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我娘?!”她蓦然瞪圆美眸,不敢相信自己亲耳所闻。
“嗯。”他笑着点头,扬起颇得意能吓她一跳的浅笑,“咱们这门婚事,是我母妃与你娘指腹为婚订下的亲,那时,你娘才怀你不到四个月,身子还不显重,在要回京城的途中差点小产,赶车的马夫向路过的商队求救,其实,那是要护送我从都城回可敦城的军队,我看你娘的脸色苍白,就决定把她带回我母妃的可敦城,经过大半个月的疗养,等胎象稳了,我母妃才送你娘回京,临走之前,她给了我一只随身的金锁片,与我母妃一起订下我们的婚事。”
“就这样随随便便,把还在肚子里的我许给你了?”以她的个性,光想到这样让人摆布,心里就火大,就算那时她还在娘胎也一样!
“我娘心血来潮,怎么你聪明过人的母妃也跟着她胡闹?你呢?就没意见吗?”
“其实也不算胡闹。”他笑耸了耸肩,“如果你见过我母妃,就会知道你和她有点相像,她没反对,乐见其成,笑着对我说,你娘亲是个大美人,想必肚子里的孩子要是女娃,姿色也一定不差,说起来,是她的儿子占便宜了!如果我不心怀感激,会遭天谴的。”
闻言,夏侯容容哭笑不得,颇有想亲眼见见他母妃的冲动念头,想她不只是个奇女子,性格还颇古怪,难怪会教出乔允扬这种儿子!
“这么说来,咱们算是娃娃亲,我对你而言,不该是意外才对。”对于他这说法,她就是觉得心里有疙瘩。
曾几何时,她夏侯容容竟然只是一个“意外”?!
对于她这说法,他不急着反驳,只是淡淡地继续说下去,“第二次见你,是为了要去推掉这门亲事,只是在‘庆余堂’的门口惊鸿一瞥,你就上了马车离去,虽美,但我没上心,但是,后来我听说你曾威胁自个儿的表哥,要把他下堂的妻子嫁给别的男人,反倒促成了他们又在一起。”
“不是威胁,我是认真的。”说着,她笑噘起嫩唇。
她淘气的表情,教他失笑不已,“认真也好,威胁也好,都让我觉得或许跟你成亲,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所以,原本想退亲,变成了正式提亲,后来,就是你逃亲了。”
“那你爱我这个‘意外’吗?”
“爱吗?”他泛起一抹轻笑,俯首以唇抵吻住她柔软的发鬓,“若不爱,我就不会说你是意外,差点,就要变成我的灾难,我信你的能耐,绝对可以为我掌理‘龙扬镇’,以及我所留下来的一切,但是,我舍不得,想你会怕,所以,容容,你回京城去吧!我会给你一纸‘放妻书’,以示我们会分开,是和离,无关谁的对与错。”
“不!”她一时咽不过气,抬眸瞪着他,“我不走!你休想逼我走!我是你的妻子,要与你在一起!”
“难道,你忍心给夏侯家带来麻烦吗?”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旦你与我回朱蜃国,你便是叛乱,朝廷坐实了罪证,你以为他们会放过夏侯家?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先切割与你之间的关系,然后,再想办法让朝廷远不到罪证,便是往后他们知道朱蜃国的新任汗王曾是怀风庄主,我也要他们无法动你半根寒毛。”
“所以,无论我回不回京城,你那纸‘放妻书’都给定了?”
“对。”他苦笑点头。
“我不要!”
“容容,我这个决定是为了你和夏侯家着想。”
“我不要!”
“容容,除了‘我不要’以外,你还可以说些其他的吗?”
“我不——?!”
她说到一半忽然住口,因为说到最后,她还是“不要”!夏侯容容气恨地瞪着他,因为他摆明了是在为难她!我不要。她沉默无声,以凄楚的眼神告诉他这三个字。
乔允扬可以看懂她的意思,但是他选择了视而不见,泛起苦笑,伸出大掌,以拇指的腹心轻轻抚过她泛着薄红的眼角。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她用着泛泪的眼神,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这句话,她不怕让他知道,此刻在她的心里有多不甘愿!
“如果……”她敛下美眸,在好半晌的沉默之后,柔软的嗓音幽幽淡淡地说道:“只是如果,替你掌理‘龙扬镇’的人,不是夏姬,而是我,在你打了胜仗之后,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容容,你确定自个儿所说的话吗?”
“你以为我是笨蛋吗?”她抬起泪光盈动的倔强眼眸,“这半年来,我在你的身边,在这个地方,不会不明白这里的情势,除了朝廷与朱蜃国的互相牵制之外,还有各方的势力在此云集,这里的人民风剽悍,看重的不是金银财宝,是谁能得他们的心,便能坐稳这块地盘,这十年来,你让他们以你马首是瞻,这些人能有口饭吃,能在这里安家立命,全是拜你之赐,往后,便是朝廷拿着刀子压他们的脑袋,他们也不会背叛你,而我留在这里,什么都不必做,也不必挑明了与朝廷为敌,光只是存在这股势力,已经足以教朝廷如芒在背,自然,他们逮不到实证,也不能拿我们这些人治罪,要不,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因为,这些刁钻的小蛇们一只一口,强龙即便不死也要受重伤。”
乔允扬一语不发的听她把话说完,好半晌,他既惊喜又叹息,“容容,你这双善于洞察的雪亮眼睛,天底下还能找到第二双吗?”
闻言,她没好气地捶了下他的胸口,仿佛在说她想听的不是这油嘴滑舌的话,“只要你答应我,事成之后,回到我身边,我就一定能替你办好任何你想要我完成的事。”
“哪怕对手是中原朝廷?”他淡挑起眉梢。
“是!”她再肯定不过的点头。
“好,替我守住这里,我信你,容容,而我也答应你,事成之后,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做一对恩爱夫妻,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乔允扬将她拥入怀里,以强健的臂弯为她抵挡向晚的刺骨寒风,“虽然,在名义上,你将不会再是我的妻子,但是,在我心里,你是我的可敦,可敦会有自己的城池,从今以后,‘龙扬镇’就是你的可敦城,它是你的了!”
她柔顺地偎在他的怀里,让自己放纵地享受他即将远去的温暖,“告诉我,乔允扬是你的真名吗?我要知道,自个儿的男人,究竟是谁!”
“乔允扬是我的汉名,乔是我母妃外家归化之后的汉姓,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腾里罗,意指上天所赐。”
说完,他感觉到她一双纤细的手臂用足了力气,圈抱住他,风声之中,隐约可以听见她强忍住的哽咽。
“容容。”他唤她,低沉的嗓音柔得像是羽毛般,随着他俯落的吻,轻落在她的头顶上,“记着,我信你,不会让我有后顾之忧。”
他走了。无论她多么不愿意去面对,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如今,这个地方,只剩下她一个人。
不,不只有她一个人,还有裴意,他留下来陪她了!
端王与夏姬原想将他一起带走,却不料马车还未出城镇大门,他就已经开溜回来,说什么也不愿再上车。
最后,夏姬不舍也无奈,只好将儿子托付给她,临行前,单独与她说了些话,只不过,那些话却只教她觉得疑惑,半个字也不信。
今天清晨,下起了冬日的第一场雪,夏侯容容一个人独自站在她与乔允扬的寝房之中,环视着她所熟悉的一切摆设,因为少了他的存在而显得寂寥。
她回过眸,注视着搁置在案上的那封放妻书,那张以石镇压着的纸张,已经在那案上搁了三天三夜,她远远地看着他苍劲而有力的字迹,所写的每一个字句无论看过多少遍,都仍旧教她无比心痛。
从今以后……不,是自从他写下那放妻书的那一刻起,她再也不是他乔允扬的妻子!
这一个突如其来的醒悟,揪得她从心到身子,每一寸都在疼痛,都在叫喊着不愿意,但自始至终,她却只是哽咽着,就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这只是一场戏,她的心里很清楚,只是一场做给檠天皇帝看的戏,乔允扬并没有不要她,没有不爱她!
但是,就算是心里再清楚,她还是觉得心很痛啊!
夏侯容容不自觉地揪住了心口,想要平缓那一阵又一阵痛得她快要喘不过气的心痛,她闭上美眸,昂起娇颜,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一刻她才知道,很多事情其实不是看不开,而是自己无能为力去改变,她明白乔允扬没有不爱她,但他终究是离开了!
这一去,他偶能否再有相见之期,都还是未知之数!
她睁开带着淡淡泪雾的美眸,瞪着那封放妻书,恨得想要将它撕成碎片,碎得跟雪花一样,再也看不清楚纸上所写的半个字为止。
她想要当乔允扬的妻子。
到她这一生结束为止,她都想要当他的妻子。
但最终,她只能一动也不动,视那封书信为可怕的洪水猛兽,只敢远远的看着,别说是撕掉,连碰都不敢碰一下。
“婉菊。”她唤来了婢女,“你来把那封书信给折起来收好,就放在我平常收藏东西的那个楠木筐盒……不,别放那儿,拿去放在衣箱最底层,拿东西压着它,别再让我瞧见。”
她改变了主意,不将那封书信放在她平日收藏东西的楠木盒,那盒子是她收藏宝贝的地方,那封放妻书怎么会是她的宝贝呢?
它是她的仇人!她要将它放在最不显眼,最不容易见到的地方!最好是不见天日,可以让她忘记它的存在为止!
婉菊点点头,照着主子说的话去做,从小就陪着主子一起长大,最明白主子心里不为人知的脆弱,从姑爷离开那一天起,就没再见主子掉过半滴眼泪,可是,她知道那是因为主子的心里正在淌着血,已经太痛太痛的缘故!
因为,她知道事情的真相,从今以后,小姐与姑爷之间不能再有任何联系,就算是一个口信,一张纸片儿,都可能会落人口实。
“夫人!”
老谭的喊声打破了屋子里沉滞的静默,让夏侯容容回过头,看见老谭三步并成两步跑进来。
离去之前,乔允扬将老谭与温阳,以及训练有素的护勇之师都留给了她,还有一些记册,她还没有心情去细翻细看。夏侯容容给自己一段宽限,知道自己还需要一点时间。但她很肯定,绝对不教心爱的男人对她失望。
“怎么了?老谭。”她的语气淡懒,提不起一点兴致。
“出事了!”老谭顺了口气,才道:“有两帮新来的商队,听‘龙扬镇’换了当家的人,就想胡乱做生意,开了几乎是赔本的低价要倒货抢客,现在,跟一些老街坊和常往来的商队起了纷争,说他们不懂这里的规矩,要他们滚出去,现在双方人马闹得不可开交,郭掌柜带了些人手,已经先赶去了,说要我来请夫人指示。”
她静静地听完,蓦然,勾起一抹浅笑,明媚而动人。
“夫人?”老谭心下微惊,总觉得在这一刻,她脸上的那抹美得惊人的笑颜,教人看了有点忐忑不安。
夏侯容容见到老谭那危疑不定的表情,笑得更加开心了,“换了当家的人就闹事?当我死人吗?我在想这帮人真是好贴心,知道我这几天心情闷,想要弄点乐子逗我高兴,走吧!既然他们如此盛情,我们也不要客气!婉菊,我要出门,把氅子拿给我!”
话才说完,她人已经大步往外走,让婉菊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能捉起一件白裘氅子追在主子后面,一边替她穿披。
虽然手忙脚乱了些,但婉菊却露出松了口气的笑容,因为,她看见主子脸上那抹笑,像极了她们还在京城时,那般的无忧无虑,只是,每当主子露出这灿烂的笑,就代表有人要倒大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