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四日星期四,天气晴。
午后四点,乡村一片静谧,放眼望去,一片片绿油油秧苗迎风摇曳,稻田两旁绵延的乡间小路上,一只黑狗闲适地趴着,睡得沉稳,旁边电线杆上方,一只乌鸦停驻在电线上良久,不远处,一群鸭子在田间觅食虫子。
乡间小路的那一头,一名约莫二十三、四的年轻女孩,穿着浅色T恤搭五分休闲裤,背着一只橘黑色背包,脚踩白布鞋,甩着马尾,相貌一般,模样朴实,踩着老旧的脚踏车,缓缓前行。
远远彼端,一辆黑色宾士轿车行驶在与这条乡间小路相邻的联外产业道路上。不一会儿,轿车弯进这条不及三米宽的绵长乡间小路,笔直前行。
这方,女孩一双脚踩着久未上油的老旧脚踏车,链条与轮轴转动间,发出喀喀喀的声响,她轻皱起眉头,想着等一下可能会掉链,她免不了又得牵着车用走的了。
这时,停在电线上的那只乌鸦忽地振翅朝她飞来,她倏地启动“雷达”,训练有素的探手向车篮,抽起自动长伞,按下开关撑开伞面。
咚的一声轻响,一坨乌鸦屎准确落在她头顶的伞面上。
臭乌鸦,想对我放屎,没那么简单!
无论晴天、阴天,只要出门,她一定会带伞,即使出门时艳阳高照,气象报告也说降雨机率是零,可是只要她没带伞,一定变成一只落汤鸡回家;而且随身带伞也能自保,替她挡掉一些无妄之灾。
正当她得意洋洋之际,由于只剩左手握着脚踏车把手,车轮辗到一块石头,忽地重心不稳,车身往旁边晃去,眼看就要栽进一旁的灌溉水沟,她急忙收伞,右手抓上把手要转正龙头,不料反倒使得整台车左右摇晃,一不小心,脚踏车前轮压到躺在路旁熟睡的黑狗尾巴末端。
黑狗惊吓弹跳起来,汪汪汪地朝她吠叫,龇牙咧嘴地朝她追来,她慌忙急踩踏板,摇摇晃晃地向前加速蛇行。
黑狗转而往旁边稻田冲去,惊吓到田间一群正在觅食的鸭子,顷刻间,二、三十只鸭子仓皇拍着翅膀,飞跳着四散。
一辆从田间小路缓缓驶出的铁牛车,驾驶的阿伯被突然飞跳来的鸭群惊吓,一只鸭子适巧挡住他的视线,他没能看见前方横向而来的脚踏车,便撞了上去。
砰的一声,女孩呈抛物线被抛上半空,紧接着砰的更大一声,撞得她脑袋轰然乍响。
她的身子不是被重摔在柏油路面上,而是落在一部黑色进口车上,她的脸歪扭的贴着汽车的前方挡风玻璃,一双手掌也贴在玻璃上,身子则是趴在引擎盖上。
她觉得全身一阵剧烈痛麻,接着她看见挡风玻璃出现蜘蛛网状裂痕,她张大眼,瞅着迅速扩大的蜘蛛网状裂痕,空白脑袋倏地浮现出许多画面,那是她倒霉人生的走马灯……
唉……她满心怨念,万分不甘地重重叹了口气,两眼一闭。
坐在宾士轿车后座西装笔挺的男人,瞠眸一骇。
他正低头专注地用手机处理公事,未料原本稳稳行驶的车子忽地紧急煞车,他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右手直觉撑住前方椅背,才要问开车的秘书发生了什么事,却惊见挡风玻璃上贴着一个脸歪嘴斜的年轻女子,而防弹玻璃竟出现裂痕,随即对方便好似昏了过去。
他连忙推开车门,下车察看……
梅梅韵,打出生就霉运不断。
她出生那日是台风天,风雨交加,产房大停电,梅母在黑暗中阵痛了整整一夜,直到早晨,好不容易才将她生出来。
她一出生,没有哭泣,护士倒抓着她的双脚,拍她的屁股,她这才哇的一声吐了护士满脸胎水,之后哭声响彻云霄,完全停不下来,甚至带动妇产科诊所内几名新生儿跟着号啕大哭不止。
她不只在医院时一直在哭,梅母带她出院后,她仍是一天到晚哭,直到外婆抱她,安哄她良久,她才终于停止。
听说,那间妇产科诊所的医护人员在她出院后,集体食物中毒,住院产妇及新生儿全被转诊,之后整整两个月,那间妇产科诊所没有半名产妇报到。
梅梅韵三天两头小病不断,母亲带她去医院看诊,她的病很快就康复,但听说与她同时去看诊的婴儿,原本只是小病,却都转为重症,往往要治疗个把月才会好。
她三岁时,弟弟出生,她开心想抱起襁褓中的弟弟,不小心害他撞到,小手骨折,她伤心害怕的哭了,父母也不忍责备她,但之后只要她接近弟弟,一摸到他就会害他出事。
她感冒,弟弟也感冒,她痊愈,弟弟还在反复发烧;她肠胃出状况,弟弟也跟着上吐下泻,她很快痊愈,食欲大好,弟弟还是虚弱无力,吃不下任何食物。
她长得愈来愈健康强壮,弟弟却变得体弱多病,不想迷信的父母,也不得不听信算命师所言,要她与弟弟保持距离,以免她一再带给弟弟灾病。
除了弟弟,她父母在她出生后,也是一再遭逢不顺遂,但毕竟是亲生女儿,除了要求她尽量别碰触弟弟,对她仍是很关爱。
她不仅命格带衰星,自己霉运不断,连带也会把衰运带给身边的人,旁人甚至会因此发生更大的意外,尤其想伤害她的人,不管是有意无意,都会得到凄惨下场。
幼稚园时,一小男孩跟她发生争吵,动手想要推她,自己反倒无端跌个狗吃屎,撞断两颗门牙,之后,男孩的父母替小小心灵受创的他,转学到另一所幼稚园。
国小三年级,她月考吊车尾,被自然科老师用藤条打了手掌几下,那时体罚还是允许的,不料隔天老师重感冒,请假三天。
国小五年级,她因故被级任导师罚站在走廊提水桶,下课后级任导师莫名其妙摔下楼梯,鼻青脸肿。
国二时,她向暗恋一学期的班长告白被拒绝,之后班长在吃午餐时,被贡丸噎到,差点窒息。
国中基测,她发烧又拉肚子,原本成绩已经不怎么理想,这下子更是考得一塌糊涂,考上的学校比预期的更差。
高二时,她向暗恋一年的篮球队学长告白被拒绝,对方在下课返家途中,发生车祸意外,摔断腿,直到毕业都无法再打篮球。
大学学测,她的身体又突然不舒服,还跑错考场、忘了带准考证,她哭红眼拜托警察伯伯载她去考场,虽然顺利赶上进入教室,脑袋却空白一片,接下来考的各科成绩一片惨烈,父母不希望她重考,她勉勉强强上了一所三流大学。
尽管考运、时运不佳,她依然用功努力学习;即使出门经常遇到衰事、祸事,她仍勇敢面对每一天,认真努力过活。
大学毕业后,接着是一连串求职碰壁,好不容易找到工作,才上班没多久,不是公司无预警倒闭,就是经营困顿而裁员。
她转而从事餐饮服务业,状况依然凄惨,餐厅失火、被客人投诉而暂时歇业等等,她一年换了七、八个工作,没有一个工作能安然做满两个月,就连租房子也总会发生意外,平均一年要搬四、五次家。
尽管一生霉运相伴,三天两头大小意外不断,还让身边的人逐渐远离,她无形中被孤立,她却从未怨天尤人,依然乐观坚强。
不久前,她才刚历经一场车祸,还好只受了轻伤,但是这一次,她肯定无法这么幸运。
她,梅梅韵,享年二十三岁又十个月零四天,正值芳华,她还没谈过恋爱,没好好享受过人生,没过过一天幸运日子,她仍坚强努力地活到今天,没想到老天爷还是要收回她这条小命。
短短时间,她脑海播放完一生的走马灯,意识飘飘然,以为要飞往阴曹地府,忽地,一道闪光出现,她就算闭着眼都能感觉到那光亮,脑袋又是一阵嗡嗡作响。
她不禁缓缓地张开眼睛,倏地一诧。
眼前是一张陌生的男人脸孔,五官英挺、气质冷峻,身穿一袭铁灰色西装,正弯低身子探向她。
“你……还好吗?”男人一双剑眉微微蹙拢,冷冷地问道。
“呃?我……”梅梅韵眨眨眼,再眨眨眼,涣散的思绪渐渐集中起来。
“小ㄗˇㄟ,你呒要紧某?是不是要叫救护车?”开着铁牛车撞到她的阿伯,在惊吓失神过后,连忙过来探看,语气紧张。
她这才缓缓撑起上半身,从引擎盖滑下来,她双脚落地,站直身体,甩甩手,再甩甩脚,竟然完全不痛了!
“我……没事。”她向前后一年轻、一年老的男人说道。
下一瞬,她却觉得非常不对劲,刚才的撞击力道这么大,她不可能安然无恙,那只有一种可能……有人代她挡去劫难!
“阿伯,你有受伤吗?”梅梅韵先问年约六旬的阿伯,神色惶惶打量对方,见阿伯摇摇头,她立刻转头看向英俊男人,“先生没受伤吧?”
男人感到奇怪,应该重伤的她,竟然一副没事的样子。
“我没事,但你不可能没事,我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他声音依然冷然,俊容无波,内心却有些不放心。
他没忘记前一刻惊见她脑袋瓜重击挡风玻璃、造成防弹玻璃出现裂痕的恐怖景象,万一她乍看无恙,实则已颅内出血,恐有生命之危,他可不想背个意外过失致死罪。
虽说车不是他开的,但他责无旁贷。
梅梅韵摇摇头,再次强调,“我没事,但不可能都没人有事……”她转头看看左右,总会有路人被严重波及才是。“啊——”她忽地惊喊,抬手指向挡风玻璃后的驾驶座,“不好了!撞死人了!”
她脸色发白,匆匆绕过车头,来到驾驶座旁,车里坐着一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
年轻男人这才注意到他的秘书竟昏迷在驾驶座上,且头撞向一旁的车窗玻璃,额头渗出一片殷红血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