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府大厅外,奉稹剑双手负在身后,站在阶梯上,若有所思的看着被俞总管送到大门口,正要离去的客人。
那位客人是父亲的故友,告老还乡多年,最近有事来京城一趟,便抽空来奉家拜访,与他聊起不少父亲生前的事迹,而偶然聊起的一件事,教他不禁心生疑惑。
“俞叔。”等俞总管送客人离去之后,奉稹剑叫住他,“少夫人来奉府时带了一封父亲生前所写的书信,那封信没丢吧?”
“是,还在,在书房,少爷要看吗?”
“嗯,找出来给我。还有,这件事先别让少夫人知道。”
“是。”虽然感到有些古怪,但俞总管还是恭谨的回道。
“奉将军啊!”一声拔尖高喊突然从还未完全合上的大门门缝传了进来,然后是人未到声先到的一串连珠炮,“哎!等会儿,先别关门,我找奉将军谈事情哪!我这事可是大事,是关乎将军一生幸福的大事,快让我进去!快!”
站在阶梯上的奉稹剑和俞总管同时转头,看见了那个从门缝挤进来的大红身影——王媒婆。
自从奉稹剑回京之后,王媒婆就三不五时上门想替他说媒,即使俞总管已经百般拒绝,她还是不死心,不断厚着脸皮来登门试探。
王媒婆一进门,看见奉稹剑竟然就站在眼前,不禁大喜过望,他这个大忙人可是很难过得上的,急忙提起裙摆,摇摆着福态的身躯,边以小碎步接近他,边嚷嚷:“奉将军,我可找着您啦!这一次,您可要好好的听我说一说。”
“少爷……”俞总管一脸伤脑筋的看向奉稹剑,“我这就把她请出去。”
“没关系,这一次就由我来彻底跟她说清楚吧!”
突然,砰的一声,王媒婆竟然整个人毫无预警的往前扑倒,摔跌在阶梯下方的石板地上。
“哎哟喂呀!我的脚啊!”她抱着自己的脚,发出惨烈的哀号。
附近几个仆人赶紧跑到她身边,察看状况。
俞总管也立刻上前,“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我的脚好痛啊!”她的右脚踝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扎刺到,痛得眼泪直流,完全站不起来。
“没事啊!既没伤口,也没流血。”俞总管仔细察看她的脚踝,怪异的说。
“可是很痛啊!”她像一只待宰的火鸡,扯开喉咙大叫。
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奉稹剑便直觉的抬起头,环顾四周,然后看见夏语冰从另一侧的回廊款款走了过来,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交会,她的面容冷淡,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却又坦然自若得比谁都还要理直气壮。
是她对王媒婆发射了暗器,无庸置疑。
这是只有他发现并且无比确定的事实,而他也只有在最初的瞬间稍感讶异,随即转念一想,便觉得完全不必感到意外,回想起那日在龙云寺突然被“虫子”咬得跳脚的姑娘们,八九不离十也是语冰的“杰作”。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浅笑的看着她走过来。
她没有多看他一眼,更没有多加理会阶梯下方还在哀叫跟试图帮忙的那些人,迳自往大厅旁边的侧厅走过去,那是她跟奉稹剑这几天来固定一起用饭的地方。
他在她淡然经过他身边,要去偏厅之前,早一步走到她的面前,将她牵了过来。
她没有抗拒,只是冷淡的说:“不是要用午饭了吗?”
他浅笑,没放开她的手,“嗯,是中午了,不过先让我说一件事。”
“有什么好说的?”她嘴上抱怨,却还是跟着他走,视线偶尔扫过将她牵住的大手,眼眸还是一贯的冷淡。
“这件事得说清楚才好。”他将她牵到阶梯下方,面对众人。
他们两人之间的互动在奉稹剑去牵她的手的那一刻完全吸引住阶梯下面所有人的目光,哀叫的人忘了叫,想着该怎么办的人也忘了想,全部的注意力就这样放在这一对郎才女貌、浑然天成的佳偶身上,毕竟这两个人分开看已经够引人注目了,像这样站在一起,简直是光芒加倍,让人不注意都难。
但是让所有人此刻这般发愣的原因还不只如此,奉府的仆人们全都已经知道他们有了一个将军夫人,虽然是突然蹦出来的,但他们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从没想到这个将军夫人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让堂堂镇北将军如此殷勤以待。
将军夫人长得十分美丽,个性却相当冷淡,虽然从没为难过任何下人,但她看起来总是一副冷冰冰、淡淡然的样貌,十分难以亲近,使他们这些仆婢不禁大感疑惑,这样一个冷然如冰的将军夫人怎么能伺候好将军?又怎么能得到将军的欢心?
没想到将军竟然才是讨人欢心的那一方,这几天以来,他总是无微不至的关照着将军夫人的需求,反观将军夫人只是一派冷淡无所谓的模样,这样立场不就对调了吗?
那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在少夫人的面前竟然变成了绕指柔?
实在太出人意料,也就莫怪他们每看一次将军与少夫人之间的相处,就忍不住会大感讶异一次了。
奉稹剑将夏语冰牵到身边,看着阶梯下的王媒婆,朗声说道:“王媒婆,我早已经娶妻,而且绝不会再纳妾,你以后就别再来奉府探问了。”
“咦?”王媒婆傻愣愣的看着夏语冰。奉将军成亲了?什么时候的事?她这个城里头数一数二的媒人婆竟然连一丁点风声都没听过?
“你瞧,我的夫人是何等的天仙绝色,绝不可能再有人入得了我的眼,所以你也别再来奉府,想着要牵红线了。”
王媒婆还在发愣,说不出话。
夏语冰忽然对她浅浅一笑,悠然说道:“将军的意思是,如果你敢再来,就等着将军把你和你打算送入奉府的所有女人全都丢到边关军营去当军妓。”
她的神情像是在谈论天气,使得那种淡然却十足震骇的言词显得更加恐怖,把王媒婆吓白了脸,也把其他仆人吓傻了眼,他们这个将军夫人……竟然是这么可怕的一个人吗?
最可怕的是,奉将军竟然纵容少夫人这样说话而不加以制止,甚至一句话都没再多说,摆明了默许她的话,无论她说些什么,他都会做到,这简直是太……太吓人了。
“这样,我说得够清楚吗?”她看着王媒婆,轻声询问,露出笑里藏刀的冷冽神情。
王媒婆吓得瞪大双眼,连连点头。
奉稹剑忍住笑,刚刚没说出口的是,更何况他这个妻子可不好惹,是个绝不会随便容许闲杂人等在她的“地盘”上撒野的狠角色,为了王媒婆自己好,要是不想再加重她身上的“伤势”,就千万不要再踏入奉府。
“俞叔,派辆车将王媒婆先送回去,再请太夫去看伤势。”为了不让王媒婆继续被吓到晚上睡不着觉,他还是赶紧让王媒婆离开奉府比较好。
“呃?”俞总管恍然回神,赶紧应道:“是。”
夏语冰没说什么,只抛给他淡然的一眼。
他立即解读出那一眼的讯息——那种像赶不走的苍蝇的媒婆,对她那么好做什么?
他依旧浅笑,是那种忍俊不禁的笑,让俞总管去处理后绩的事宜,牵着她的手,缓缓的走向偏厅。
“你可真会骗人。”
“我从不骗人。”
他笑了,这句话的可信度实在很低啊!
“这么讨厌媒婆上门?”
“只是赶走苍蝇罢了。”
“我绝不会纳妾的。”他坚定的再次承诺。
她比淡然更加淡然的应了句,“随便你。”
他看她一眼,在心里说了句,这不就在骗人了吗?
他早就明白了,除了有副倔脾气,她的个性其实也相当别扭,不坦率,而且还很喜欢说谎。
纵使有了夫妻之实,她仍旧没给他什么好脸色,也多半是冷言以待,但是至少大部分时间都会待在府里,吃饭时也会跟他一起用饭,只是她还是延续以往的生活方式,偶尔会行踪成谜,不过因为已经会交代出门与回来的时间,他便没多追问她的去处,只要她会回来就好。
而且当他要将她换到新房住下,她竟然拒绝了,“不要,这里清静许多,而且我住惯了。”
也罢,他也喜欢清静点的环境,所以便跟着她住进她的院落。
然后当他要安排婢女伺候她,她也拒绝了,“你要派人监视我?”
这话是这么解读的吗?好吧!看来她是真的不需要,他也就没再强迫。
她可以接受的事情大概就是帮她裁制一些新衣,多添些胭脂或首饰之类的生活用品,可能是因为可有可无,所以才会无所谓的接受,她也完全不插手府里的事情,仍旧交由俞叔打理一切。
这样一个将军夫人,的确不太像一般的将军夫人。
但是他并不以为意,打从还不知道她是他的妻子之前,她的多种样貌与神秘行径就已经存在,并且已经足够让他明白他有一个不寻常的妻子,没有必要强迫她改变,更何况比起她硬装出来的温婉姿态,他觉得这样的她显然更加有趣。
“语冰,我记得你的老家是在桐林县的凤川镇,对吧?”他忽然开口,一副闲聊的样子。
“对。”“很久没回去了吧?”“来京城之后就没回去过了。”“会想念家乡吗?”
“还好。”只去过几次的小乡镇,没什么想不想念的。
“这样吧!我从没去祭拜过岳父岳母,改天有空,我跟你一起回去祭拜他们。”
“嗯,那你就安排个时间,我随时都可以。”她回答得面不改色,虽然她那对亲爹亲娘还活蹦乱跳的到处招摇撞骗,但他想祭坟是吗?小事一桩,难不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