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韬涵皱眉问道:「往晚山村的路可还能通行?」
「垮了一半,人还可以勉强过去,马车便不成了。」
「城中灾民几何,如何安置?」
「如果不算晚山村,初估约莫一千两百余人,已经先带到府衙了,可是衙门不够大,闹烘烘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林为善的表情像是快哭出来,「以往刮风纵有灾情,却从未这么严重过,我实在没法子了才会寻到这里来,二公子智计过人,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闵韬涵几乎是不假思索道:「其一,派出驻军先往晚山村救人,然后召集灾民中的壮丁勇力修筑道路房舍;其二,将灾情上书京城要求援助,同时向四周州郡募款募粮;其三,开仓赈灾,限定家中有灾情者方可领粮……只是我们的米粮能撑多久?」
「除了二公子种的那几千亩早熟稻在早前已收割,其余的本地稻田只有约三成的稻作抢收了下来,连官仓的十之其一都填不满。灾民又比想像得多太多,就算省吃俭用大概也撑不到十日。」早知道宁可让稻子成相不好也要早些收成啊!林为善很是悔不当初。
「本地灾情你如实上书至朝廷,必会拨款拨银下来,我亦会去信闵尚书,让他注意这件事,若米粮仍是不足的话……」闵韬涵沉默了一下,却不是看向林为善,而是看向洛瑾。
洛瑾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竟是巧笑嫣然地道:「夫君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
闵韬涵的眼神柔和了下来,原以为她会有些挣扎或迟疑,想不到在大是大非之上她却异常的明理。
他的决定便是将闵家收购准备要海运出去的粮食留下来赈灾,等于这阵子两人忙活半天的新生意,还没开始就要亏了。她可是直到飓风来的前一晚还在粮仓里忙着防灾,甚至吓得浑身发抖的呀!这么看重的生意,他大手一挥全捐出去,她却面不改色,他真的是娶了一个无私的好妻子。
于是他接下来的一番话,不出所料地看到了林为善等人的神情由意外转为狂喜。
「林知州,你该知道我们收割下来的早熟稻都还在存粮仓里,若是真的不够赈灾的话……就用我们的米粮吧!在这样的灾难之中,我们闵家责无旁贷!」
事实证明,闵韬涵与洛瑾比他们所说的做得更多,让林为善简直感恩戴德。
本地米粮自是不够的,先前说十日还是客气,事实上连五日都撑不到,之后都是靠闵家的粮食在撑着,与四周州郡借粮借银,对方也是拼命喊穷,弄得林为善头疼非常,想不到闵韬涵技高一筹,竟有办法写信去向杭州转运使司借到粮,因而又多撑了几日。
因为风暴前的防灾措施,洛瑾完全按照闵韬涵所交代的做,甚至做得更仔细,因此即使闵家粮仓离港口不远,但存放的米粮却没有太大损失,只有墙不知被什么打凹了一块,却是没有被击破。
同时,新盖成的粮行因为店面坚固,倒是一点事也没有,只是暂时没法子做生意了,所以除了发粮赈灾,闵韬涵索性大开方便之门,让部分灾民在这里先安置,粮行地方大,住下数百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这大大纡解了衙门人满为患的窘境,也使得林为善及当地百姓对闵家都是铭感五内。
不仅如此,大涝后易生瘟疫,洛瑾自制了以雄黄、艾叶、白术、苍术、丹砂、矾石、菖蒲……等十数种药材为主的方子,在室内薰烧,可消毒防疫,还依照古方做了「雄黄酸枣丸」、「柏枝散」等药,无偿让百姓服用,亦有那雄黄散可涂在脑门、人中、五心等处,防止疫病由口腔或呼吸进入。
此时闵韬涵要求罹难的屍体需全数集中焚化,林为善认为此事艰难,毕竟百姓仍讲求一个落叶归根、人死入土,还得留一具全屍。
但因为闵家赈灾出钱又出力的好名声,居然让他成功呼吁了百姓,焚屍后立了百人碑,兼之洛瑾预防疫病的完善措施,十数日过去,温州竟没传出任何疫情,令人松了一口大气。
林为善甚至觉得,向闵韬涵求助是他为官以来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当初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想不到真让他走出一条活路。
晚山村的救灾已开挖数日,挖出了数十具屍体,为了供生还的村民辨认,还烧不得,尤其天气还不算太凉,风暴后连续出了好几日的大太阳,因此洛瑾与闵韬涵特地和侍卫带了药材前来加强防疫。
现场气氛低迷,呜咽声四起,除了救人的军士们一片肃穆,还活着的村民哭红了双眼,他们也想多救一条人命,甚至徒手挖掘,弄得自己伤痕累累,却知道时间拖得越久,施救越渺茫。
光看到这一带如同人间炼狱的惨状,闵韬涵夫妻也无语了,只能先派侍卫去洒了药。此时林为善正好在现场,见到夫妻两人便快步走了过来。
「情况如何?」闵韬涵问。
「目前挖出死者三十七人,伤者五十余人,集中在那方军帐之内,如果猜测无误,剩下行踪不明的那些,应该都不成了……」林为善沉重地道。
洛瑾闻言,拍了拍闵韬涵的手,指了指军帐的方向。
闵韬涵知她是想去帮忙救助伤者,便点点头,寻了两个侍卫随她去了。
「二公子,虽然挖出了一条路,但这里的路仍不好走,你要不要也去军帐那里休息一下?」林为善说道。
闵韬涵摇摇头。「无妨,我带来的人帮得上忙的。」
林为善还不懂他的意思,想不到闵韬涵带来的侍卫竟牵了几条狗过来,这些狗看上去精壮有力,却乖巧的坐在那里不乱动,他思索片刻后突然明白了闵韬涵的用意,不由眼睛一亮。
是啊!这狗儿的嗅觉比人类灵敏,说不定能帮忙挖出更多灾民呢!
「二公子当真聪慧绝伦,我们怎么就想不到这一招!」林为善不由大赞。
于是闵韬涵命人放狗,林为善也连忙去与驻军的救灾指挥官说明那几条狗的用处,获得了指挥官的认同。
这下搜救的范围虽然扩大,但位置却更精确,基本上只要狗停下来挖,旁边其他人跟着挖就对了,一个时辰之内竟也多挖出了好几人,虽然都已死去,但总比不见天日要好。
「快过来帮忙,狗儿这里又找到人了,被柜子压着,是名妇人!」
旁边传来呼叫的声音,闵韬涵连忙让侍卫过去帮忙,自己也快步行了过去。
那里是土石淹没的一户民宅,一名妇人露出了一只脚,整个人被压在了一座大木柜下方,众人七手八脚挖开上面的土石,再齐心合力地将那木柜抬起,终将那名妇人挖了出来,可惜她已然往生。
「你们看!这妇人怀中还有个婴孩!」不知道是谁突然叫了出来!
闵韬涵脸色一变,急忙靠了过去,恰好看到那妇人的身体被翻了过来,紧紧抱着一个婴孩,但因为她死亡已久,身体僵硬,一下竟扳不开她的手。
现在屍体仍然僵硬吗……闵韬涵心头一动,不由行了过去,也不扳那女屍的手,只是伸手触摸了下她怀中的婴孩。
「快!去军帐那里找夫人过来!这婴孩或许还有救!」
侍卫得令飞奔去了,四周的人听到这话也纷纷围了过来,林为善更是拎起衣襦用跑的,半路还差点跌一跤。
「二公子……」他气喘吁吁地边跑边问:「你说这婴孩还有救?」
「我只是猜测。」因为摸过女屍,闵韬涵一边用雄黄粉搓着手,一边眯起双眼。
「我曾在书上看过,人死去后一个时辰内开始硬化,六个时辰后完全僵硬,之后僵硬会维持一天半,再渐渐软化,直至三日后恢复原状,而埋在土中或水中的屍体则会延缓几个时辰。」
「这具女屍仍然僵硬,总之她死亡不会超过三日。另外她的衣襟敞开,代表深埋地底时还在替婴儿哺乳,我方才摸了下那婴孩,身子还有余温,说不定还能救回来。」
林为善身为知州,没少与件作打交道,他知道闵韬涵说的不假,在惊叹闵韬涵的博学之余也不由叹息道:「如果能救回来真是太好了!这母亲可是被压在木柜之下,忍受着极大的痛楚还不忘替这孩子哺乳,直到自己死去,母爱至深,令人动容。」
所有听到他们对话的人都不由唏嘘不已,母爱当真是全天下最无私的情感,想到就算这孩子救回来,他也没了母亲,众人鼻头都是一酸。
洛瑾此时已经和侍卫快跑回来,一路上她已听了侍卫说明情况,知道闵韬涵唤她不会是无的放矢,所以她用尽了全力跑,抵达时几乎喘得连话都说不出来。「那刚挖出来的婴孩……在哪里……呼呼呼……让我看看……」
闵韬涵一边替她拍着背,却也说不出让她慢慢来的话,牵着她便来到了女屍身旁。
洛瑾戴上了手套,一看那女屍僵硬的情况,立刻也联想到了闵韬涵的猜测,也不知她怎么办到的,在女屍身上拍了几下,她紧抱的双手便松了开来,让洛瑾能将她怀中的婴孩取出。
那婴孩身体仍有余温,却没有僵硬的现象,可是已没了呼吸,换成旁人,大概认为他已经死去了,但洛瑾偏不信这个邪,她知道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人体有可能会进入一种假死的状态,于是她清出这婴孩口鼻的秽物后,将他放在地上,开始微微用力揉着这孩子的心脏部位。
这样有用吗?众人几乎是屏息等着,彷佛稍微大点声,那孩子就会随之断气似的。
就在这一片寂静之中,洛瑾手上的婴孩突然发出一道十分微弱的哭声,这声音很细小,也只维持了一下子,却在瞬间振奋了在场所有的人。
「救活了!救活了!这婴孩救活了!」
「二夫人果真神医,起死回生,太神奇了!」
「二公子亦是神人,如果不是他发现,这孩子哪里还有救……」
一时之间,山谷中欢声雷动,喝采不断,人人皆是对闵韬涵夫妻的赞颂,还有对于挽救一个小生命而喜悦,他们忘我的哭着、笑着,但很快的又马上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继续救人。
或许这婴孩是最后一个生还者了,却也让所有救灾的人那沉重的心情有了些许的安慰,至少他们这么久的努力没有白费!
「夫君,我救活他了,我救活他了!」洛瑾亦是眼眶通红,鼻头酸涩,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她都快放弃希望了。
「瑾儿,你做得很好,我以你为荣。」要不是她怀里还有个虚弱的婴孩,闵韬涵真会将她拥入怀中。
可就是他这么一句话,洛瑾强忍的泪终是忍不住落下。她以为重活一世,能安稳的在文安伯府过完这辈子已是大善,从没想到自己竟能做到这个程度,让他能以她为荣,让其他人提到闵家的二媳妇时还能替闵家增光。
也因为她嫁的人是他啊!换成别的男人,没有他这么聪明,没有他这么大度,更没有他这么信任自己的妻子,哪里有她表现的机会?
在他珍视的眼神之中,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价值,那是无可估算的。
那婴孩很快的被闵韬涵与洛瑾带下去救治了,林为善看着他们夫妻的背影,眼泪还含在眼角,却是欣慰地直点头。
他一定会将这段佳话如实上奏给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