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这头,单子彤看到江靖泛出浅浅的微笑,不禁着着迷地直盯着他。每每总是他一句疑似调情的话,就可以把她弄得晕头转向。
这几年虽然都是透过网络联系,她却觉得每看他一次,就更喜欢他一点。
但他也是这么觉得吗?
思绪至此,她不禁觉得心有点凉,虽然两人的交往是他先起的头,但维持恋情热度的,好像都是她,这种看得到却摸不到的感觉很空虚,她不想总是羡慕地看着校园里成双成对的情侣,好希望能真真正正地依偎在他怀里。
然而在这场恋情之中,拥抱却成了奢望,她相信如果今天她也不积极,两人会面对的结果必定是疏离。
一开始能成为他的女朋友,她已经很满足了,为什么会越来越贪心?他们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你怎么了?”他突然问,就算隔着一片海洋,他也能感觉到她的异状。
“我?我在想你是不是其实藏了一屋子金发洋妞,所以才不敢让我去!”她做了一个特大号的鬼脸,掩饰心里的不安。
“我能藏在哪?柜子吗?视讯就开着,你看不到吗……等一下,有人敲门。”他低低向她告罪一声,离开了座位。
从画面中,她看到江靖走向房门口,接着一道婀娜的身影由摄影机前晃过去,靠得离他极近,两人正热烈地讨论着什么,麦克风接收的讯息不是很清楚,她听不太明白两人在讨论什么。
那是谁?为什么一大早会有女人来找他?
原来不是金发洋妞,是中国娃娃啊……
一堆奇奇怪怪的幻想立刻充塞她的脑际,以往对他全心的信任,如今已微微动摇,她发现这几年的分离似乎改变了很多事,她根本不了解他,甚至对于他的生活也不清楚。
“彤彤,抱歉,我要先到研究室去了。”江靖靠近萤幕,匆匆地交代了一句。
单子彤都还来不及回答,就听到那端又传来对话的声音——
“江靖,教授在等我们,你不要再聊天了!”
“再一下子就好!”
“那个人烦不烦啊!不知道你很忙吗?一大早就缠住你,让我来……”
接着她看到一张美艳的东方脸孔出现在画面上,朝她示威地冷冷一笑,接着视讯的萤幕就变成一片黑。
这是什么?单子彤有些错愕,这跟被挂电话有什么不同?原来随着科技进步,拒绝通讯的方法也会跟着升级,但杀伤力并没有因此锐减。
望着桌上那盒他送的巧克力,她毫不犹豫地拿起一颗塞进嘴里,试图用那高雅的甜味掩盖过心里的酸楚。
她该信任他的,对吧?但为什么巧克力的甜味不再,苦涩却倍增?
“那天到你宿舍找你的女生是……”
“是我同学,跟我做同一个专案,才会常常来找我。”
就说一定没什么,她嘲笑着自己的胡思乱想,更斥责自己怎么能对他没信心。语茗劝她别这么早芳心,应该多观察观察,但她坚定地告诉自己,没事的,他说只是同学,就一定是这样。
这一小段风波,就在她刻意压抑下,云淡风轻地过去了。
可是江靖却更忙了,常常她等了一个晚上他都没有上线,即使出现,也只是安抚她两句,然后就被背后那个娇滴滴的声音拖走。
她要相信他……要相信他……一定要……
*
这天,单子彤意外地接到家里打来的一通电话,对她来说是晴天霹雳的消息。
“彤彤,隔壁江太太前阵子急病过世了,她的公祭在明天早上,你以前跟江靖那么要好,要不要回来上个香?”
江妈妈过世了?江靖应该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他的状况还好吗?难道这就是他最近好几天不上线的原因?
由于父母并不知道她和江靖仍有联系,她不便多加追问,匆匆应允之后,隔天马上坐最早的一班火车回家。这次她应该可以见到他了,纵使可能无法一叙相思之情,至少可以见到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他。
回到家中,稍作梳洗之后,她跟着父母到殡仪馆参加江母的公祭,由于江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因此场面盛大肃穆,祭拜者不出高官贵贾,像单家这种纯粹为了邻居情谊来祭拜的,反而显得不起眼。
由于一同祭拜的人太多,单子彤虽然远远地看到江靖站在家属区答礼,他却没有注意到她,事后,单母要和她一道回家时,她拒绝了。
“妈,这么久没有见到面,我去找一下江靖。”她让母亲先回家,便独自绕到家属聚集的地方。
只要再几步,就可以和他见面了……怀着激动的心情上前,却在要到达前,她硬生生的止步。
她看到了……那个总之在江靖宿舍叫他一起离开的美丽东方女子,现在正站在他身边,玉臂勾着他的手,好不亲密的样子。
更令她心碎的,是江文清毫不掩饰的音量,在众宾客前的问话——
“江靖,你和雅心在美国也交往几年了吧?你方伯父问你们小两口什么时候要订婚?”
只见江靖浓眉微皱,那名叫雅心的女孩贴上他耳边低语几句,他似不情愿地点点头,她才跟着羞涩地道:“还没有呢!伯父,现在说这些都太早了。”
“你们都一起出国这么久了,怎么会太早?方氏企业和大江货运是长期合作的老伙伴,如果再加上你们的喜事,不愧为美事一桩。”
一旁宾客纷纷谈论起来,甚至有人敲起边鼓,在不合宜的场面大赞郎才女貌,明明是丧事会场,却没什么悲伤的气氛,或许是大伙儿都知道江氏夫妻失和已久,唯一表现出哀伤的,是长年在国外的江靖。
“爸,”他淡淡的看了方雅心一眼,“现在是母亲丧礼,这个场合不合适说这些,我迟些再跟你解释我和雅心的关系。”
一经提醒,江文清也发现场合的不适宜,只好作罢。“好吧!我和你方伯父可是等很久了,你死去的母亲也赞同这件婚事,希望你的解释不会让我们失望。”
语毕,他协同众宾客回到仪式会场,准备进行接下来的程序。
人渐渐散了,留在原地的江靖跟方雅心也准备离开,但当他无意回头一瞥时,只见到一个被他伤透心的女孩儿,站在远远的角落默默地流着泪。
她的脸上是遗憾,是失望,还有被背叛的打击,他在选择出国前见她的最后一面,她就是这种表情,他知道那绝不可能是为了他母亲的过世而悲伤。
“雅心,我过去一下。”他拍拍方雅心挂在他身上的手。
她一看到单子彤,就知道那是他视讯里的女主角,妒忌和私心令她不仅不松开手,反而硬拉着他,“没时间了,所有宾客都在等我们,迟到了会很难看,你要让你爸难做人吗?”
“我很快就回去。”他甩开她的手,大步走向单子彤。
方雅心见情况不对,不识相地跟了上来。
在单子彤面前站定,江靖伸出手,想拂去她满眶的泪水,却在碰到她之前,被她一手拍开。
“你好像忘了告诉我,你和那位雅心小姐交往几年了?”泪眼之中,她僵硬地挤出一个笑脸,她猜想自己现在一定很丑,但这是她唯一能做出的反应。
她从来没像方雅心那样搂过他的手,没有贴得那么近和他说过话,没有去过他在美国的房间,甚至没有得到江家双亲的认同,她这个号称女朋友的人,在他心里究竟算什么?
“我和雅心只是同事,我告诉过你的,你要相信我。”乍见到她的喜悦,立刻被严肃代替。
“是吗?七岁那年,因为我相信你,严重感冒被送到医院去……十一岁那年,也因为相信你,剪短了头发还被你痛骂一顿……十六岁那一年,我相信你,你却抛下我走了,今年我二十二岁,也该长点智慧了。”
单子彤发现自己此刻是极为冷静的,不管是痛到没感觉也好,还是失望到心冷也罢,毕竟要斩断十几年对一个男人的感情,没有相当的意志力绝对做不到。
“我和雅心的关心,不是你想的那样。”江靖想再说些什么,身边的方雅心却推推他,指指江文清的方向,果然,父亲正冷冷地看着这里,“我再跟你解释,好吗?”
“不,我不会再相信你了。”她粗鲁地擦干脸上的泪痕,反正从小到大不知道为他哭泣了几百次,但这将会是最后一次,“我们之间,不会再有六点半的相约了,它就像讽刺着我们的感情,总是在一瞬间的交会后,短针就必须看着长针远离,我不要再让自己那么悲情了!”
江靖以为,可以再像过去那样事后再向单子彤解释,他也以为,从小就对他百依百顺、视他为偶像的她,会再原谅一次他的无心。
可是当丧礼结束,他为了即将来临的专案结果,以及不拖累研究小组的行程,必须立刻和方雅心飞回美国,失去了当面和单子彤深谈的机会。
当他好不容易在每天六点半抓个空挡上线,却再也没有见到她之后,他索性让电脑二十四小时开机,就怕错过她偶尔的出现。
然而她的讯息就如石沉大海,再也没发出一点声息,他知道自己成了她网络上的拒绝往来户,于是他退回原点,手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再加上一盒她最爱的巧克力,寄到住的宿舍里,但仍是没有任何回音。
单子彤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消失在江靖的生活里,不留下一点痕迹。
他早该知道她的固执,所以斩断和他的感情也是毫无余地,当他好不容易挨到研究所毕业,立刻飞回台湾,单家却搬走了,而父亲则因他不跟方雅心订婚而火冒三丈,又将他赶回美国,要他先到大江货运的美国分公司历练。
在他的一念之差下,每件事都脱出了他的掌握,这一回他告诉自己,这是和她最后的分离,等他下次回来,他会有足够的能力掌控一切,夺回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