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之夜,万籁无声。
连风也止歇的深夜,静得无趣。在那朱门大院里负责夜巡的守卫亦抵挡不住这般幽寂,忍不住打起盹儿来。
此时,一处无人注意的黑暗角落,忽地隐隐透出些微星光,点点延伸的范围越扩越大,直至伴随著阵阵刺鼻浓烟窜出。
“……嗯?怎么……糟糕!失火了!失火了!”
待人惊觉时,火光已照亮了夜空,火势已一发不可收拾。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快!快去帮忙灭火!南边的万宝阁失火了!”
“什么?!”
被惊醒的人们纷纷赶上前来提水救火、抢救财货,闹烘烘地乱成一团。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当家的张大富一听闻消息,立刻从舒适的被窝中一跃而起,顾不得自己身上只搭了件单衣,连鞋子都没穿,立刻马不停蹄、三步并成两步地赶到失火现场,却也只能两眼茫然、欲哭无泪地瞪著眼前吞噬一切的熊熊烈焰。
“我的心血……我花了多少心血才集齐的秘宝,竟然……”
相较于忙乱的救火现场,另一旁的树影后,一抹黑影朝那方淡睇了会儿,随即无声无息地转身离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房内,一抹颀长身影正一派悠闲地半卧在床榻上,微敞的衣襟露出了些许精瘦的胸膛,修长的指间夹著一本薄薄的簿册,就著前方桌上熠亮的烛光漫不经心地翻阅著,显然并不怎么入心。
直到平静的烛火若有似无地微微一晃,他这才合上手中簿本,缓缓坐起身,移眸瞥向不知何时立身桌后的黑影。
“得手了?”
“是。”
嗅著那股沾染在对方身上被带进屋内的烟火味,男子蓦然撩笑。
“此行似乎并不顺利?”
黑影面色一白,沉默了好一会儿,缓声道:“是属下无能……”
男子未置一词地朝她伸出手,黑影不自觉一顿,随即自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的木匣,移步向前,恭敬地将木匣放进男子的掌心上。
岂料男子并未接过,反倒是趁其不备,反手攫住那拿著木匣的纤细手腕,一把将人拉进怀中。
“你在害怕什么?”扣住怀中僵硬微抖的身子,他伸手捏住那略显苍白的下颚,强迫那闪烁不定的眼眸正视自己。“怕我吗?”
“不、不是……”毫无预警的接近,令她故作镇定的心防霎时崩解,只能在不知所措中力求镇静。“没有。”
“哦?”男子俯首,薄冷的唇在她敏感的耳廓轻触,感受她那无法控制的颤抖。“既不是害怕,那怎么在发抖呢?你受寒了?”
强压下闪躲的意念,她颤巍巍地开口:“是……”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唇角勾起一弯邪恶的弧形。“需要我给你温暖吗?”
慌乱的瞳孔蓦然一缩,随即认命地合上,泛白的唇瓣轻轻吐出:
“……是。”
瞬间,男子的目光闪过一抹噬人的幽闇。
他取走她紧握在手的木匣,朝一旁甩去。
木匣弹熄了烛火,稳稳地落在桌上。
她,不懂他。
也不需要懂他。
对她而言,他就是绝对,是她的天,她的主子,她唯一的效忠。
打从他买下她的那刻起,一切就成了注定,成了理所当然。
面对他,她没有说不的权利。
身为暗卫,主子的命令就是绝对,即使主子开口下令赐死,也不允许有任何犹豫。
睁开酸涩的眼,凌蝶瞥了眼明亮的房间——窗外天未明,屋内的光亮来自桌上再度被燃起的烛火。桌旁的人影随意套了条长裤,露出精瘦的身躯,正聚精会神地研究那只木匣。
撑起仍微微泛疼的身子,凌蝶一手拉过薄被遮住自己的赤裸,一手捞过被抛在地上的衣物准备著装。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突如其来的询问,令取衣的手微地一顿。
“……张大富自苗疆求来的锁情蛊。”平静无波的音调淡声应道。
“做什么用的?”带著恶意的笑声,问得很是故意。
“据悉是张大富欲使在百花阁花魁白荷姑娘身上……”她一字一句、清楚而缓慢地回答。“寄望白荷姑娘能够因此恋上他。”
那张大富,是地方上数一数二的暴发户,也是出了名的风流色鬼,不仅小妾一个接著一个娶进门,偕人逛青楼妓院更是家常便饭。
不过因为他的出手极为大方,所以即使这人胸无点墨、长相粗劣兼脑满肠肥,各个楼阁的姑娘还是争相欢迎他,日日期待他的光临,毕竟没人愿意和银钱过不去。
但,偏偏就出了那么个例外——百花阁的花魁白荷,清灵脱俗的仙子美貌是有目共睹,但她高傲的脾气也是远近驰名,管你是天皇老子还是王公贵族,只要是不得她缘的客人,连她一根头发都休想见到。
而这张大富,正巧就在她拒见的名单中。
向来无往不利的张大富,怎堪碰这硬头钉。几回吃瘪下来,不但没教他打退堂鼓,反倒更激起了他那男人与生俱来的劣根性——愈是得不到的,愈是用尽千方百计,赌上所有脸面,打死也要得手。
只不过,这号称张大富千方百计中的最后一计,却不知怎地竟被她家主子打听到,又恰好被她家主子看上……
然后,这骇人的要命玩意儿就在这儿了。
“哦?”那抹挂在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但,我问的,是此蛊的作用。”
以最快的速度著装完毕,凌蝶衣著略显凌乱地立在床前,硬著头皮回道:“此蛊的作用……是让中蛊者能够深切而疯狂地爱上下蛊之人,一心一意,至死不渝。”
“一心一意、至死不渝……是吗?”邪魅的黑眸不怀好意地瞟向她。“区区虫子,真有那么厉害,竟连人的神智情感都控制得了?”
凌蝶深吸口气,强压下心头恶劣的预感。
“属下不知。也许一切终究只是传言罢了。”
“不知?”邪恶的笑容咧得更大,唐炽转身面对她,慵懒的神态中有著明显的期待。“这可容易,直接试试不就明白了。”
见状,凌蝶不由得神色惨澹。
“……主子想怎么试?”
“那么,就由你来吧。”他扬笑,回答得理所当然。“毕竟你是与我最为亲近、也是我唯一的暗卫,若这蛊虫当真如此厉害,也正好能令你为我一心一意、至死不渝,百利而无一害啊。”
凌蝶紧抿住唇,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紧握。
她就知道……
打从成为替他卖命的暗卫那天起,对他而言,她最大的用途,不是保护他的安危,也不是替他打探对手的底细,而是作为他试药的实验体。
明知每回他心血来潮命她前往偷盗的毒物,最终都拿来用在自己身上,她还是不得违令,拼尽一切也要完成使命,以兹证明自己的忠诚。
偏偏这主子不知是天性多疑,抑或是把恶劣当有趣,不论她再怎么无怨无悔地付出,就算是亲手呈上自尊供他践踏,他仍不以此为满足。
但,要她接受虫子的控制以表忠诚,简直比污辱还严重。
“不需要蛊虫的控制,属下亦自认能够一心一意效忠主子,绝无二心。”这样的要求,恕她无法接受。
“哦?是这样吗?”唐炽缓步走到她面前。“可我怎么看不出来呢?”
面对那张俊美无俦、却透著几丝邪肆的面容,凌蝶强压下心底的惶然,昂首直视他。
“不知属下何处不得主子之意?”
面对她难得的反抗,唐炽笑著开口:
“你这般抗拒为我试药,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闻言,凌蝶不由得瞪大双眼。
抗拒?不,她不是……她只是认为没必要,况且,那个……她……
……她,无话可说。
“另外,”他伸手轻拨了下她颈畔的凌乱衣领。“我未允之事,你却擅自做了,这也敢说是绝无二心?”
凌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什么意思?怪她未经他同意就把衣服穿上吗?
唐炽悠然走回桌旁,随意就张椅子坐下,好整以暇地看著呆若木鸡的她。
“现在,你怎么说?”
她浑身僵直地杵在原地,不动。
“难道你的觉悟就只有这点程度?”挂在唇畔的笑容添上了抹奚落。
……主子的命令,是绝对的。
良久,面无表情的她终于有了动作——只见她木然垂眸抬手,动作僵硬地将自己刚刚穿上身的衣物,当著他面一件件重新褪下,黑色的布料一一滑落脚边,直至赤裸。
面对眼前那具在摇曳烛光下呈现出的唯美胴体,唐炽徐然眯眼。
“过来。”他沉声令道。
怔忡了会儿,她没敢多做迟疑地走向他。
望著面前微微发颤的身躯,唐炽缓缓伸手,毫无顾忌地在她身上来回游移,彷佛在检验商品的瑕疵般,甚至几度故意触及她的敏感之处,激起她不由自主的哆嗦,逼得她不得不紧咬下唇,不让那令人难堪的反应逸声出口。
过了好一阵,大概是觉得惩罚够了,唐炽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将虚软的她拉进怀中。
“记住,永远不准反抗我,明白吗?”
迷蒙的双眼茫然抬起,望进他那深不可测的黑眸中,她看见了无法回头的深渊,以及自己的堕落……
“……是。”
紫阳门,本是家依毒崛起、微不足道的小小门派,直到该派掌门得到了独步天下的第一奇毒——赤阳,因而坐拥了江湖毒派之首的封号。
常人所谓的毒,谈的是其性强弱,讲的是见血封喉;但,对他们而言,生不如死才是至高境界。
死亡,有时反倒是种慈悲。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真正的活地狱。
赤阳,正是其中之最。
毒派之门,本该奉行低调行事之法则以避免引人注目,紫阳门却在掌门之位禅递后大逆其行,新接位的掌门人不仅大张旗鼓与城中首富之女联姻,甚至砸下重金翻修了原本清幽单调的门院,将其整治得富丽堂皇,宛若一座小型宫院,闹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傲然宣示势力的同时,亦让紫阳门的名号从此广为流传。
而在那气派辉煌的建筑之中,存在著一处人烟罕至的荒芜院落,彷佛无人居住般任凭杂草丛生,只有通往院内小屋路径上残留著零落的鞋印踏痕,证明此处尚有人居。
面对毫不相衬的突兀之景,紫阳门内的徒众却没人多说些什么。
兴许是因为位于偏僻的边角之处,所以令那不起眼的存在被人忽略得理所当然吧。
不过,在理所当然的忽略中,所有人却更像是有志一同般避免靠近该处,能闪多远就闪多远,每每经过那道院门前,不是加速通过就是撇头无视,彷佛里头住了多么可怕的怪物似……
午后,在那几近荒废的偏间小院里,一抹黑色身影正一派悠闲地坐在门廊前,倚著廊柱垂眸翻阅夹在指间的书本。
忽然间,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自院前传来,逐渐朝这方靠近,令原本平静看书的面容倏然皱眉,略显不耐地将手中的书页合上。
不一会儿,随著脚步声接近,一名美艳绝伦的华服少女和她的贴身丫鬟出现在小径的那一端。
“……讨厌,这见鬼的地方真是……唉呀,这草还会割人哪!”嫌恶的语气不断碎念,显而易见的厌恶在少女艳丽的脸上表露无遗。
“这样令人恶心的地方,也只有那家伙适合待……咦!真是难得,你竟然在啊。”直到那抹悠然坐在门前的身影映入眼中,少女这才甚感意外地露出吃惊的表情。
“哦?难不成你原是打算趁本少主不在时闯空门吗?”唐炽讥诮地看著眼前的两个不速之客。“依你的身分干这等鸡鸣狗盗之事,要是传了出去,只怕会让咱们伟大的掌门感到脸上无光吧。”