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他从来不把她当临时工,总是对她的能力大加赞赏又不吝惜让她知道吧。
说到底,原来自己也只是一个虚荣的女人。但,单单这样就被他收买了吗?
好像又不尽然。
想来想去,她确实没有答案。
“想什 ?想得眉头都皱起来。”他把最后一口盐巴清粥吃完,笑着看着对面的她。
“喔,没什么。”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怕不小心泄了自己的底。
但她眼神闪烁,很是可疑。
“妳刚是在想我吧?”他冷静的喝了口水,看着她的表情。
她冷哼一声,当作掩饰。
“妳是骗不了我的。”他笃定的说。
“好吧,既然被你识穿了,那我也没必要否认了。我刚刚是在想,以你的交际手腕,怎么可能会被‘下放’到我们所里来。”她说。
都说她不好惹,她果然有的是办法让他后悔招惹她的后果。
他苦笑。“我是署里最年轻的科长,有人等着机会要修理我,你们卧龙所出的诸多状况多到有人认为拿来整我刚好。”
“听起来你像知道是谁要整你?”她问。
“知道啊。”
“是谁?”
“这次为民服务奖当中指定我们卧龙所代表县里参加的那位郝科长。”
“那位秃头的郝科长啊。”她一脸恍然。
“是啊。”秉勋说。
“要是这次我们卧龙所没能得奖,你会怎样?”若鸿问。
“那我可能就得被冷冻在卧龙所,继续当妳的主任。”他说。
虽然不易察觉,但若鸿还是看见他眼中的一抹黯然。
不知怎地,她由衷地想为他做件事,那就是帮他回到中央去,既然他那么想回去的话。
可是她嘴里什么都没说,只是收好他们俩的餐具,对秉勋说道:“主任,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先去睡个午觉吧,这里我来收拾。”
“现在又不是在上班,妳别叫我主任。”显得很生疏,他觉得。
“是,主任。”她又叫了。
“咦?”怎么讲不听?
“好,赵秉勋你去睡觉。”不要客套是吧?那她干脆连名带姓的叫。
“嗯,很好,那就麻烦妳了。”说完,他真的回房去睡午觉。
收拾好碗筷,她在玫瑰花瓶下压了张字条,上面写着:晚餐我会煮高丽菜吻仔鱼粥过来。
然后轻手轻脚的替他关上大门,先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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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妳干嘛?”莫妈妈看若鸿在厨房里把高丽菜梗一片一片给切掉,忍不住问。
“喔,这个高丽菜梗太硬,我怕我们主任的胃肠没办法消化,所以干脆拿掉好了。”若鸿说。
“妳要煮晚餐给赵主任吃哦?”
“是。”她答得理所当然。
“啊他这次病得这么严重,妳都没有替他通知家人哦?”
“他说不必。”
“他说不必,妳就不必哦?”
“不然咧。”她边说边洗菜。
“说难听点,妳只不过是他所里的一个小小临时工,卧龙事务所那么多人,怎么就妳一个人这样为他忙进忙出?妳一个未婚小姐这样在医院里陪他整整一个晚上,等一下早餐、等一下午餐,现在可好,连晚餐都要妳包办了。”莫妈妈跟前跟后唠叨着。
“妈,妳到底想说什么?”她拿起红萝卜准备削皮。
“你们在交往哦?”
“没有。”
“那他让妳忙成这样,怎么讲都讲不过去吧?”
“那等他好了,我再狠狠敲他一笔夜渡资加这三餐的费用如何?”
“他会给吗?”莫妈妈听出了她的调侃之意。
“不给?那我就一脚把他踹到太平洋去。”若鸿笑说。
“哼,讲得可好听,到时就怕妳舍不得。”莫妈妈冷哼。
“我会舍不得?恐怕是妳吧,妳对他的好感连木头都看得出来。”
“嘿嘿,那倒是。他笑起来可真迷人不是?”
若鸿打开冰箱忙着找吻仔鱼,没听到老妈的话。
莫妈妈不舍地看着若鸿忙碌的背影──
这孩子的运气一直都背,真希望这位赵主任能让这苦命的孩子交上一点好运道,不管是工作或感情,她真的不能再有一次打击了。
“煮好了端一碗我尝尝,要拿给病人吃的,一定要零缺点才成。”莫妈妈对她交代着。
“知道了。”若鸿对着要走出去的老妈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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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多,若鸿骑机车提着煮好的咸粥到秉勋住的地方,推开门,见他正蹲在院子的草地里。
“主……”看到他眼里的不同意,她马上改口:“你在干嘛?”
“妳过来看看。”他招手说道。
若鸿走过来,见他正指着草地上的酢酱草对她说:“有种传说说幸运草第一片叶子代表信仰,第二片代表爱情,第三片代表希望……当多出一片叶子时,这片代表幸运。”
她果真看到他说的那片代表幸运的幸运草。
“我从来不相信这个传说,因为从来没真的看过。”说完,他小心翼翼的将它摘下来,牵着她的手,将它放在她的掌心上。
“给妳。”他说。
她惊奇的看着掌心上那四个心形叶片。
“为什么?”这明明是他发现的。
“这是妳第二次问我为什么了。”他得意的说。
“……”难道是和他在一起,让她变笨了吗?
“因为我相信妳就是我的幸运草。”他将手轻轻地盖在她托着幸运草的手心上,很认真的说。说完,他抬眼望着她笑,笑得像个孩子般稚气而无邪。
他掌心传来的温热让她产生某种深远的忧虑,她很怕,怕自己将永远难忘此刻笑着的他。
也许因为知道两人分开纯属必然,所以这次她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而是一起坐在院子里,静静看着远方的夕阳,默默地陪伴着彼此。
这对从来不去想未来的若鸿来说,已经很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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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帮秉勋赢得为民服务奖,好实现他回台北的愿望,她默默打点着所有她能注意到的细节。
她在事务所外面的公用电话上贴心地装上便条纸和笔,还征询赵主任同意,在服务台前装了一台电动木马,让带孩子来申请誊本的家长可以暂时让服务台人员代为照顾。
她甚至利用假日,默默清查事务所内所有有地籍问题的案件,特别是逾期未办继承登记又将届满国家托管期限的继承案件,她都主动联系当事人了解实际状况后,协助办理家族会议,办理继承登记。
每天她都提早一个钟头上班,在事务所的花圃里摘种当季的草花,当卧龙所贴出公告或政令倡导时,只要有民众前来看公告,她就会送出一盆草花;消息渐渐传开,卧龙所的公告栏前忽然变成一个热闹的地方,甚至上了地方报纸的版面。
这天早上七点五十五分,她和往常的日子一样,整理好花园,脱下围裙,打开办公室的门,走进茶水间简单梳洗后,回到座位上刚好八点整。
毫无例外的,她的桌上多了一杯泡好的热茶,一张画着秉勋笑脸的漫童画纸片。
她转头看往主任办公室,没错,灯亮着。
她微笑着。
他的心意她懂,他应该是看她每天一早在花园忙,所以心里过意不去吧。
她承认,他的确是个难得的好上司。
她以为,自己愿意心甘情愿牺牲自己的私人时间为他做事,是因为他对她的赏识和重视。
低头喝了一口他为她泡的茶,入喉的茶汤清香而回甘;她两手端着磁杯,细细品尝那样的滋味。在他离开卧龙镇之后,她也只能将这种茶香和他的笑容一并收到记忆里。
喝过茶,她将全副心思放在工作上。主任每早九点准时要在内部网站上浏览最新的地政修正法规,她得在一个小时内搜寻最新法规讯息,然后张贴公告到卧龙所的内部网站上。
虽然秉勋最近没再交办什么案子,但因为要做民意调查和资料搜集汇整的工作,她觉得每天八小时似乎不太够用。
尽管每天忙忙忙,忙得昏天暗地,但她一定每晚准时十点钟上床,却没能马上入睡,因为从赵主任病好了之后,他每晚都会在她睡前打电话给她。
记得第一次在晚上九点五十五分接到他的电话时,她充满疑惑的听着他说──
“既然我都有妳的手机号码了,不善加利用实在有些可惜。”他说。
“你……人不舒服吗?”她记得她留手机号码给他是要让他在紧急情况时打给她的。
“还没。但要是妳现在挂了我的电话,我就会开始……不舒服。”他笑说。
听完,她没好气的勾起嘴角。
“在担心什么事吗?”她问,也许他只是失眠了,想找个人聊聊。
“很多。我担心妳不知道会不会为了公事累得没空读书,担心妳会不会忘了跟老吴打赌要考高考的事,担心妳有没有读不通的地方没有人问……”
她被他的语气逗笑了。
“我不知道主任这么忧国忧民。”
“妳不知道啊,真是孤陋寡闻。虽然看起来不像,但我一向是个好人。”
虽然他的语气充满自嘲,她也无可避免的被他逗笑了。好人吗?他的确是。
“谢谢主任关心。土地法我已经念过一遍了。我没忘记打赌的事,也一定会去参加今年的高考。还有,你的笔记很实用,暂时还没有读不通的地方。”
“那就好。妳早点休息。晚安。”说完,他便先挂了电话。
自从那一次之后,她的手机每晚准时在九点五十五分响起,此刻,她换好睡衣,看着床头柜上的闹钟,刚拿起手机,它正好响了。
“喂?”她靠在床上打开手机说。
“是我。我今天已经把妳做的那份为民服务绩效报告整个看完了。”
“有什么问题吗?”
“只有一个问题。”
“什么样的问题?”因为紧张,她的语气不免显得有些急促。
“那个问题就是妳整理得太好了。”
“厚,害我吓了一跳。如果你也觉得可以,那就好了,明天我会把书面数据烧成光盘准时寄到县府去。”
闻言,他在电话那头沉默着,没有答话。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她问。
“我在想,从初评到复评要多少时间。”他说。
“大约一个半月。”她回想着为民服务实施计划的期程说。
“唉,时间过得真快,想不到我已经来快一年了,如果这次我们卧龙所真的得到这个为民服务奖,我就得定了。”
“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得到这个奖的。”
“真的吗?”
“难道主任没有信心?”
“跟信心没有关系。只是,突然觉得,得不得奖似乎不再那么重要了。”
“你、你不是一直想回台北?”
他没有答话,只是轻叹了一声。
回台北便意味着和她分离,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有着和他一样的不舍心情?
“我当初一心一意想尽快把卧龙所整治好赶回台北,是因为还没遇见妳;但遇见妳以后,情况变得有些复杂。”
她静静听着,心中的滋味一样复杂。她何尝不是带着一种矛盾的心情在替他打点所里所有为民服务绩效的这些大小事情?
但人与人之间相聚的缘分,往往不是个人意志便可以左右的,这道理是她流了许多眼泪之后才渐渐懂得的。
她打起精神对他打气。“台北离卧龙镇不远啊,开车两个小时就到了,搭高铁更快,你还是可以回来看我们啊。”
他注意到她说的是“看我们”而不是“看我”;他知道她一定是故意这么说的,至于这么说是不是想掩饰些什么?答案应该是肯定的。
“嗯,妳说得有理,我的确可以常常回来看你们。可能是我刚喝了点酒,所以耍起感性来,不早了,妳早点睡。”
“等等!”
“嗯?”
“你刚说你喝酒?”
“只喝了两小杯。”
“你肠胃不好,少喝一点。”
“好,就听妳的,以后我会注意。晚安。”
“晚安。”
等他收了线,她才关上手机。
可是他那句“我当初一心一意想尽快把卧龙所整治好赶回台北,是因为还没遇见妳;但遇见妳以后,情况变得有些复杂。”却教她整整辗转了一夜。
她左思右想,实在是不十分明白,她到底让什么情况给变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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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她把所有成果数据连同光盘做最后一次检查校对后,以限时挂号将数据寄出。
做好这件事后,她慢慢走回座位上,对着计算机屏幕发呆。再来应该就是等着欢送赵主任离开了吧?
但她为什么一点都不感到开心呢?
她应该要感到开心的啊,这里原本就不是他该来的地方,他年轻有才干,前途一片光明,现在他按照原定计划,可以光荣地回到中央单位,她不应该那么小气,应该替他开心才对。
“若鸿姊?”巧芳唤着她。真奇了,若鸿姊也会在上班时间发呆喔。
“咦?”若鸿回过神来,望着巧芳。
“四点五十五分了,妳不去洗茶杯哦?”
若鸿看着墙上的电子时钟。“喔,都这么晚了。”
她赶紧拿着茶杯快步往茶水间走去,却差点撞到刚从主任室走出来的秉勋。
他一把拉住她。“小心!”
她一脸尴尬地对他笑笑。“对不起。”然后便进去洗杯子。
秉勋站在原地看着若鸿的身影,因为他站得实在太久了,秀珠推推巧芳,巧芳又推推美美,三个女人一齐抬头看着他。
“主任是在看什么啊?”秀珠轻声问着巧芳。
“照那个视线的角度应该是看往茶水间吧。”巧芳说。
“茶水间怎么了吗?”美美问。
就在三人私下讨论得正热烈,若鸿转身走了出来,秉勋回头,两人不约而同看见那三个表情精采的女人。
气氛有点怪异,场面有点尴尬。
四个女人都不知该把视线往哪里摆,但赵秉勋却一脸正经的说──
“我在计算洗一个茶杯的水龙头出水量,想在水龙头上加装一个省水装置,妳们觉得怎么样?”
“很好啊,正好响应政府的节能减碳政策。”美美不愧是股长,把话接得真是漂亮。
“对啊,主任真英明。那我们下个月的水费就可以加减省一些了。”秀珠也不疑有它。
巧芳不住的点头,目送主任进办公室,才转过头来收拾桌面准备下班。
若鸿也已走回座位上把杯子放好,锁好抽屉,抬眼却看见巧芳一脸疑惑的看着她。
若鸿望着她。“还不走,发什么呆?”
“不是。我觉得我们主任真的好奇怪喔,他在计算出水量的表情看起来好深情耶。”
“深情?妳应该早过了作梦的年纪了吧?”若鸿的表情看起来很无言,拎着包包就要走。
巧芳跟上她。“真的啦,我没骗妳。”
“妳累了,早点回家休息吧。”若鸿对她笑说。
巧芳看着她的笑容,简直惊讶极了。
她进卧龙地政事务所一年多,从没见若鸿笑过,这是若鸿第一次对她笑,想不到若鸿笑起来真的、真的好美呀。
不知怎地,看着若鸿远走的背影,巧芳不由得想起主任的眼神。
第六感告诉她,那样深情的眼神才下是为了什么出水量,她强烈怀疑,主任看的根本是若鸿,卧龙所第一冷面才女莫若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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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前五分钟发生的那个小插曲,秉勋其实一点也不在意女同事们会怎么想,甚至怎么传。
可是他不能不考虑若鸿的感受,他相信她一定会痛恨成为八卦的女主角;因为这一层顾忌,所以他迟疑着,不敢轻举妄动的对她表白。
追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他总会想出办法突破她的心防。下班后,他一定得逛到金银岛茶艺馆,因为今天又轮到若鸿顾店。
他一进门就看见她在写毛笔字,那专心凝神的模样让他移不开视线,他只好坐在一旁,卷起袖子帮她磨墨。
等她把一幅挽联的第二个字写好,搁好毛笔,才抬眼微笑望着他。
“主任,今天想吃什么?”
“今日特餐,特调酸梅汁。”
“好,马上来。”她起身吩咐厨房准备餐点。
走回桌上时,见他已经接下去帮她写好另两个字。
她惊呼:“主任,看不出来你字写得这么好!”
“谢谢夸奖。这挽联谁要的?”他问。
“我们里长请我写的。和你的字一比,我这字简直是献丑了。”若鸿笑说。
“不是我爱现。如果我在不久的将来就要离开,我一定得想办法让妳在任何时刻都能想起我。”他说。
“那还不简单,你写一幅字送我,我贴在墙上,看到字,就可以想起你了。”若鸿打趣道。
“好,那有什么问题。”说完,他拿起另一张裁好的宣纸,提笔挥毫。
她站在一旁看见他写着──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写完,他抬头和她四目交接,不知伊人是否看懂他的一语双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