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操劳了,冉向阳。再这样下去,连你都要病倒了。”傅亚东皱着眉替他看诊。“等等别吃东西,明天空腹来照胃镜,我怀疑你是压力性胃溃疡。”
“没关系的,我也是医生,我的身体自己很清楚,还撑得住。”他忍着痛说。
“是医生也会生病,也会死啊!”杨佳佳口吻就没那么好了,女人的母性使她又急又气,说起话来也顾不得毒不毒了。“你就是太不懂得爱惜自己了,小儿科的工作本来就多,每天工作超过十四个小时,下班后还要照顾童瑶,几乎睡不到五个小时,你以为自己是超人啊?童瑶要是有知觉,她会希望看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吗?”
“我说过,我没关系,我心甘情愿。”他用手背遮住了眼睛,不想让他们看见他殷红的眼眶。
“这样下去不行。我看还是多请一位看护,免得你上班时老记挂着。”傅亚东早就建议要多请专业看护,但冉向阳不放心,还是要自己来。
樊家人还是得回嘉义各自上班上学,尤其是樊殷尧研究所的功课不能耽误,因此只能在周末时全家上来看望童瑶;偶尔李颐珊休假时会来接手照顾童瑶的工作,但大部分时间都靠冉向阳陪伴。
“你不要任性了,怎么你比糖糖还卢?从明天开始,我会尽量抽时间陪童瑶,你有空就多休息,才两个多月就瘦了七公斤,你说,你说这怎么得了!”
“能减肥也算是意外的收获。”他勉强扯出一抹笑。
他哪里需要减肥!他身材很标准的,没有半点赘肉,哪像现在,下巴都尖得可以当镰刀割稻子了。
“你……你这人怎么还有心情开玩笑!”
手臂下,他的唇还是微微上扬。“对不起,佳佳,不说点好笑的话,我怕我会哭──”
杨佳佳不等他说完,手早已捂着脸,不让自己在他面前崩溃痛哭,但眼泪依然从指缝中窜出,她心情激动,冲出房门,背抵着冰冷的墙,努力镇定。她怎么忍心在他面前哭泣?最心痛的、受到最深刻折磨的人是他啊!
“向阳,童瑶若知道有你这样待她,她这一生也就真的满足了。”傅亚东叹了口气。世间若是有情痴,那么他是见识到了,他的好朋友为爱情付出的,连他都惊叹不已。
“不,不够,怎么能满足?她不知道,我愿为她做的,还有很多很多……”他的声音愈来愈轻,意识愈来愈模糊,然后警觉地望着傅亚东。“你放了安眠药?”
“你需要好好睡一觉。别担心,佳佳会过去陪童瑶的。”不这样,他今晚是不会乖乖留下来休息的。
“不,我还没陪她看完一集马盖先……”可是,头好重,眼皮也好重,其实,他根本不需要靠安眠药,累积了那么多疲劳,他早该睡上三天三夜。
但,可恶,他还想看看她,想陪她说说话,他还想,还想……
嘉义 家乐福夜市
樊童瑶每个星期最期待的就是在周六晚上,能够暂时抛下繁重课业压力,跟冉家兄弟去逛夜市。这个夜市很长很深,几乎每个摊位她都有兴趣,尤其是入口卖的烤鱿鱼跟水煮玉米更是她的心头好,是她每逛必买的零食。
这天也不例外。两个男生一过晚上九点就来樊家约她,樊殷尧因为说谎被禁足不能跟,童瑶偷偷答应他,会替他偷渡他最爱的脆皮鸡蛋糕。
为了方便载她,冉向阳换骑附有后座的银色脚踏车,童瑶坐在他身后,他的身体微微向前倾,不敢接触他的身体,她一手抓着自己的椅垫,一手握着他外套衣角,好害羞又好幸福,好希望能这样让他载着,就此天涯海角,永不停止。
冉乐冬玩心重,往往童瑶还在前头摊子前流连忘返,便被拖着往夜市深处玩投圈圈的游戏。乐冬爱玩,但是技术却比不上他的兴致,常常无功而返,最厉害的一次是投中一只小熊玩偶,但自从那次以后,便不再有其它战利品。
就在他们打算回家的时候,夜市转角处摆有一辆专卖宠物的箱型车,老板是个满嘴槟榔的中年男子,正向围观的人群介绍玻璃箱里的高级小狗。
摊位虽很热闹,箱子袒小小的马尔济斯也的确可爱,但童瑶却一眼看到桌子底下那一只原本应该是银白色的、脏脏的灰狗;它的脚好像受了伤,走起来一跛一跛,只见它正用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盯着童瑶,让童瑶的心不住地抽痛了一下。
“老板,那只狗是不是受伤了?它的脚……”
“喔,这只狗本来是要卖的,可是一个月前被我的车撞了,脚跛了,干!害我血本无归,还要供它白吃白住,浪费我的粮食。小妹妹,你要的话,叔叔可以算你便宜一点啦!算是补贴它这个月的饲料钱啦!哈哈……”男子张着血盆大口,用力嚼着槟榔,说到激动处远会停下来,朝地面狠狠吐槟榔汁。
“可是它受伤了,不是因为你吗?不就是你撞伤它的吗?你不觉得你应该带它去看医生吗?怎么还能把它卖给别人?”童瑶一口气提出几个质疑,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没有爱心的人。
“干!老子的狗,老子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啦!小妹妹你没有要买就给我滚远一点,不要妨碍我作生意。”说完,他故意踹那只狗的肚子,狗儿原本就站不大稳,这下更是痛得唉唉叫。
“你真是太可恶了,有没有人性啊你!”童瑶简直气炸,正想上前理论,却被冉乐冬按住肩膀。
“童瑶,不要惹是生非,我们回家吧。”冉乐冬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他了解依童瑶的脾气,必然会把事情弄僵,因此先设法阻止。
“这是惹是生非吗?我没有错,是他正在虐待动物啊!”童瑶气呼呼地瞪着他。
“不好意思,老板,我妹妹个性比较冲。童瑶,我们走吧。”冉乐冬牵起她的手半拖着她离开。
“这只狗我买了,多少钱?”在一旁始终沉默的冉向阳终于开口。
中年男子打量了他一会儿,心想该开价多少时,冉向阳直接从皮夹里掏出两千块递过去。“先说好,我是高中生,只能给这么多,再贵我也买不起,要不要接受随便你。”
“少年耶,我这只狗可是纯种的白全猎犬,像这种毛色很少见,当初光成本就要上万了,你才给这点就想要打发我哦?”男子显然对他的开价很不满意。
冉向阳笑着回答:“我记得狗是愈小愈值钱,因为小时候比较看不出来是不是纯种狗,你这只狗我看也有六个月大了吧!再长下去恐怕就卖不出去了。况且我还要负担它的医药费,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是不小的开销,难得有人要买,若是你不愿意,我是无所谓啦。”
说完,他把钱塞回皮夹,却换那老板急了,连忙说道:“等等,少年耶,你真是会讲话,好啦!算我跟你交个朋友,两千就两千啦!”
“哥,不行啦,你没先跟爸妈说,他们说不定不答应……”而且那只狗好肮脏喔。冉乐冬没有说出后面那句话,怕惹童瑶生气,只能用嫌恶的眼光看着它;他有洁癖,不喜欢那狗脏脏的感觉。
“没关系,大不了再帮它找个有爱心的饲主,也强过在这里受虐。”冉向阳笑着,用眼光示意童瑶去牵那只狗。
童瑶感激他的举动,因为他的体贴,轻易化解了这场纠纷。
走出夜市,他们打算先带小狗去给兽医看病,冉乐冬厌恶小狗身上的味道,牵着车跟在他们后面,冉向阳倒不介意,怀抱着小狗,让童瑶替他牵车。
“对不起,都怪我大冲动,没想那么多,只想替小狗出口气。”童瑶低着头,认为自己给冉向阳惹麻烦了。“看兽医很贵吧?”
“没关系,我的私房钱到现在都还找不地方花,而且我也很讨厌那个人,就算你不说,我也会买下它的。再说,你这么做很酷喔。”他笑嘻嘻地说,一点也不以为意。
童瑶眨了眨眼,他的脸在她眼里突然放得好大好大,人也变得更高更高。
她一直都知道他心肠很好很好,但这次是真的打从心底感动了她,也因为这样,才会在她心中刻下那么深的铭印。
晚风轻拂,中山路两旁路灯灿亮着,他的笑容也在她眼瞳里跳跃闪烁,令整条马路变得黯然失色,只有他散发出的光辉是指引她的那盏灯。
她迷惑了,怎么会这么喜欢他?喜欢到看不见两旁的街景,只看得见他眼底的风光。狗儿在他怀里得到安全的包覆,也用一种孺慕的眼神瞧着她,她忍不住伸出手抚摸它粗糙而失去光泽的毛。
“啊!”像是想到什么,她忽然喊出声来。
“怎么了?”他们同时发问。
“我忘了帮殷尧买脆皮鸡蛋糕了!”
她一说完,三个人都笑了,殊不知那时候,在房里罚写功课的樊殷尧正幻想着他的脆皮鸡蛋糕而不自觉地露出微笑哩。
樊童瑶好像作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她和冉向阳一起去逛夜市,夜市人潮将他们冲散,她迷了路,找不到方向出去,所以她像个小女孩,坐在石阶上一直哭。
童瑶,童瑶,童瑶……
你在哪里?一个熟悉的嗓音轻轻唤着她,那声音听起来好遥远。她想大声回答,却发不出声音,睁着一双蓄满泪水的圆眼睛,不停地四处寻找,那声音穿透人群,忽远忽近,好怕他会愈来愈远──
不要、不要,不要丢下我啊!我好怕,冉大哥,我在这里!
她举高双手,无奈她个子不高,踮起脚尖也还是被人墙挡着,没有人看得见她,没有。然后,哈毛向她跑来了。她的哈毛,早就因为被收养而洗得香喷喷又蓬松松的。她蹲下,任由哈毛在她脸上、手臂上蹭着舔着。
冉向阳呢?她重新站起,企图在人群里搜寻他的身影,他那耀眼的光芒,是不会轻易被埋没的。
但他在哪里?
恍如电影特效,眼前一晃,场景就变了,她又回到他的房间,他正用一双炽热的眸子注视着她,然后,他的脸缓缓向她靠近,轻轻在她唇上一点。
她想起来了,这是她的初吻!当时那么隐晦不明,但此时,在她梦里,如此清晰,她深深颤抖,深深地,动容了。
然后,那个下雨天的重逢,他紧紧抱住她,令她心悸不已。又然后,他们一起躺在帐篷里看星星,他握着她的手,眼睛闪烁如星。
这么多美好的回忆,让那些不愉快的、流泪的过往变得好渺小,她都快记不起,她曾经有过的伤心。幸福这么美好,为何还要惦记那些痛楚?
她不要!跟他在一起好快乐,她不要、也不舍得这么放弃。
因为爱他,她不怕找不到回家的路,她必须要回去,回去告诉他,她有多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