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两个正说得欢喜,突然见到任大义气呼呼进来,还以为族里处罚老二一家太严重。冯氏赶紧上前假惶惺地安慰道:「老爷你也别太担心老二一家,瑶瑶这次确实闹得太出格了,等明日族老们气消了,再去跟他们求情就是了。」
陈氏也是撇嘴,幸灾乐祸地嗔道:「我看就是活该!是不是动家法了?打了多少鞭子?没死就成,过几日把人抓回来赶紧干活儿,家里攒了一堆衣衫还没洗呢。」
任大义也没了往日的穷讲究,抓了水瓢直接舀了凉水就灌了下去,之后一口气把侄女如何吃里扒外教授外人新演算法,族里如何得了银子,偏袒老二一家的话说了。
最后到底忍不得气,骂道:「这个小畜生,白白便宜了外人,又堵了族老和村人的嘴,反倒是我和全哥儿要教狗屁娃子们读书,耽搁读书不说,一文束修也拿不到。」
陈氏和冯氏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安慰他,满心满眼都是那一百两银子啊。
任瑶瑶是她的孙女,富家少爷来送束修,为什么不是送到自家门上,怎么就送去宗祠,落进几个族老手里了?
「啊呀,气死我了!那可是我家的银子啊!」陈氏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就骂了起来。
冯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眼见婆母这般,气得恨不得伸出一踹,一叠声地催促道:「娘啊,这可不是哭的时候,您赶紧去老二家问问,让瑶瑶去族老那里把银子要回来啊!」
「啊,对,死丫头,看我不扯掉她的头发。好好的银子,非送到外人手里!」
陈氏从来就是人家装枪药,她放得最利索,听到儿媳「指点」,立即跳起来就往村头跑。
可惜,几个族老也不是省油的灯,早早就等在村头了,任家五口一出现在大路上,他们就带人迎了上去。
刘氏同任大山都吓得变了脸色,一把将闺女藏到了身后。
他们一家毕竟是所有闲言碎语的源头,最近又生意红火,得了市集上众人的嫉妒,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流言。
不过是一个下午,刘氏就急得满嘴水泡儿,要知道贞节名声可是姑娘的命啊!
再好的姑娘,只要有一点风声说贞节有瑕,那简直就是立刻从天上掉落地下,别想再嫁个好人家。
有脾气烈的,以死证明清白,有脾气软的,也是出家为尼,一辈子青灯古佛。
但不论哪一个,都不是好归宿。
先前她见隋风舟来摊子上,也有过担心,但后来瞧着他礼数周全,从不同姑娘单独相处,只要说话,旁边必定有辉哥儿或者月月,干是也就放了心。
没想到流言猛于虎,有心人无心人一起推动之下,居然还是把自家闺女推上了风口浪尖。
这会儿眼见众人「来势汹汹」,她生怕对闺女不利,尖着嗓子嗔道:「各位长辈有何事同我说,别吓到我家瑶瑶!」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刘氏瘦弱的身子实在挡不住什么,却依旧哆嗦着牢牢庇护了闺女。
任月月和辉哥儿虽然不懂什么,但见母亲如此,也是赶紧围在姊姊身边。
任瑶瑶原本听见流言,并没有当成什么大事,毕竟前世小学生之间都会闲话儿说说谁跟谁好,可见到爹娘焦急担忧,眼下村人又是如此,她才终于明白那些流言有多严重。
她抱住娘亲的胳膊,心里又酸又暖,自从来到这个时空一直飘忽的那一份归属感,终于彻底归位了。
她是任家闺女,她有爹娘疼爱,她有稚嫩的弟妹维护,自然她也要全力守护他们平安喜乐。
「你们有什么事同我说,不要连累我爸娘!」
「哎呀,误会,都是误会啊。」二爷爷想起家里那一盘子白花花的银子,这会儿的语气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亲切。
「老二、老二媳妇,你们别害怕啊,瑶丫头是咱们任家姑娘,大伙儿怎么可能因为外人传几句不实的闲话就为难自家孩子?」
「就是啊,老二、老二媳妇,你们可养了个好姑娘啊!聪慧知礼,生来就是旺家旺族的福相,以后全族说不定还要依靠瑶丫头带着享福呢!」
三爷爷是个大嗓门,开口震得任家五口的耳朵都有些嗡嗡响,虽然一个字都听不懂,但这些人显见不是来找自家麻烦的意思。
刘氏和任大山放了心,请了族老进屋坐。
小小的草棚,进门就看到全部了,哪里有待客的地方?
几个族老干脆卖人情卖到底,直接招呼几个村人帮着任家五口搬去了祠堂的厢房。
虽说明日要买材料修葺,但既然想多落一些银子在口袋,当然不能大修,任家五口早搬晚搬也都是一样的。
任大山和刘氏被众人簇拥着,如同脚下踩了棉花,实在不明白早晨出门时候,一家人还是自生自灭,晚上回来就成了众星捧着的「月亮」,到底是为了什么?
倒是任瑶瑶找了个借口,寻了人群外的七嫂子,很是嘀咕了几句,待得明白来龙去脉,她这心里真不知道该是什么滋味。
少女怀春,眼见清风朗月般的贵公子,说不动心是假的,但就如同前世女孩子崇拜娱乐圈偶像一般,通常是可远观不可亵玩焉,不会幻想当真跟偶像来一段恋情或者嫁给人家啊。这段时日,隋风舟常来常往,两人如同朋友一般相处,也是轻松自在。
在她看来,这样就很好。
今日听说流言凶猛,她也没想到要去寻他帮忙,不想,他居然直接来了村里,快刀斩乱麻,解决了她的所有危机,甚至还给他们一家抬了「身价」。
如此强势,如此护卫者的姿态,让她心里酸酸甜甜,跳得有些乱……
陈氏赶到草棚的时候,人都已经散了大半,只有任瑶瑶不放心她的一缸豆瓣酱,正看着两个后生帮忙把酱缸从地里起出来。
两个后生都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说起来同任瑶瑶差不多,平日不常见,也没什么交集,不过这会儿没了长辈在跟前,话就多起来。
「瑶妹妹,你家摊子上浇豆花的肉酱就是用这个做的吗?」
「是啊,我见豆子放着无用,就做来玩的,没想到味道还不错。」任瑶瑶避重就轻,笑嘻嘻应了一句。「这肉酱不只浅豆花好吃,拌面条或者就粥也都很好吃呢,明日再炸了肉酱,我让我娘给你们家里送一碗尝尝。」
「嘿嘿,那怎么好呢……」
两个后生心里欢喜,嘴上却推辞着,正这么个时候,陈氏杀到了。
一想起那白花花的银子,她就红了眼睛,跳上前就要抓了孙女撕打。
「该死的小贱人,我让你胳膊肘往外拐,狐媚浪荡勾引人不算,还把银子往外送!看我不打死你。」
任瑶瑶倒是猜到陈氏会来闹,但也没想到她是如此猖狂,说动手就动手。
站着挨打,可不是她的爱好。
她跳起来绕着酱缸开始躲避,还尖着嗓子喊个不停,「呜呜,奶奶别打我!奶奶,我不要去青楼,谁救救我!救命啊,呜呜!」
她喊得凄厉,脚下却不停,累得陈氏半死也追不上,反倒听得她喊得越来越离谱了。
村头几户人家听得动静,赶紧过来帮忙劝阻。
任瑶瑶抱了其中一个老太太的胳膊就哭开了,「呜呜,六奶奶救命,我奶奶生气隋少爷把银子给了族里办学堂,逼着我把银子要回来,我不去,她就要卖了我去青楼!」
几个村人听得都是皱眉头,平日本来就对刻薄的陈氏没什么好感,若不是敬着任大义是个秀才,怕是都没人愿意搭理她。
如今村里跟着任瑶瑶沾光,家里娃子都能读书识字,长大后说不定能考个功名,光宗耀祖呢,陈氏却这般要抢回银子,那岂不是断了所有人家里娃子的功名路?
历朝历代,但凡是当权者想要兴国或者反抗,第一个要利用民心所向,或者众怒民愤,现在陈氏这般模样,无疑就是犯了整个任家村的众怒。
「我说老嫂子,你这般可是不对了,老二一家已经分出来了,瑶丫头的亲事连你都说了不算,更何况还要卖了她进青楼?传出去,外人还以为咱们整个任家村都一般刻薄呢,以后
闺女小子们还怎么嫁娶?」
六奶奶说完,她家儿媳也是帮腔,「就是啊,大娘,瑶丫头可是有福的,将来娃子们学了那个什么新演算法,就算不能考状元当官,就是去城里铺子做个掌柜帐房,那也是好事啊。
「而且那个富家少爷先前可是明明白白说了,那银子就是给村里办学堂,这会儿你说银子该给你家,可是睁眼说瞎话了。」
「对,做人没有这样的,开口就要断所有娃子的活路,心肠也太狠了。」
妇人的舌头从来都是比刀子还锋利,老少几个女子说得陈氏脸色涨得跟猪肝一般,再看任瑶瑶躲在几人身后偷笑,顿时气炸了肺。
「死丫头,我让你笑!银子要不回来,我还打不了你了!」
她跳起来就又要去抓任瑶瑶,但不知是她年老腿脚不灵便,还是地上哪里不平,双腿突然就绊到了一起,一个踉跄往刚挖出来的大陶缸就撞了过去。
塞安县外有个飞来寺,寺里有铜钟,日日以重木撞击,山下人家很多都是依靠钟声晨起晚睡。
陈氏这一下以头撞缸,声音比之那钟声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众人听得都是牙酸,再看她坐在缸前,晕得七荤八素,都觉得很是解气。
任瑶瑶这会儿不好再装傻,自觉老太太已经没了战斗力,赶紧上前揺了她几下,哭喊道:「奶奶,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坦?」
这不是废话吗?谁撞了缸都不会舒坦啊。
陈氏想说话,却是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
任瑶瑶趁机扭头哀求几个村人,「劳烦哪位叔伯帮我把奶奶送回去,呜呜,哪个姊子再帮我去告诉我娘一声,就说……就说,我不能再孝顺她了,让她来老宅给我收尸,奶奶一定会打死我的。」
老少几个女子听得心酸,再想想自家娃子还等着任瑶瑶教授新演算法呢,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羊入虎口」。
于是纷纷拍着胸脯保证道:「傻丫头,你奶奶是自己不小心撞上的,跟你有什么干系?你家新搬去祠堂,还不回去跟着你娘拾掇拾掇,你奶奶这里有我们呢,保管谁也赖不到你头上。」
说罢,就招呼自家男人,背起陈氏去了任家老宅。
任瑶瑶抹了眼泪,赶紧也招呼两个愣神的后生抬了酱缸往祠堂而去。
许是她的错觉,离开草棚的时候,她下意识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树丛,总觉得陈氏突然撞倒有些巧合。
难道有什么人暗地里帮忙了?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她否决了。又不是什么武侠电影,怎么会有什么高人暗中相助?
不过,这一次任瑶瑶倒是猜对了。
两刻钟后,周家后院,隋风舟一边慢慢拨了算盘做着白日里任瑶瑶留下的课业,一边听着护卫回禀。
听完后抬头,难得的赞了一句,「做得好,下去领赏吧。」
那护卫本来还有些提心吊胆,眼见主子居然神色里带了笑意,很是惊奇,好在他脸色黑,倒是看不出什么来,赶紧退了出去。
隋风舟转动手里的玉杆狼毫笔,眼里笑意更浓。这丫头倒是个机灵的,或许就算今日没他出手帮忙,她也不会吃亏吧。
不过,他还是不后悔「多事」一把。这些时日,好似已经习惯了每日看到她,习惯了同她没有任何防备的说笑,习惯了她嗔怪自己如此愚笨,题目又错了多少道……
有生以来的日子,从未如此平和安宁,她不曾把他当做侯府大公子那样谄媚巴结,也不曾把他的过往记在心里而处处照料怜悯。
彷佛上天终于看到了他的苦楚,突然就送来了这么个解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