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三天的日夜赶工,秉勋终于在六月三十日晚上完成木森负责的地价数据电子文件补键工作。
晚上十一点,他送若鸿回去的路上,他便提议:“明天中午我要请所有替木森加班的同仁吃饭,妳去不去?”
“不去。”她说的跟他猜测的一样。
“可是妳这样不领加班费又不让人请客,我会感到过意不去。”
“你不觉得这样很多余?我是自己想做的,又不是为了你。”她话里的直接常让人感到难以招架。
可是秉勋并不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她直率得非常可爱。
“好吧,我一向不喜欢强迫别人,就随妳了。但是,有件事我先跟妳说一下,好让妳有心理准备。七月十日地政司长官要陪一些外宾来中部视察业务,他要我帮他排个三天两夜的行程,得在七月三日前敲定,所以这几天得麻烦妳和我先跑一遍这些地方。”他说。
“这种事怎么会让我们事务所来做?”她问。
“这种事叫上级临时交办事项,只有接受,没有理由。”他笑说。
“是。”这是双关语,她瞭。
她的工作项目就是“主任临时交办事项”。
只有接受,没有理由嘛,他不是刚刚才说。
“我们搭公务车去吗?”走到她家门前,她问。
“公务车测量股要用,我已经请人把我的车开来了,我们明天九点从事务所出发。”他说。
“知道了。拜拜。”说完,她一溜烟地开门进屋,伯他又忽然心血来潮,想出什么口渴的鬼话要进去坐坐。
她的动作让屋外的他哈哈大笑。
不是吧,他有那么可怕吗?
跑什么呀,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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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上九点。
他开着自己的黑色福斯在门口候着,等若鸿穿着一件蓝色针织上衣搭配一件白色百褶裙,一身清爽的出现时,他眼睛不觉一亮。他开了车门让她上车,不忘赞美道:
“今天穿得很不一样喔。”
“这身衣服是我妈买的礼物,她今天不晓得怎么回事,硬要我穿这样出门。”她没好气的解释着。
“很好看啊,妳妈很有眼光。”他眼里满是笑意,将车开往高速公路。
若鸿低头看着手里的三份行程表。
“主任,这份行程表为什么得做三份?”
“因为有外宾,所以我们得格外慎重制作两份备份,预防发生不可抗力的意外时,可以从容地改变第二顺位,甚至第三顺位的行程。”
“我们所里只要负责安排行程就可以了吗?”不晓得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件事怪怪的。
“对。把整个行程中每站大概要停留多少时间才充足先敲定之后,连同食宿业者及参访单位的电话住址传真回司里,就OK了。”
他们第一站先来到亚新大饭店。看过他们的会议室、多媒体放映设备及房间,又点了几样菜来试吃。
若鸿拿着笔记簿,迅速记录着赵主任在看过饭店的各项设施后,要求饭店配合的一些项目。
他吃得很少,可是却可以很快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比如他换掉一些不够新鲜的海产,换成当地独具特色的山产;又把一些保育类的菜肴取消,增加一些精致的手工甜点和当地现采的新鲜水果。
等这些事情都发落妥当,他替两人各点了杯咖啡。
若鸿若有所思的望着他。
觉察到她的目光,他问:“怎么啦?我脸上有什么吗?”
“喔,没有,我只是觉得你似乎对这些事很在行?”她解释。
“这没什么,我以前待过公关科。”他笑答。
“喔。”公关科?以他这张脸,确实再合适不过。
“问妳件事。”
“?”
“我看过妳的个人资料,妳是外文系毕业的,怎么会待在乡下没出去发展?”
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说道:“也没什么特殊理由,就像你也不想到卧龙所来,可是你还是来了。”
“我不想到卧龙所来?何以见得?”他诧异道。
他没跟谁提过呀,她是怎么知道的?原以为自己把这种不满的情绪藏得很好,谁知竟在这女人面前露了馅。
“你第一次到所里,站在门口前看着事务所衔牌的苦笑表情,我想应该是不会错的。”
“都被妳看到了?那我也不瞒妳了。我刚被指派到卧龙所的时候,还真有种祸从天降的感受。不过,遇到妳之后,那种发配边疆的感受就全然消失了。”
她冷静的听着他说话,似乎全然不被他的恭维所打动;可是,他还是发现她的耳朵有些微红。
他于是相信,她并不是对他毫无感觉的。
他不知道的是,若鸿的强自镇定,是她刚刚也发生了一件祸从天降的祸事──
她该死的、每个月没准时过的MC突然刚刚来报到。
她惊恐地想到,她今天穿了白色裙子,她的主管就坐在她的对面;这还不是最悲惨的,最惨的是她老妈为了搭配她这身衣服,擅自把她的包包换过了,里面没有卫生棉。
现在该怎么办?她甚至没有一件外套可以遮掩。
但是,若不及时处理,事情将会更难收拾。
“那个……”唉,不行,望着他的脸,她还是难以启口。
“嗯?”
“噢,没、没事。”唉,真是太丢人了,她还是说不出口。
“这附近有个湖,我们去走一圈看看?”他提议。
“呃,你去吧,我有点累了。”
“累?那我们早点回去吧,反正这里也打点得差不多了。”
秉勋打量着她。这咖啡呢也喝完了,去外面走走呢,她也没意愿,说要回家,她又一直坐着不起来,眼里分明有着为难。
“妳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好意思跟我说?”他靠近她,低声问着。
她闭上眼睛,反正瞒不下去了,站起来背对着他。
当他看见她裙子上的红渍,很快就明白了她发生了什么事,他冷静的把自己的夹克脱下来给她。
“这件夹克应该够长,妳拿去遮掩一下,我去帮妳要些卫生棉。”
“可是,这样会弄脏你的衣服。”她不安的迟疑着。
“没事的,不过就是件衣服。”他一脸无谓的微笑着。
说完,他走向柜台,对女服务生展现他过人的微笑魅力;不久,拿着一个小提袋走回来递给她。
她低着头接过提袋,快步走向洗手间。
唉,干脆让她死了算了,怎么会在他面前发生这种事,真是糗毙了!
他会怎么想?
他一定会想,这是什么样的女人,怎么会这么胡涂?连这种事都没有作好防备。
唉哟,老妈,真是被妳害惨了。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她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见她垂头丧气的样子,他忍不住柔声安慰她。
“快别这样了,我们现在就下山,找一家店买条裤子。走吧。”他对她伸出手。
她没伸出她的手,只在原地踌躇着。“可是这样会弄脏你的车……”
这是什么问题?
由此可知,一向聪明能干的她大约是吓傻了,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可能满大的,他的同情心油然升起。
“我们一定可以想办法解决的,不要担心,走。”说完,不由分说牵起她的手往停车场走。
他在皮椅上垫了几张报纸让她坐,一路上她都不说话,直到他们找到一家服饰店,买到她需要的东西,她的脸色才稍稍恢复自然。
“主任,对不起,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她终于恢复正常,转头对着手握方向盘的秉勋说。
“人总有不便的时候,妳别放心上了。”他不忘转头对她鼓励地一笑。
“那你这件夹克,我会趁假日再去买一件还你。”她说。
“不用了,洗干净后看妳要留着还是还我都可以。”这件不足挂齿的小事,不知道她干嘛一直提。
“这样不好吧?”新买一件,她不见得能买到一模一样的;洗干净后她留着或还他也不太对劲。
他看她蹙眉,一脸为难的样子。
“好像不管怎样做,妳都觉得怪怪的。那这样好了,那件外套就当妳弄丢了,妳请我吃顿饭,赔偿我的损失,这样总行了吧?”
“嗯……好吧。”那以后大家就可以互不相欠,这样处理真的不错。
“好,那妳哪天要请我吃饭,再通知我一声。”
“好。”她对他露出一个淡雅的笑容。
她难得笑,这一笑,却笑得教他怦然心动,乱了方寸。
他一直想快点将乌龙所好好整顿一番,带着好成绩回到司里升官,又担心太久没和司里的人事联络会断了回去的路,所以他才勉强同意替司里安排这件外宾行程的工作。
但莫若鸿一日比一日更加吸引他,教他原本急着回去的脚步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
她是个很好的人才,如果她真的不想离开这个地方,他应该想办法让她考上,成为卧龙地政事务所的正式职员,甚至是主管。
至少回台北前,他可以为她及事务所做这么一件事,他想。
几番心思后,他转头,见她已经睡着了。
她睡着的模样看起来很恬静怡然,让他不觉微笑起来。
他愉快的听着轻音乐,将车开回卧龙镇,才轻声唤醒她。“妳要回家还是去店里?”
她转身看看窗外。“啊,我们已经回来啦?送我回我家前面的巷子口就好了,谢谢。”
见鬼了,她是怎么回事?竟然自顾自地睡得这么沉,把主任当司机,她真是够了。
他依言在她家巷口前停车。“明天妳有办法跟我出去勘查行程吗?”
“我可以。”她简短而笃定的说。明天她一定会保持正常的工作能力,不会再出状况了。
“好,那明天我们把两天的行程一天跑完,我们早点出发,明天八点我在这里等妳。”
“是。”
说完,他对她颔首离去。
若鸿呼了口气,今天可真是超级漫长的一天。
她慢慢走回家,见老妈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转身见到她──
“咦!妳怎么穿这样?我买给妳的裙子咧?”
“喔,别提了。我实在是无福消受妳的礼物。”
“到底怎么了?”
“我‘大姨妈’来报到,弄脏了裙子;妳又换了我的包包,让我找不到卫生棉,让我在我主任面前爆糗,这样妳高兴了吧?”
“唉哟,我是好意溜,想说难得和妳那位帅得不象话的主任出差去,当然要穿得美美的啊。像妳这样每天穿得黑漆漆的,他怎么可以看到妳的美丽?”
“拜托,妈,他不需要看到我的美丽,他只要看到我的能力就可以了,好吗!”
若鸿没好气的把长发用支鲨鱼夹夹起来,走进浴室淋浴。
莫妈妈听着浴室里传来的哗啦啦水声,想起赵主任每次看着若鸿的眼神,还有他到店里来聊天,每次一谈到若鸿就眼睛发亮的模样。
转头对着浴室扯开喉咙:“妳真该去检查一下视力!”
若鸿洗好澡,披着浴袍走出来。
“妈,妳刚说什么?”
“我说妳该去检查视力。”
“我眼睛好得很,要检查什么视力啊。”
“妳真看不出来你们主任对妳有意思哦?我看他看妳的时候都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
“哈!妳才该去检查视力啦,他对每个人都嘛一视同仁,全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还含情脉脉咧。我看喔,妳连续剧要少看一点,知不知道妳已经中毒太深了。”
“喔,自我长眼睛生眉毛以来从没见过像妳这么迟钝的女孩。算了算了,我不管妳了,我去睡美容觉比较实在,妳也早点睡啊。”
“好,妈,晚安。”若鸿打开吹风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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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秉勋一早看到若鸿又穿回黑色裤装,他忽然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穿,以她这样好胜的个性,断然不想再发生像昨天那样的状况。
她一上车,他便先给她一个微笑。“早。”
“主任早。”她完全恢复原来严肃冰冷的样子。
“用过早餐没有?”
“用过了。”
“这张名片给妳,这位女医师妇科很强,找时间请她看看吧。”
她一脸骇然地望着他手上的名片。
噢,我的天!他记得,他还记得!
为什么他就不能忘记昨天的事,像从来不曾发生过一般?
她很快转过头去,悍然地说,“我不需要。”
他睨她一眼。“别孩子气了,拿去吧,我保证会把昨天的事给忘了。”
他都这样说了,她不拿反而显得做作,于是,她轻叹了口气,接过他手中的名片,闷着声音说:“谢谢。”
他淡淡一笑,知道这个话题会让她窘迫,所以便没再说话。
他们今天要去参观一家信息公司。听取有关地理信息系统的规画说明。
听完简报后,秉勋问:“贵公司没有英文简报吗?”
“没有。”该公司负责人说。
“那这份简报或许可以再精简些,到时候需要一至两位翻译人员作同步翻译,你们有办法配合吗?”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确实有点赶,但我们可以努力看看。”
“有问题你明说无妨,有些字汇涉及信息专有名词,一般翻译人员可能无法应付,如果真找不到人就打电话给我,我可以帮你找,但是要快,等翻译人员都确定后,整个流程要记得跑一遍,时间要控制好。”
“赵主任,我知道,这个您放心。”
“那就差不多了。其它细节我们再电话联络。”
“好,我送您。”
“不用了,你忙去吧。”说完,若鸿按住电梯让秉勋先进去。
“刚那份简报大概有几分钟?”秉勋问。
“四十分钟整。”若鸿答。
“没有英文字幕,我看精简到二十分钟或十五分钟就差不多了,帮我记一下。”
“是。”
“我们回家吧。”秉勋忽然说。
“啊?”这么快?
“司长他们参观完这里,就由中部办公室的人负责接待了,我们只要把他们停留在这里的时间掌控好,拟好新闻稿就没多大问题了。”他说。
“喔。”这几天跟在他身边,她还真学到不少东西,不愧是中央派来的长官,办起事来利落异常。
“我们回金银岛茶艺馆吃饭吧。”他提议。
“好。”她说。
上了车,系好安全带,赵秉勋将车开向高速公路。
“有件事问妳。妳家的茶艺馆明明布置得满古色古香的,为什么会叫金银岛那样一个怪名字?”
“喔,之前我爸和我妈为了店名吵得不可开交,后来我爸说茶艺馆的名字再响亮也比不过金银,更何况我们是卖吃的,吃到肚里去再出来的也都是黄金,所以干脆叫金银岛。我们的店名就这样定案了。”她说得一脸认真。
他一听,开始无法抑遏的大笑。真绝耶!怎么有人把自己的店名取这样的名字,真有意思!
见他笑得那么开心,她想起心里小小的疑问。
“那我也问你一个小小的问题好不好?”因为她从不问人家的私事,第一次开口,竟有些不自在,深怕会侵犯到他的隐私。
“好啊,妳问。”他很高兴她愿意了解他。
“我从来没见过你抽过烟,但你身上为什么会有烟味?”她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我抽烟的,不过一天只抽三根,每天饭后各一支。”他说。
若鸿闻言,瞠大了眼睛。她想起她老爸以前也是这样,饭后就到院子里抽烟,她都坐在一旁陪他聊天,看他吐出一圈一圈的烟圈。
想着想着,她突然又红了眼眶。
“怎么啦?”他大吃一惊。
“没有。只是你的抽烟习惯跟我老爸刚好一样,所以我忽然又想起他而已。”她解释。
“喔,这么巧喔。”秉勋也很意外。
“对啊。”她也同意。
“那我们之间应该是有很特殊的缘分。”他继续扩大解释。
她睐他一眼。“这样的结论很奇怪。”
“会吗?”他笑看着她。
“会。”她坚持。
“妳这样很没有工作伦理喔,怎么可以跟主任强辩,一般都是我说了算。”他逗她。
知道他跟她闹着玩,冲着他和老爸的某些相似点,她没法子介意他的小玩笑,只好淡然一笑,随他闹去。
“妳应该常笑,妳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很可爱的。”
“没事乱笑岂不像个傻子。”
“嗯,也对。那以后看到我要记得对我笑就好了。”
“……”难道没事对着他傻笑就不傻了吗?这家伙!
“好了,我们已经回到卧龙镇了,快点推荐一下妳们店里好吃的餐点。”
“你不是吃过很多回了?”
“老实说,我点的那些餐,味道实在不怎么……。”他转头,看到她并不怎么介意的表情。
“我请我妈替你作道牛肉烩饭吧,那是她唯一拿手的。”她说。
“嗯。可以。”
“饮料呢,特调酸梅汁?”
“喔,不!”
“这次是正常版,你不要害怕。”她冷着脸,阴森森地说。
她再度把他惹得哈哈大笑。她真要幽默起来,可绝了。
这天,是秉勋到卧龙镇来,最开心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