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靳言确实只把宁安当作丫鬟看,瞪了大盛一眼后,拿起自己惯用的宝剑,用干净的布擦拭起来。
这是他每天必做的事,亲自擦拭他的剑,不假他人之手。
大盛盯着剑看,知道这把剑在战场上杀过不少敌军,顿时感觉到空气都变得冷冽起来,顿了下,他再度开口,“王爷,您真的打算一直待在边关吗?城里的流言只是迷信呀!皇上和太后很疼您的,他们不会希望您一直待在这里的。”想起王爷自愿驻守边关的原因,不禁叹息的道。
该怎么说他这主子的命运呢?明明最受皇上和太后宠爱,还是战场上的战神,受到士兵爱戴景仰,也受到边关百姓的信任,却被传命格中带有煞星。
从封靳言二十二岁起,直到现今二十九岁,这七年来月犀帝一共为他赐了三次婚,三任王妃都不幸去世,第一任王妃是小产而死,第二任王妃是骑马摔死,第三任王妃则是投井自尽,在第三任妻子死后,京城里流言蜚语满天飞,说他是杀戮气息太重,才会连克死三任王妃,是个名副其实的阎王。
当然,宠爱他的月犀帝是不信的,还要人将散播流言的人捉拿起来,但后来太后染上怪病,一发作起来就晕得昏天暗地,动弹不得,连太医都无法治愈,开始有更多人怀疑是被睿亲王的煞气所克,封靳言不想让皇兄和母后为难,干脆避得远远的,自请到边关镇守。
大盛对这情况颇无奈,明明王爷是保卫疆土的战神,在京城却被当成灾星,真是太委屈了,迷信害人啊!
他待在封靳言身边许多年了,清楚王爷只是外表冷漠,但其实是渴望成家的,王爷儿时因身体虚弱被送到山上修养、习武强身,和亲人聚少离多,之后王爷练就一身好武艺,常被先皇派去和蛮夷征战,留在皇宫的时间并不多,因此他是很想安定下来的,虽然他和三任王妃都是由皇上指婚,称不上多恩爱,但王爷对王妃们确实照顾妥善,尽好当丈夫的责任,可惜三位王妃都早死,无缘陪王爷到老。
大盛望起挂在角落柜子旁,一颗和此处格格不入的鲜艳鞠球,摇了摇头。
第一任狄王妃小产而死,对王爷而言是最痛的,他本来很期待那个孩子的出世,那鞠球还是当年皇上认定王妃腹中是个男孩才赏赐的,可惜母子都已逝去,即便如此,王爷也没扔了那颗球,说是皇上赏赐不能丢,但何必带来军营,挂在帐里触景伤情呢,唉……
封靳言停下了擦剑的动作,讽笑道:“迷信吗?我岂会信这些,我只是烦了,待在这里轻松点。”
他想起那三个女人都是在人生最绚丽时殒落,他从来不迷信的,但当身边的人一一死去时,他对自己也产生了质疑,总会忍不住想,是不是他这个当丈夫的不够好,没有能力保护她们,才会害得她们不幸?
看到皇兄为他担心,他很过意不去,然而母后也病了,当传出他会克死母后的耳语时,这几乎让他窒息,这才自动请调到边关驻守,离他们远一点。
来到边关,没有京城里那一些纷纷扰扰,再也听不见任何流言,他或许会轻松点,可以自在的过日子吧。
他走得远远的,皇兄也会轻松一点,不用时时担心母后的病情,也不必受到众臣的质疑,因为他而感到为难。
他来到这里是最好的。封靳言嘲讽地想。
“王爷,您若一直待在边关,要怎么娶妻生子?您身边没有个女人陪着会很寂寞的。”
大盛真怕王爷这辈子只想独身一人,因此才会希望他收宁安到帐里,好歹有个温柔体贴的女人照顾他。
寂寞吗?封靳言望着那颗皇上御赐的鲜艳鞠球,双眸载满了看不到底的黑暗,许多情绪一闪而过,接着,他狠瞪大盛,“你想娶妻吗?我可以马上送你回京城成亲。”
“不、不用了!”大盛头皮发麻,他才不想离开王爷呢,他要服侍王爷一辈子。
“好了,练兵时间快到了。”封靳言看他终于识相点了,放下了剑,踏出帐篷。
“王爷,等等奴才!”大盛连忙跟上,虽然他不用打仗,但他很喜欢跟着一块操练,除了可以锻链身体外,哪天王爷若遇上危险,他也有能力保护王爷。
不知宁安现在如何了?等晚些再去看看她,帮她打点打点吧。
一大早,天际透出了暖暖的光芒,赵宁安伸着懒腰做体操。
做到一半,她低头看着平坦的胸部,觉得真是自虐啊,竟得为了扮成男人用布条缠住胸部,幸好原主不是波霸,不然她一定会不能呼吸,还有原主这头长发放下来是多么乌黑漂亮,可惜她得扎成马尾,好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男人。
赵宁安在穿来这里的几天内,大量吸收了大盛给她的知识,知道现在所处的这个国家叫月犀国,在历史上没有记录,而这里是边关地带,再往前就是一大片荒芜的沙漠,是个白天炙热,入夜干冷,一迷路就会送命的地方,距离军营三十里有个小镇,是边关最热闹的地方,常有商人在那里做生意,军营也会派人去采购,大盛说有机会会带她去逛逛。
而这几天,赵宁安就待在名为医室的小帐篷里养伤,在古代没有电脑断层可照的情况下,她只能猛灌汤药养头伤,大概就天麻、川七、黄耆那些治脑震荡的中药吧,喝得满肚子苦水。
赵宁安大学念的是中西合并的医学院,自是熟悉中药的,但她后来选择当西医,成为内科医师。
她在穿越前是住院医师,平常要轮值急诊室,值班回家她都累得像条狗了,哪能像现在那么悠闲的度假。
是啊,每天不是喝药就是睡觉,不是度假是什么?她现在根本闲到发慌!
她不是没想过要自我推荐帮忙看病,但想到原主不是大夫,为省麻烦她也就不高调了,加上她头伤着,有人看到她起来走动,就会要她马上去躺好,整天都无所事事,真是无聊极了。
幸好大盛每天都会来看她,他是个健谈的人,让她不至于闷出病来,多亏他,她也才能知道这国家的许多事,更能融入其中当个古人。
她应该回不去了吧,虽然心里万般不舍得离开她那些好同事、好朋友,还有那份让她引以为傲的工作,但怨天尤人不是她的个性,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说也恰巧,她和原主同名,而且都是从小就失去父母,但她比原主幸运,她还有祖父母在,生活上至少是无虑的,不像原主打小就得为了生计当丫鬟,她想,或许是这相似的命运,她的灵魂才会附在她身上吧。
看到那个和死去男友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她也会忍不住想,她穿来月犀国这个国度,或许是为了和死去的男友再续前缘才来的,可那男人至今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
真想再见见他……赵宁安在心中盼望。
这念头几天来一直不间断的在她心里发芽,她对他的好奇心也愈来愈重,虽然在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的面瘫脸让人觉得冷酷,但她还是想去了解他,想知道他跟绍臣有没有关联,是不是在那相仿的外表下,有着相同的灵魂……
“宁安,你怎么起来了,快去躺下!”
赵宁安听到大盛的话,回过神,没好气地道:“还躺!我已经好多了,不会晕眩了,只剩下皮肉伤,我也得起来走动走动,身体才会好得快啊!”
“是是是,你有理。喏,给你,是烤羊肉,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让你补一补。”大盛塞给她一个油纸包,一副很有义气的样子。
“谢啦,我晚点吃。”赵宁安相当感恩,在军营里不是每天都有大块肉可吃,平常她有碎肉吃就不错了。
“我们是老交情了,想吃什么尽管跟我说!”大盛拍拍胸脯。
“好。”赵宁安露齿一笑,真觉得来到这个陌生国度能认识他真好。
大盛突然凑过来,盯住她的脸。“好像有哪里不同……”
赵宁安屏住气息,眼珠子紧张的转着,“什么不同?”
“你笑得太甜了,你以前不会这样笑的,总是拘谨又正经。”
“是吗?”赵宁安干笑道:“大概是我摔伤了头的关系吧,人在死了一遍后个性都会变的。”
不是她要说,她在医院人缘好的不得了,和医师、护士相处都很好,门诊病人也很喜欢她,要她刻意学原主的个性她可受不了,不如当自己,遇上有人质疑说她摔坏头就好了。
“说的也是,可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大盛更仔细的想看清楚她。
赵宁安怕被他看出什么,忙往后退一步。
“大盛,你在做什么,在欺负人吗?”
大盛转开头,惊喜道:“洪校尉、李校尉,你们怎么都来了!”
赵宁安逃过一劫,暗暗松了口气,也转过头看向来者,那是两个风格不同的型男,一个是高大健壮的运动型男,一个是斯文的雅痞男,两人衣着明显和一般士兵不同,大概是更上级的将官。
“你不是说巡逻兵救了个姑娘吗?就是这位?”高大的洪恩好奇的看向赵宁安。
“洪校尉,你特别来看姑娘也太清闲了吧?”大盛揶揄他,然后替他们介绍,“洪校尉、李校尉,她叫宁安……啊,对了,李校尉曾经在王府住过,认得宁安对吧。”他突然想起来。
李承云是认得,他温和问道:“宁安姑娘,你还记得我吗?”
“呃,抱歉,我都忘了……”
“宁安撞到头后就谁都不记得了。”大盛无奈耸肩。
李承云有听说她失去记忆的事,他端详着她,觉得她跟脑中以往的印象不太相同,“看起来活泼多了。”
“既然你是王爷府上的人,那我一定会好生照顾你的!”洪恩爽朗的道。
赵宁安经过介绍,知道运动型男是越骑校尉洪恩,斯文雅痞男是步兵校尉李承云,两人可说是封靳言的心腹,只要一起出兵打仗,在战场上就无人能匹敌。
嘉裕关因为占地广大,各营都设有医室,金医长的医室是在洪恩麾下的虎啸营里,是离封靳言的大帐最近的医室,手下的医士人数也是最多的。
这时,洪恩说起正事来,“对了,我是陪李校尉来看病的,他说从昨晚就感到喉咙有点痛,鼻水直流,可是他怕药苦,不肯来看病,我只好把他押来了。”
赵宁安听着这些症状,马上判断出病因,“这是初期风寒,只要用葱白、红糖、生姜煮水,小火煎着喝就能痊愈了。”感冒喝红糖生姜汤最好了。
洪恩看她诊断的有模有样的,觉得有趣,指了指自己道:“我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嘴角常破皮,皮肤又发痒。”
赵宁安看了看他的脸色,再捉过他的手把脉,她好久没把脉了,幸好这功夫没有生疏,“洪校尉是太疲劳,体内虚热,也就是火气大,只要早点睡,多喝点水,或喝绿豆汤退退火就好了。”
说完,赵宁安就见三双眼睛诧异的朝她看来,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浑身僵住。
“宁安,你何时会把脉看病了?”大盛真是大大的吃了一惊。
“呃……大概是我以前读过医书吧?或是我死去的爹是个大夫,在世时曾教过我吧?我不记得了……”赵宁安硬挤出话来,额头都快冒冷汗了,她真不该随便帮人把脉的,要是让人怀疑她的身分怎么办?
“是吗?”大盛仔细想着,双手环胸道:“对,你识字,你说过你死去的爹教过你,你好像也说过,你爹是个卖药郎中,加上你摔伤头,变得天赋异禀,对医术融会贯通也不是件奇怪事。”
还真的被她胡扯中了!赵宁安赶紧点头附和,“对,肯定是这样我才懂得医术的!”以后都这么说吧,她总不能一直隐瞒她懂医。
“宁安姑娘,多谢你帮我看病。”李承云微笑致谢。
谢她让他不必喝药吗?赵宁安微笑,“不客气。李校尉,叫我宁安就好了,我现在可不是姑娘。”
“说的也是。”李承云看她一身男装,含笑点头。
“真好,你这小子逃过一劫了!”洪恩大手揽住他的肩,亲热得很。
“放开!”李承云蹙眉,用力推开他。
赵宁安噗哧笑出声,觉得这两人真有趣,没有校尉的架子。
“对了,王爷打算如何处置宁安?”洪恩问大盛。
大盛叹息地道:“就说伤好了要马上送她回京,可她现在失去记忆了,也没有亲人能依靠,看来最后只能重回王府,或是到大户人家府里当差。”
赵宁安脑门轰的一声,对啊,她怎么忘了,那个男人想将她送走,她还不能走,她还想多认识他。
“我要怎么做才能见到王爷?”她激动的喊。
三双眼睛又诧异的望着她。
话说得太直接了吗?赵宁安硬挤出个理由来。“我偷偷跑来边关,王爷不是很生气吗?我想我应该要好好向王爷谢罪。”
“这个嘛……”大盛伤脑筋的想,王爷看到她只会更生气吧。
赵宁安看他为难,恳求道:“大盛,你不是说我对王爷一片忠心吗?养好伤后我就得离开了,我只求在离开前能得到王爷的原谅,请让我跟王爷见个面……不,让我服侍王爷吧,我是王爷的丫鬟,这是我最后能服侍王爷的机会,而且我若能待在王爷身边服侍,或许就能想起以前的事。”
她想见那个男人,想了解那个男人,唯有待在离他最近的位置,她才有办法观察他,确定他是不是她所熟悉的人。
大盛被她打动了,也觉得她千里迢迢赶来,就这么被送回去太可怜了,好歹也帮助她完成最后的心愿,要是能藉此恢复记忆那就更好了。
“好吧,我来帮你想办法。”大盛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