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音若以为端泊容会问她什么,然而,他一直没有问。两人乘着车回到王府,一路上,他都默默无语。
不过,从前每次一同回府后,他都径自回书房去,但这一次,却陪着她一直走到她所居东院的门口,方才停下脚步。
楚音若闻见寒夜里有梅花的香气,悄盈红袖,月光朦朦胧胧透过树影照来,她与他相对而立,忽然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仿佛有什么倏忽钻进她的心里。
“王爷……没什么话要对妾身说吗?”终究还是她忍不住,先问了他。
端泊容转身看了随侍们一眼,随侍们都很机警,纷纷默默退下了。
楚音若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请端泊容进屋再说,还是就站在这里。
“王爷进去喝杯热茶吧。”她觉得依例应该如此。
“你闻到梅花的香气了吗?”端泊容却答道,“比起茶香,今晚本王更想闻闻花香。”
所以,他是要站在这里跟她说话吗?看来,他与她兴趣一致,都喜欢这寒夜里的清香。
“王爷不想问问妾身关于盈月璧的事吗?”楚音若决定与他坦诚相对。
“本王只知道,你并没有去太师府借嫦娥璧。”端泊容的声音依旧那般不疾不徐,仿佛他对此事并无好奇。
“对,妾身半道改了主意。”楚音若道,“在一间古玩斋里幸而看到一块相似的美玉,就自做了主张。”
“为什么不对本王知会一声?”端泊容不喜亦不愠地问。
“妾身是觉得……”楚音若斟酌地道,“既然妾身能处理好此事,就不想再惊动王爷。”
“你是怕本王会反对吧?”端泊容勾起嘴角,“毕竟临时找来一块美玉,与用现成的嫦娥璧相比,按常理而论,还是嫦娥璧比较稳妥。”
“妾身铤而走险,是唐突了些,”楚音若道,“只是妾身总有一种直觉——用嫦娥璧恐怕便中了别人的圈套。”
“这份果敢,本王倒是甚为欣赏。”端泊容凝视她道:“从小到大,本王还是第一次发现,你也是个颇有勇气的人?”
呵呵,是在夸赞她吗?从前的楚音若确实怯懦,唯有怯懦的人才会自杀。
“本王却奇怪,”端泊容忽然道,“今日与泊鸢起争执时,你倒没站在他那边。”
“比南王?”楚音若一怔。
是了,今日听端泊鸢那番言辞,想必早有准备,盗取盈月璧的,十有八九是端泊鸢的手下。
而碍于从前楚音若与端泊鸢的那段过往,端泊容定以为她会与端泊鸢串通起来陷害雅贵妃,结果她却帮助了他们母子,所以他颇为意外。
“妾身既然已经身为陵信王妃,又怎会帮着外人?”楚音若清清嗓子道,“妾身如今只希望与王爷福祸与共。”
“王妃这样想,实在令本王受宠若惊。”端泊容答道。
他用错成语了吧?受宠若惊……哪里是用来形容他的?他才是王。
“既然王妃决定从今往后与本王福祸与共,明日便随本王一同去趟田庄吧。”端泊容话题突然一转。
“啊?”楚音若一头雾水,“田庄?”
“身为陵信王府的女主人,将来肯定要打理田庄事务,”端泊容答道,“本王朝政繁忙,难道王妃不愿与本王分忧?”
“打理田庄……”楚音若完全不明白,“这……不该由府中的管事去打理吗?”
“管事毕竟是下人,虽能办琐事,但大主意还得主人来拿。”端泊容道,“本王现在尚无子嗣,若将来有了世子,自然可以交给世子打理。现在还得辛苦王妃了。”
原来做王妃也不容易,还要参与这些个头疼事。都说“男主外女主内”,她还以为自己只要在家绣绣花就行了。
“妾身懂了,”楚音若乖乖道,“明日便随王爷到庄子上看看。”
所幸,她这个工商管理系毕业的高材生,去收收租算算帐,应该难不到她。
“那王妃早些休息吧。”端泊容道,“本王去看看薄姬。”
呵,果然他心里惦记的还是小老婆。所谓“妻不如妾”就是如此吧?为妻者,不仅要在外撑场面,还得辛苦参与府中要事。可他的小妾呢,只要每天美貌如花,炖汤烹茶,便足矣了。
楚音若在想,假如平行空间的自己是薄姬,那就好了,一切都会轻松得多。
但此刻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
萧国下雨的时候,如同下了冰刀子一般,寒冷异常刺骨。可是,一旦出了太阳,所有的严寒都冰融消逝,忽然有了春暖花开的感觉。
楚音若庆幸,今日便是一个和煦的晴天。
坐在马车上,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阳光自湛蓝的天空中挥洒下来,心清也仿佛透明的气泡那般,轻盈地飘升。
这个时候,她真想吹口哨,可是身为萧国王妃,须得端庄娴淑,她只能乖乖地当只小白兔,按捺住心中雀跃,坐在端泊容身旁。
“王妃看来很是高兴?”端泊容忽然道。
啊?被他发现了吗?她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够好的了。
“许久没同王爷一道出游了,”楚音若尴尬地笑,“想起了小时候踏春的情形……”
“踏春?”他反问,“哪一次?”
“啊?”她有些不解。
“御学堂每年都举办踏春之游,”端泊容道,“哪一次让你印象最深刻?”
“御学堂吗?”天啊,真是不能说谎,一说就撞到枪口上,她哪里会知道从前御学堂的那些琐事……“倒是没想起御学堂的事,只想到从前跟母亲一道踏春的情形。”
呼呼,还好她机灵,但不知如此是否能糊弄过去?
“还以为你会对去枫丘那次印象最深。”端泊容却道。
“枫丘吗?”她面色发窘,“哦……那次啊,还好吧。”
“那次有闻遂,有泊鸢,”端泊容意味深长地道:“咱们一道在枫丘扎营宿夜,可当天晚上,你跟泊鸢却失了踪。”
还有这档子事?所以,当时楚音若和端泊鸢是到跑哪里玩去了?
“当时我真是急死了,生怕真把你们俩丢了,回去没法跟父皇交代,”端泊容话中有话地道,“我在树林里寻了你们一夜,天亮的时候,看到你们坐在一棵梨花树下,依偎着睡着了。”
好了,不用猜,她肯定是跟端泊鸢偷偷约会去了。小情人嘛,难得有个出宫独处的机会,想必春心难耐,也不知有没有做出什么越轨的事……
“当时,我们只是想去看流星,”楚音若信口胡编,“谁知在树林里迷了路,只好待着不动,等天亮再说……”
“流星?”端泊容眉一挑,“有什么值得看的?”
“就是天上飞下来的小星星,”楚音若解释,“听说,对着流星许愿,是很灵的。”
“是吗?”端泊容抿唇,“有多灵?王妃当时许了什么愿,可都实现了?”
“事情过去太久了,我都有点忘了……”楚音若眼珠子骨碌直转,“那天晚上好像……没看见流星,对,没看见,有点扫兴。”
端泊容淡笑一记,仿佛看穿了她的小把戏,但没有戳破。
“你不知道从前我有多羡慕你们,”他忽然道:“每次出去踏春,你们都坐在马车里,吃啊玩啊,我却要骑在马上,时刻保护着你们,生怕出一点儿差错,几乎不曾体会过踏春的乐趣。”
他好像是第二次这样对她抱怨了,这个人,童年到底是有多缺失?这般羡慕别人能玩乐。
“王爷现在不是跟妾身一同坐在马车里吗?”楚音若不由心生同情,软语道:“往后妾身多陪王爷出来踏春便是。”
他没有说话,仿佛刹那失去了语言,只是默默地看着她,之后他伸出一只手道:“过来。”
“啊?”楚音若不解其意,瞪大眼睛。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自个儿挪了挪身子,向她的位置靠近了些,伸出的那只手,轻轻揽住了她的肩头。
这……楚音若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然而,作为夫妻,这似乎没什么不妥,她只能僵着身子,不敢动弹。
端泊容自然是知道她的不自在,然而他却没有松开手。车轮辘辘,他在马蹄声中,双眸望向窗外,却一直揽着她……
好吧,既然他要如此,她也只得遵从。谁让他是王爷呢?
不过,她发现自己对这样的触碰并不厌恶,甚至有些欢喜。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好闻的熏香,像梨花落在冰里的清冽,让她心中一阵舒慰。
所有的女孩子都希望有这样的一个男朋友吧?有钱,长得帅,酷酷的……可惜,现实很无奈,他已经有了薄姬。
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一夫多妻制的,将来若真的跟端泊容产生了感情,她更没办法忍受。所以,她得尽快找到回家的路,或者,尽量克制自己的感情。
不过,她应该不会真的爱上端泊容吧?他们俩几天也说不上一句话。而他,也未必会对她真心,大概是碍着太师府,刻意讨好利用她罢了。
楚音若心下一阵怅然,一路无话,直到马车驶进田庄。
与所有的王爷一样,端泊容在京郊有萧皇赐的田庄,除了拿朝中的俸禄,这里还另有一项营生。田庄平素由崔管事打理,除了种植四季谷物瓜果,还养有各类家禽,并饲蚕吐丝,织布印染。说白了,就算没了皇帝给的银子,端泊容也完全可以过自给自足的生活。
楚音若打量着田庄的景色,真觉得这里算得上一处世外桃源,踏在田间泥径上,整个人也跟着心旷神怡起来。
“给王爷请安,给王妃请安。”崔管事弯腰施着礼,将他们引进田庄的宅院中。
这处宅院修建得十分朴实,如普通农舍一般,端泊容倒不拘什么,随便找了张椅子便坐下了,并不怕失了他王爷的身分。
楚音若见他如此,也入乡随俗,整个人放松了许多。
“王爷来得正好,灶上正炖了栗子鸡,王爷一定喜欢。”崔管事道。
“栗子鸡吗?”端泊容微笑,“说到这个,王妃可要尝尝,平素在王府里可吃不着。”
“平素府里也做这道菜啊。”楚音若疑惑地说。
“回王妃,”崔管事道,“栗子是秋天刚风干的,鸡是正宗的放山鸡,喂的是果园里的虫子。说来也奇怪,每次这鸡送到王府里,圈养几天,肉质就没那么结实了,完全没有这乡下的味道新鲜。”
“王府里人多,好东西我都存在这儿,一般不让别人轻易尝。”端泊容补充道。
“这么说,妾身今天有口福了。”楚音若听到这话,心里竟高兴莫名。也不知薄姬是否来过这田庄,吃过这放山鸡?若是没有……可见端泊容待她与小老婆还是有所不同的。
“对了,去年的收成如何?”端泊容忽然对崔管事询问,“年下忙着朝中和宫里的事,都没顾上这里。”
“本来年前就要去向王爷呈禀的,可一直到十五,听说王爷都在忙着,小的就没敢打扰。”崔管事看了楚音若一眼,“只怕王妃听了这琐碎事会觉得闷吧?小的叫几个庄里的仆妇陪王妃四处逛逛?”
“不必,让她在这儿听着吧,”端泊容摆手,“不碍事。”
楚音若但笑不语。
崔管事只得道:“说到去年的收成,本来是不差,只是卖价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