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心洛亲手了结李业的消息，几乎震撼了整个加州。

　　就在这起命案发生后几天，警方同时宣布侦破李业、黑鹰帮与收贿警方形成的犯罪集团，这一次不仅彻底解散了黑鹰帮，更在一夕间扫荡出李业过去所有的不法行为。整个加州的黑帮势力也完全瓦解。

　　可惜，这样的胜利对于庞政雄而言，已是毫无意义……

　　在往后的数个月时间内，他全心全意处理顾心洛涉及的命案，尽全力想挽救她。

　　顾心洛涉及的李业命案在一个月后开庭，庞政雄聘请加州最知名的刑案律师，全力帮她打这场官司。

　　律师则希望着眼在顾心洛潜伏于李业身边，帮肋警方侦破这个恶贯满盈的黑帮老大所涉及的犯罪行为，同时也侦破加州历来最大规模的警方收贿，希望凭此能得到评审团与法官的审酌轻判。

　　多次出庭，顾心洛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被告席中，脸上一直没有太多表情。

　　她没有看向坐在旁听席上的庞政雄一群人，也没有看向一直为她辩护的律师，没有看向十多名陪审团，也没有看向掌握她生杀大权的法官。

　　她只是在想，从看守所移到这里，开庭结束之后，她又要回去看守所，这一来一往，她根本没有见到太阳与天空的机会。

　　往后的人生，就是这样了吗？

　　没有自由、没有希望，只能在黑牢中度过接下来的日子。

　　偶尔，检察官问她问题时，她会开口回答，她没想过要跟律师套招，她只是将自己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而已。

　　也许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法官问她，「妳后悔吗？」

　　「你是说杀了李业吗？」

　　法官点点头，顾心洛想了想，跟着摇摇头。

　　「为什么？」法官问。

　　顾心洛终于抬起头，看向被告席中的庞政雄，看见他焦急不舍的脸色，她突然想通，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深爱的男人可以安然的度过这一切，在接下来的岁月里，可以展开他的新人生……

　　纵使他的新人生中已不再有她，那也没关系。

　　「我杀了他，顶多遗憾自己违反法律；可是我不杀他，就会痛苦终生，我会失去我最爱的男人……」

　　庞政雄听见，痛苦的垂下头，他真的恨透了自己，到这一刻，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救她。

　　终于，到了即将宣判的前夕。

　　法官再度告诉顾心洛，「这是最后一次开庭，妳可以跟陪审团说说妳想说的话，下午我们就会宣判。」

　　顾心洛看向十多名陪审团，笑了笑，眼眶又是一阵湿润。「我曾经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站在这个地方……对于一个从纽约贫民窟来的女孩而言，这一辈子注定在社会最底层打滚，不论是成为娼妓，还是成为老大的女人……我比较幸运，我成为后者……」

　　看向庞政雄，泪水再度涌现，「我很感谢我的前夫，谢谢他给我的一切……这一辈子，我恐怕无法还他了……不管如何，我都要谢谢他，还有我的兄弟姊妹们……」

　　最后，顾心洛说道：「用这样的手段结束一个人的生命，我很抱歉，我愿意接受法律的制裁，但是我不后悔……」从此，她不再讲话。

　　中午休息结束后，法官根据陪审团判决进行宣判——

　　「陪审团裁定顾心洛有罪，本席根据陪审团裁定，再依循评审团团员建议，考量顾心洛出生寒微，由于担心丈夫遭到被害人杀害，起于义愤而犯下此案，其情可悯；且顾心洛协助警方破案，因此本席宣判顾心洛犯下义愤过失置人于死，判处两年有期徒刑，全案可再上诉。」

　　顾心洛有些讶异，她以为她会被判杀人罪，至少关个十年、八年，看来庞政雄为她聘请的律师经过强力辩护，说服了法官相信她处于精神不稳定状态，因此判她是过失置人于死。

　　但是庞政雄与辩护律师都还不满意，事实上，庞政雄根本不希望她去坐牢，两年的分离，他无法忍受……

　　但是顾心洛在还押看守所之后，向法院表示放弃上诉，将立即入监服刑。

　　庞政雄得知消息，几乎快要发疯，他前往看守所要见她，可是顾心洛已经拒绝见客。

　　她想要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过完这两年，一个人把该还的债都还清。

　　庞政雄站在看守所外面，不知该离去还是如何；沈敏与汪奇等人就站在他身后。

　　她不肯再见他，也不肯让他再救她……

　　她真是狠，她知道他有多自责吗？

　　她知道他有多心痛吗？

　　看着她一个人担起所有的一切罪名，一个人孤独的步向黑牢，庞政雄简直想要一头撞死。

　　上天为什么要这样捉弄他们？

　　就在一切都已过去，雨过天青的时候，她却必须离开他，必须一个人去迎接接下来的痛苦。

　　他计画好许多未来的希望要跟她一起度过，他要履行承诺，带着她离开这里，去一个只有他们的地方。

　　可是现在，只剩下他……

　　只有他……

　　摇摇头，庞政雄不想再哭泣，这不是他的个性，可是泪水却不停滑落。现在的他终于知道什么叫作脆弱、叫作无助。

　　看守所的高墙挡在她与他之间，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他孤独，她也孤独，却无力彼此安抚。

　　小辣椒……心洛……

　　＊

　　终于到了发监当天，已是宣判过后的一个月，顾心洛收拾好一切东西，准备搭乘警车前往女子监狱，展开未来两年的生活。

　　这一段时间以来，她非常配合，不吵不闹，因此警方非常通融她，只让她戴上手铐，毋需戴着脚镣。

　　甚至允许她走到看守所大门口再搭上车。

　　顾心洛看向天空，看向刺眼的太阳，她终于见到阳光了……脸上净是满足的表情，眼里却有着泪意。

　　现在的她不再盘起头发，一头长发再度流泄，她很珍惜这样的自己，因为等会儿入监，她的长发就要落尽……

　　大门口停着好几辆警车，突然，顾心洛听到一阵喧嚣，抬起头看，竟是庞政雄，还有沈敏、汪奇、卢勋与李奎。

　　「夫人！」所有人齐声一喊，声音回荡在四周，语气里充满他们的不舍与敬意。

　　庞政雄向警方提出要求，希望让他与她的妻子再度聚一聚。

　　警察同意，就在警力戒护下，庞政雄与顾心洛站在角落，这是这几个月来，他们第一次聚在一起，却是为了迎接接下来更长时间的分离。

　　庞政雄紧紧抱住她，无限温惜疼宠，她一直是他最爱的小辣椒……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变过。

　　想到要分离，庞政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紧紧抱住她，几乎想要将她揉进怀里，此生再也不用分开。

　　可是他很后悔，后悔自己当初纵容自己的感情，将她留在身边。

　　如果当初他从李强手中救了她之后，将她安置在纽约，不留在洛杉矶，或许就没事了；如果当初他不顺从自己的欲望，以一个兄长的身分照顾她，或许她就不会有现在的下场。

　　都是他害了她……

　　「政雄……」顾心洛离开庞政雄的怀抱，眼中带泪却微笑对他说：「你看，我又放下头发了，好看吗？」

　　他眼眶一湿，哽咽无法言语，良久，他才点头，「好看……妳一直都很漂亮……」

　　「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以后我会常常说……」

　　「以后……」顾心洛茫然念着这两个字。

　　没有以后了啊！

　　从现在这一刻起，她就要离开他了，或许两年后，她出狱了，他也已经有他的新人生了，到时她更不可能去找他。

　　想到这里，想到这可能是他们之间最后一个拥抱、最后一次亲密，顾心洛的心都痛了。

　　她要祝福他，不论是现在还是未来，不论是他的新人生还是未来的感情，都能平坦顺利。

　　夫妻一场、相爱一场，这是现在的她仅能做到的了。

　　顾心洛在心中向他道别，这时庞政雄却突然沉下脸色，一把握住顾心洛的手，语调怪异冷静。「小辣椒，现在就跟我走……」

　　顾心洛心里一急，看了看身后一大群警察，这才知道庞政雄为什么会带了一大群人来，原来他还在想要带她走，还在想要救她。

　　他真傻，他们怎么走得了？

　　顾心洛挥开他的手，「不可以！」

　　「我不管，我不能让妳离开，弟兄们会掩护我们，跟我走之后，我们就搭我安排好的船，先逃到墨西哥……」

　　「你疯了吗？」顾心洛边哭边说，努力压抑自己想要吼出声的欲望。

　　她铐着手铐的手用力拍击着自己的胸口，「为了我，你忍心让弟兄遭到警方围捕、遭到逮捕，甚至遭到击毙吗？你忍心吗？庞政雄，这不是你会做的事情……」

　　他的双眼红透，「那妳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带着所有弟兄离开，去完成你该做的事情，帮助他们脱离帮派，也帮助你自己……」

　　「……」庞政雄无语，泪水却跟着滑落，「有时候妳真的比我还狠，还要冷静……」

　　顾心洛困难的抬起手，抚摸他的脸庞，最后一次记取温存，她要牢牢记在心底，用这样的温度努力撑过两年。「忘了我吧！你有你的工作要做，你还要照顾妈啊！」

　　她笑了笑，「算我求你，你要为我快乐幸福的活下去。」

　　「……」庞政雄死心了，他不敢妄动。

　　这时，一名警察走了过来，「请快一点，时间要到了。」

　　顾心洛点点头，接着她费力的在口袋里翻找东西，终于拿出两件物品——一件是庞家媳妇的手镯，一件则是庞政雄当年给她的玉佩。

　　「这些都还给你。」

　　庞政雄大怒，「妳敢！不准把东西还给我。」他知道她的意思，知道她这趟进去，就是打算放弃他。

　　顾心洛没有被他吓到，还是伸直手，要把东西交还给他。

　　两年，不是两个月、两周，或两天，她不能霸占这些东西，若有一天，他又找到他的幸福了，那该怎么办？

　　如果到时候要她把东西交还，她会更加心痛，倒不如现在就还给他。

　　眼看政雄不收，顾心洛直接拉过他的手，直接将东西放在他手中，然后转身跟警察离开。

　　「小辣椒，妳如果不要，我会把东西丢掉……」

　　「小辣椒……心洛……」

　　「顾心洛……」

　　他的悲吼一直回荡在她的脑海中，久久不散，即便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她常常在梦里仍会听见他的吶喊声。

　　政雄，我爱你，这份爱是我撑下去的动力。

　　愿你幸福，永远幸福，再见了……

　　＊

　　入监当天，顾心洛改头换面，由狱监剪下她留了将近二十年的一头长发，让她重新换上清汤挂面的发型。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顾心洛不知想笑还是想哭，挥别过去，仿佛值得喜悦，却也值得哭泣。

　　这样也好，从现在开始，她可以不用再为谁而活，她的清纯是为了她自己，不是为了别人。

　　牢里的生活很单纯，正好是让自己彻底沉潜安定的机会，顾心洛安安静静的过着每一天，做着该做的事情。

　　不过在牢里，她也交了一些朋友，许多人一听到她就是顾心洛，都对她钦佩敬重到不行。

　　「庞老大的女人耶！」

　　「就是把李业杀掉那个。」

　　「李业那家伙，该死啦！」

　　「没错，我就是被他的黑鹰帮卖到赌城，妳知道吗？那个混帐还用毒品控制我，还逼我卖淫，真是太可恶了……」

　　「就是……」

　　所以这些人一看到顾心洛，就叫她大姊大、大恩人，搞到后来连她都有点不好意思。

　　一个杀人犯，突然间却变成正义之士，这个世界上的公理正义，似乎没有绝对。

　　女监里，少了一丝勾心斗角，倒是多了许多同病相怜的人。

　　很多人都跟她一样，没有太好的出身，沦落至此，充满许多的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