生命,找不到回家的路。
一般人或许会觉得是上方冷气出风口的气流吹拂着纸张,但她却看得到一般人所见不到的事物。
连咏旭忍不住随着她的视线方向看去,只看到被医院很强的空调吹得微微摆动的卫生纸。
“我知道你是谁了。”他冷冷地开口。
“什么意思?”他这番话吓出她一身冷汗,难不成被认出真实身分?
“你是从身心科跑出来的疯子!我现在要把门上锁,要走不走随便你。”吃过早餐后就没再吃东西的血糖低下,让又饿又累的连咏旭变得易怒。
她跳下桌子,跟着他离开看诊室。
“你不要再跟着我,我要回办公室,那里一样不是你可以去的地方。”他没有回头,快步地走着,却可以听到她在后头跟着小跑步的脚步声。
“那还有哪里是我能去的?”她忍不住小声嘀咕着。
“医院大门。”他加快脚步。
“你可以走慢点吗?你人高腿长,你走两步,我要跑三步。”看着他丝毫没有放慢脚步的背影,蒋时予强迫自己不能退缩,否则就会失去苏醒的希望。
她绝不轻言放弃,因为这是唯一的希望!
“不要再跟着我。”他的耐心即将耗尽。
“不行,我一定要跟着你,因为……”
“够了!要当朋友就可以这样骚扰人吗?”他突然停下脚步,紧跟在他身后的蒋时予来不及反应,撞上了他的背,在他转过身时,发现她已经跌坐在地上。
一时的心软,让他险些伸出手要扶她,但随即又恢复了冷静,他决定不回办公室整理资料,索性转向一旁的楼梯,决定到停车场开车回家。
还好现在这个时间点医院人不多,否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欠了什么风流债,被女方追到医院讨公道。
“你不是要回办公室吗?怎么会往楼下走?”赶紧起身追上他的蒋时予也跟着他走向楼梯,快步地跟着他。
但不论她怎么喊怎么说,连咏旭依旧头也不回,也不吭声地继续走着,她强迫自己不许难过,即使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遇到对她这么冷漠、这么不客气的人,不过她一定得坚持下去。
她继续边走边小跑步着跟着连咏旭,他的脚程快到她可能得用滚的方式下楼才能跟得上。
在她追到几乎要腿软时,他才终于在一台黑色休旅车前停下脚步,当然,他有回头冷冷瞪了跟上来的她一眼。
“这是你的车吗?”她看着来自德国的这台车子,若有所思。
“不然是你的吗?真的是遇到疯子。请不要再跟着我。”连咏旭迅速地打开车门,只是他没想到当他一坐上驾驶座,那女人竟然自己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来。
“我请你吃晚餐好吗?你……你不要瞪我,请你相信,我真的不是坏人也没有恶意。”她尴尬地笑了笑,眼前的他几乎要用眼神杀死她了啊!
“我给你十秒的机会,否则我马上打电话叫警卫陪你共享晚餐。”连咏旭话一说完,发现医院警卫刚好巡逻到医院员工停车场,他忍不住得意地笑了。
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你为什么突然笑得这么开心?”她发现连咏旭快乐地启动了引擎,将她旁边的车窗全部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